筱雨沉默地將宋氏的雙腳擦乾,端了水倒掉,回來卻見潔霜湊在宋氏耳邊嘀咕。
筱雨耳力不錯,她聽見潔霜說:“家裡以前來過一個大哥哥,不過有一段時間沒見着了。三哥喜歡謝大夫,二姐和謝大夫走得挺近的。”
見筱雨進來,潔霜立刻閉上嘴,兀自笑着滾到了牀裡邊。
秦招祿夫妻二人回來之前,潔霜的性子用“嫺靜”來形容毫不爲過,她不怎麼出門,平時也不怎麼說話,即使筱雨讓她出門多認識認識一些同齡人,結交幾個能說上話的好朋友,她都不願意出去。現在在宋氏面前,潔霜到底是露出了她本該有的天真活潑模樣。筱雨其實是很欣慰的。
宋氏笑望着筱雨走到牀邊,脫了鞋在她身邊躺下。左右兩個女兒,大女兒話少卻沉穩,小女兒活潑又機靈,宋氏心滿意足。
潔霜還待說什麼,筱雨淡淡地說了句:“爹孃昨日纔回家,休整了一夜又來了這兒,已經很勞累了。有什麼話,留着以後的時候慢慢說。”
潔霜暗地裡吐了吐舌頭,抱着宋氏的一隻胳膊膩在了宋氏的懷裡。
筱雨則是側過身背對着宋氏,道了句:“娘,晚安。”
即便筱雨背對着自己,宋氏還是十分高興,但高興的同時,她又有些心疼。
大女兒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在這不足一年的時間裡飛速地成長,她究竟是承擔了多少,纔會連姑娘家本該對母親有的撒嬌、女兒家本有的嬌態全部都收斂了起來,變得這般沉穩?看她這樣子,倒是不像自己,而像她的外祖母……
宋氏想了很久,直到睏意襲來方纔慢慢睡了過去。第二日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宋氏感受到陽光刺眼,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兩個女兒都已經不在身邊。
她趕緊趿了鞋走了出去,小院子里長虹正張開雙臂繞着跑圈。秦招祿坐在門檻邊上笑望着長虹玩兒。見宋氏起來了,秦招祿忙走過來道:“醒了?潔霜早飯給你溫着,你洗漱好趕緊去吃。”
宋氏點了點頭,四處望了望,問:“筱雨他們呢?”
“筱雨說去店裡了,潔霜跟着去,說去購置點兒東西回來,初霽則是去醫館了。我說我跟着去,筱雨讓我留在家裡看着長虹就好。”秦招祿眉開眼笑:“長虹跟我還不大熟悉,筱雨懂我的心思,讓我跟長虹多熟悉熟悉呢。”
宋氏笑着點點頭,依着秦招祿說的洗漱過後用了早飯,收拾妥當了之後走過來對秦招祿道:“他爹,今後我們怎麼打算?總不能一直靠着女兒養着。這是筱雨自己掙回來的,她將來嫁人,這些也都是她的,我們做爹孃的不能佔了去。”
秦招祿點頭:“我知道,等安定下來,我就在鎮上找找活做。”秦招祿頓了頓,側身面對着宋氏,伸手握住她的手:“涵菁,跟了我,委屈你了。”
“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宋氏笑了笑,回握住秦招祿的手:“你承諾過我這一輩子只守着我一個人,只愛我一個人,你做到了,這就足夠了。”
“羞羞!”卻是長虹歪着頭衝着他們羞羞臉,咧嘴嘿嘿笑了兩聲,又繼續跑着玩兒了。
夫妻兩人鬆開手,宋氏道:“昨天來還沒好好看看,我先瞧瞧這棟小樓有哪些房間。我們總不能一直分開着和兒女們一起睡。”
秦招祿點頭,宋氏自去瞧屋子。
瞧過了二樓之後,宋氏又轉了一圈,最後對秦招祿道:“我瞧了一圈,覺得還是讓筱雨和潔霜住到樓上去。她們兩個是姑娘家,還是住得隱蔽些的好。”
“行,回來你跟筱雨提,看她怎麼說。”
宋氏點點頭,又回了筱雨的屋子,想看看她那兒有什麼要換洗的衣裳沒,她好一併拿去洗了。正翻找着,宋氏卻見到一樣書本樣式的東西露了出來。宋氏好奇地掀開上面的衣物將那東西拿起,翻開藍色封皮。當她看到第一頁上那筆熟悉的字時,宋氏頓時手一抖,書掉到了地上。
呆愣了一瞬的宋氏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書又撿了起來。她仔細地盯着上面的字看,然後又一字不落地認真地閱了一遍上面寫的內容,慢慢地頹然坐到了地上。下一刻,她雙眼中的眼淚奪眶而出。
秦招祿久久不見宋氏從筱雨屋裡出來,囑咐了長虹一句讓他自己好好玩兒,推開門進去喚道:“涵菁,你怎麼”見到宋氏跌坐在地上,秦招祿大吃一驚,忙上前要將宋氏扶起,一邊焦急地問:“涵菁,你怎麼了?涵菁!”
