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從京城到南灣的路途來,行走在南灣土地上的路程更來得乏味。
越往南走,儘管氣候已經日趨進入冬季,但氣溫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厚衣裳始終也沒有披上身。
筱雨的病痛也時斷時續,一路上總共發作了四次,每一次嚐到那種如蛆附骨的疼痛時,她都恨不得拿刀將後背一片給刮斷下來。
然後每次她疼過了醒來,就會看到趴伏在她牀邊,沉沉睡着的楚。
看着他那張不掩憔悴的臉,筱雨的腦海裡便會浮現出當她毒發時的情景。
他會緊緊地摟抱住她,手不斷地在她後背上來回擦抹,想要以這樣的方式減輕一些她的痛苦。他會在看她咬脣時情急之下將自己的手臂湊到她嘴前,以防她傷着自己的脣舌。他也會細心地伸手替她拭去額頭的細汗,在她精疲力盡時在她耳邊低聲說着要她堅持,要她挺住這類的話。
然後,她的心裡便會生出一些柔軟的心思。
楚對她的情,她懂。
從重逢之日起,她便讀懂了他眼中的情思。
只是在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回應時,災厄突至。
她如今不確定的是,她是否能迴應得起他的感情。
畢竟她已經想好了最壞的打算。
離年末還有半個月的時間,筱雨一行已在臨海港處逗留了五日。
曹鉤子每日都會去盛爺交代的地方等上一兩個時辰,但盛爺仍舊沒有消息。
不過畢竟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他們並沒有遲到,所以也都不算着急。
臨海港是整個南灣最大的海港,因是海國渡海而來,進入南灣的最便利的通道,是以臨海港還算繁榮,各種海產水產都能吃到。
筱雨久居大晉內陸,很多海產品都沒吃過,來了臨海港倒是有了口福。到此處五日,每日她都要吃上兩口海鮮,祭祭五臟廟。
楚見她吃得高興,心裡也快活。
這晚天氣略寒,起了風,漁民早早就收網回家了,各家各戶也都趕早歇了。筱雨卻是被海浪聲弄得睡不着,她披了衣裳端了小凳子坐在屋檐下。
她想要讓鳴翠給她準備洗澡水泡進水裡去,但又覺得大晚上弄這些太麻煩,而且她白日已經泡過澡了,提這樣的要求顯得她矯情。
筱雨捂了捂耳朵,鼓着腮幫子吐了口氣。
三兩月下來她倒也已經習慣了聽音敏感,沒那麼難受了。只是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委實太大,一下下似衝擊着她的耳膜一樣,讓她心裡平靜不下來。
略坐了會兒,她便聽到隔壁屋裡有了響動。
楚披着一件天青色的長衫走了出來,見到筱雨坐在屋檐下,微微一愣。
他朝筱雨走了過去,輕聲問道:“這個時候怎麼還不睡?”
說着他便朝院子外望了望,頓時明白,筱雨是被海浪聲吵得睡不着。
“……今晚風浪的確有些大。”楚輕嘆了一聲,問筱雨道:“是不是難受得受不住?”
筱雨微微搖頭:“受還是受得住,就是覺得這海浪聲洶涌澎湃的,聽在耳裡,我心裡平靜不下來。”
楚點頭笑道:“大海就是這樣的……”
筱雨嘆了一聲:“在海岸邊我就這樣,想起還要在海上行駛一段時間……我有些發憷。”
“海上,除非下暴風雨,否則不會有這樣大的聲浪。”楚微微一笑,安慰筱雨道:“你放心好了,在海上也行不了多久的。熬一熬就過去了。”
筱雨的手肘抵在雙膝上,喃喃地道:“是啊,熬一熬就過去了……”
說着她便有些發呆,楚便也端了條小凳坐在她旁邊,伸手替她攏了攏外裳,順勢摸了摸她脖頸的溫度。
筱雨已經習以爲常,待楚收回手,她淡淡地說道:“還是老樣子,說不上是冷冰冰,但也是涼絲絲的。”
楚默然地收回手,嘆息一聲:“可有覺得其他地方不適?”
筱雨搖頭。
“除了發作的時候後背疼痛難忍,全身也跟着隱隱作痛之外,就是平常略覺得冷。”
這是筱雨的實話,發作的時候她痛得死去活來,但痛過之後只要休息好了,她便會跟往常一般無二。
且每發作一次,發作的持續時間都會短上一些。也不知道這是因爲她夠能忍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但總體說來,她的身體還是朝好的方面走的。
筱雨覺得,或許她真的能活過詹嘉所說的一年半的光陰。
兩人並肩坐着望着海灣的地方,雖隔着院牆,院牆過去還隔着無數院牆,但這些彷彿都並不存在,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筱雨忽然笑了,偏頭對楚道:“風浪太大,這周遭的人都早早就睡了,沒什麼動靜。我耳裡就只有海浪之聲,雖然大了些,但總算不雜亂。聽久了,倒是蠻好聽的。”
筱雨一邊說着,一邊鼻裡輕輕哼了調子。
楚聽了片刻笑問道:“這調子倒是新穎,可譜了詞?”
筱雨停下,微微點頭,側頭問他:“想要我唱給你聽嗎?”
楚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筱雨悶笑兩聲,清了清嗓子,柔聲地唱了起來。
小調輕柔,筱雨的嗓音空靈,配合着若有似無的海浪聲,倒還真有一番意境。
楚聽着聽着便入了迷,忽然起身從院中的樹上摘了片薄葉下來,湊在嘴邊附和着筱雨的歌聲吹了起來。
一曲罷,筱雨長嘆一聲,誇楚道:“吹得好聽,我就唱過一遍,你就能把調子記住了。真不簡單。”
楚笑道:“調子好聽,自然好記。”
他頓了頓,卻言道:“不過……這詞中略有些蕭索之意。尤其是那句,‘海風吹,海浪涌,隨我漂流四方’,聽着讓人不大痛快。”
筱雨笑笑道:“只是覺得這歌應景,我沒想借歌表達什麼。”
筱雨輕輕嘆了一聲,瞧了瞧天色,對楚道:“很晚了,你回屋睡吧。我也回屋了,外面風吹着,着實有些涼。”
楚點了點頭,目送着筱雨進了房間闔上了門,他方纔也回了自己的屋子。想了想,卻又拿了件東西出來,就站在方纔摘葉子的那棵樹下。
躺在牀上凝聽者巨大的海浪聲的筱雨忽然聽到了悠揚的笛聲,那曲調……分明是之前自己唱的那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