宋氏搖了搖頭,側首倚靠在秦招祿的肩頭,將那本書抱在了懷裡。
無聲地流了會兒淚,宋氏方纔平復了情緒,離開秦招祿的懷抱。
“涵菁……”
“我沒事。”宋氏搖了搖頭,對秦招祿笑了笑:“我只是想到我們不在的日子裡,兒女吃的這些苦,我心裡就難受……”
秦招祿鬆了口氣,將宋氏扶了起來讓她坐到了牀邊,佈滿厚繭的手輕輕地將她臉上的淚給擦掉了:“昨天都哭過了,怎麼今天又哭上了?撞上孩子們回來,怕是要笑話你。”
宋氏破涕爲笑,抹了下臉:“我沒事了,你出去看着長虹吧,我拿帕子淨了臉就出來。”
秦招祿答應一聲,再叮囑了宋氏一句讓她別再難過了,方纔從屋裡出去。
宋氏洗掉了臉上的淚,擦乾淨了手,這纔將那本藍色封皮的書珍而重之地又重新放回到了方纔它被翻找到的地方。同時一個疑問闖進了宋氏的腦海裡這本手札,爲什麼會出現在家裡,出現在筱雨和潔霜的屋裡呢?
當年抄家流放的聖旨來得那麼突然,打了家裡人一個措手不及,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能從宋家帶走任何東西。這本手札是大哥記錄一些瑣事和心情的,也算不上什麼大的東西,她偶然翻開過一兩次,每每都被大哥奪了去……若是抄家,這應該已經被收入皇帝國庫了,又或者,已經同那些不值錢的東西一併付之一炬。可爲什麼,這本手札會出現在家裡?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宋氏心裡,等筱雨和潔霜帶着一車東西回來,她才醒過身來。是怎麼一回事,問問兩個女兒不就好了?
筱雨和潔霜原來是去給秦招祿和宋氏購置東西去了,牀單棉被什麼都置換了一新,成衣也給兩人分別置辦了兩套,還買了些布匹和棉花。幫着拉貨過來的中年漢子見到秦招祿和宋氏便笑道:“老哥哥好福氣,有這麼靈巧孝順的兩個閨女。我家姑娘那麼大的時候還問着我拿錢買零嘴兒吃呢!”
筱雨結清了路費,送了拉貨漢子離開。秦招祿幫着將東西搬進了屋。
“爹,娘,我昨晚上想了下,以後我和潔霜這間屋子,你們倆住。”筱雨扇了扇風,額頭上的汗水沿着臉頰流到了下顎:“我和潔霜就住到二樓上去,那裡雖然矮一些,但不影響睡覺,況且女孩子的房間的確該隱蔽一些的。”
這倒是與宋氏的想法不謀而合,秦招祿當然是連連點頭,卻又心疼起筱雨買東西花的錢來:“你這孩子還欠着人家醫館大夫銀子呢,花錢別那麼大手大腳的。”等拿起衣裳發現是給自己和宋氏買的,秦招祿高興的臉上又有了肉疼的表情:“村裡家中爹孃的衣裳還有那麼多,何苦買新衣裳來。”
潔霜笑道:“二姐說了,爹孃回來是喜事,不能再穿舊衣裳。給爹孃買了新衣裳,以後家裡自然是一番新氣象。”
宋氏抿脣笑了笑,看向筱雨波瀾不驚的眸子微微一嘆。筱雨走出了屋子去看今日中午的食材,秦招祿又跟在了長虹後邊逗他。宋氏趁此機會拉住了潔霜走到了發現那本書的箱子裡,問潔霜道:“娘找你們的換洗衣裳的時候瞧見了這個”宋氏見那本藍色封皮的手札揚了起來,問潔霜:“這是什麼?”
“是書啊。”潔霜一副“娘你明知故問”的表情,道:“娘不是識字的嗎?”
宋氏點頭,道:“娘翻看了一下,這裡面沒寫什麼重要的東西,所以覺得好奇。這書哪兒來的?”
潔霜道:“不知道,這是二姐的東西,冬天那段時間二姐閒着沒事就在看這本書,翻來翻去地看,也不知道這本書哪兒吸引她了。”
“你是說……這書是你二姐的?”宋氏問道。
潔霜點頭道:“是啊,是二姐的。二姐寶貝着呢,生怕我們給她弄壞了,看過之後必定會放得好好的。娘你瞧,這不是被那布給包着的嗎?”
宋氏這才意識到這本書其實是被一塊布給好好地包着的,並不是她理解的那樣,是被放在一堆髒衣服裡面的。
“不過娘,你問這個做什麼?”潔霜好奇地道:“這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沒什麼。”宋氏笑了笑:“你去幫你二姐做事吧,既然這是你二姐寶貝的,娘還是把這東西給小心放回去。”
宋氏尋到筱雨的時候筱雨正在刷鍋,見宋氏進來她忙笑道:“娘,幫我把火生一下,該做飯了。”
宋氏依言坐到了竈前燒火,一邊往竈膛裡添柴,一邊看着筱雨認真地刷鍋添水。宋氏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個最大的女兒長大了,輪廓長大了,五官柔美,瞧着清秀又耐看,舉止之間帶着一股颯爽的氣質,亭亭玉立的,讓人從心裡生出好感來。
她與自己年輕時候長得有五成相似,但氣質卻與自己迥然不同。
宋氏笑了笑,沉澱了下心情,方纔擡頭淡淡地笑問筱雨:“今日收拾你屋子,瞧見你那兒有一本藍色封皮的書。你什麼時候買起書來了?”
筱雨手上動作一頓,略有些不滿宋氏沒經過她同意就翻找她的東西。宋氏抱歉地道:“娘是想找找你有沒有想要換洗的衣裳,那書是無意間看到的,筱雨不會怪娘吧?”
“……不會。”筱雨搖了搖頭,娘都這樣說了,她還能怪她嗎?“那書是無意間得到的,我覺得是個緣分,就一直留在身邊了。”筱雨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