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和南灣的交界不像與北漢、西嶺的交界那麼簡單易辨認。
大晉和北漢之間隔着高聳入雲的白蒼山,還有綿綿茫茫的一片荒地草原,邊疆還築了城牆,界限十分明顯。
而大晉和西嶺更是隔着一條情洛江,領土涇渭分明,不會錯辨。
與海國那更不必說,隔着汪洋大海,陸地上是大晉的天下,而海面上便是海國的天下。
只與南灣之間,因同是在陸地之上,百姓來往頻繁,領土界限蜿蜒綿延,扭扭彎彎,卻是有些分不清了。有一段有城牆有一段沒城牆,又因南灣政權分散,比之大晉,小國更是衆多,挨着大晉邊界便有好幾個小國,有的對大晉親厚,有的對大晉抵制,邊界更加不好辨認。
三彎一路問着,曹鉤子也照着記憶當中指點着行路,五日之後,他們便到了孟陽城。
徵南大軍攻打南灣總要師出有名,如今徵南大軍已然攻下了兩所城池,一乃孟陽城,二乃三元城,這兩座城相鄰,城主,或者稱爲國主,都是親近大晉之人,所以攻下這兩座城池並未費多大軍力。
孟陽城先被攻克,孟陽城城主親自升了降旗,表示效忠於大晉。
大晉繁華昌盛,孟陽城中百姓與大晉百姓混居已久,對成爲大晉的子民並沒有太多排斥之感。
有孟陽城的率先投誠,三元城也跟着效法,歸順大晉。
“南灣的城池便都是這般,靠水而居,越往南越能感覺得到,他們出行都是乘小舟。”此時,筱雨一行人正在一艘租用的客船上,別的馬都騎了,只留下筱雨的雪驪,待在客船後艙。曹鉤子正與筱雨閒談着南灣的風土人情。
“似乎大晉百姓對南灣人的評價都不怎麼好。”筱雨微微蹙着眉頭道:“之前三彎叔也提過這茬,說南灣人都是蠻夷,未曾開化……”
鳴翠在一邊給筱雨煮着辣茶,這是南灣特有的祛溼茶品,南灣人每天都要喝一盞來祛溼。
三彎聽後道:“的確是如此,我記得老大曾經提過,南灣吃的東西千奇百怪,很多我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毒物,他們竟然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而且南灣父女、母子、兄妹姐弟還能通婚……”
筱雨張了張嘴,望向曹鉤子確定。
曹鉤子點點頭道:“離大晉近一些的南灣人還好些,畢竟受了中原的教化,多少還懂一點我們所謂的禮義廉恥。但越往南,越未開化。”
筱雨聞言皺起了眉頭:“若是這般,皇帝也沒必要將南灣納入大晉治下……要教化未開化的百姓,這得多費工夫?況且南灣水氣重,土地也少,多半都是水澤湖泊,也不能種糧食。南灣若是成了大晉領地,皇帝還得爲南灣百姓的生活操心……”
“這倒是不見得。”曹鉤子笑笑:“大晉沒出兵攻南灣前,南灣百姓不也照樣吃他們的喝他們的。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飲食習慣,南灣湖泊多,不缺魚、蝦蟹一類的肉食,糧食也有,總歸不會餓死。”
三彎補充道:“況且南灣百姓比起大晉來,少很多,整個南灣的人或許只有大晉一座城池的數。”
筱雨若有所思,良久後低聲對曹鉤子道:“那豈不是……這徵南將軍的戰功是一定能拿到了?”
“應是如此。”曹鉤子頷首道。
南灣應當已經成了大晉的囊中之物,待徵南將軍拿下南灣,班師回朝,論功行賞那必然是少不了的。且徵南將軍來自已經沒落的楚國公府,應當更加愛受皇帝的寵信……
這般一想,或許這徵南將軍正是皇帝的心腹,皇帝讓他立下如此軍功,乃是爲了給他增添砝碼,讓他在朝上更能站得住腳。
如今徵南將軍已經領了十萬人的兵,待佔領整個南灣,人數估計還要往上增一些。
那麼曾家軍有多少人?
筱雨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姑娘?”
鳴翠正將辣茶端給筱雨,見筱雨突然坐直身體,眼睛興奮,不由出聲道:“姑娘是想到什麼了?且先將辣茶喝了。”
筱雨端過辣茶一飲而盡,待曹鉤子和三彎都已經喝完了,她方纔問他們道:“可知道曾家軍有多少人衆?”
曹鉤子並不關心這等事,自然是不知。三彎卻是皺眉思索了會兒,方纔謹慎地道:“明面上是十萬人,但暗地裡到底有多少,這可就不得而知了。”
筱雨挑了挑眉。
曾家軍是大晉唯一的私軍,當年咸寧帝是爲了自保,方纔默許,或者說是暗地裡栽培了曾老將軍,將曾家軍給建立了起來。如今咸寧帝羽翼漸豐,曾家軍卻成爲了他所忌憚的對象。養虎爲患,莫過於此。咸寧帝在放開科舉,招徠天下寒門子弟,以削弱世家貴族對朝堂和天下的影響力,以集中皇權的同時,自然忘不了曾家軍這個心腹大患。
畢竟,文權有了,武權也必須要收回在手裡。
若是咸寧帝早在認命徵南將軍之前,就已經算計好這一步,扶持另一個心腹來打壓曾經的心腹,讓徵南將軍與曾老將軍相對立……
筱雨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帝王之術……深不可測啊!
“三彎叔此話何意?”筱雨忍不住進一步問道:“曾家軍難道還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豢養私兵?曾家軍有多少人難道不該是直接報給皇上知道的嗎?”
三彎搖了搖頭:“皇帝知道的自然也是明面上的,要是曾家包藏禍心,暗地裡訓練兵防呢?前幾年我也聽說過,曾家軍每年都會在偏遠的地方徵兵。”
筱雨立刻點頭,道:“當初我大哥也是在街上的時候被人莫名其妙給拉走了的。”
三彎道:“這便是了。這應該就是曾家軍暗地裡徵的私兵。徵兵的地方遠離京城,消息傳遞不通暢,地方小縣小鎮的也多半不會爲了這麼一件事,給上頭遞摺子。地方百姓以爲這是朝廷允許的,自然不會追究;而朝廷沒想過曾家軍會每年都徵兵,也從來不查,這便導致了下瞞上,上不知。如此幾年下來,曾家軍沒打仗,損耗的兵士定然很少,誰能知道曾家軍的規模有多大?恐怕等有一天曾家的人覺得時機成熟,朝堂驟變也是有可能的。”
筱雨意外地看着三彎,盯着他半晌,直讓三彎覺得後背發涼。
“你這般看着我作甚?”三彎伸手當着自己的臉,有些不自在:“是你問我的。”
“三彎叔,你有沒有想過要出仕?”筱雨忽然問道:“我覺得你頗有做一個言官的潛質,假以時日說不定能成爲大晉的棟樑之才。”
三彎頓時嗤之以鼻:“那還不如讓我做一個匪賊來得自在。”
曹鉤子笑望着筱雨和三彎,開口道:“老三厭惡官場,若非如此,也不會跟了我這個大老粗,幹那些打家劫舍的活兒。”
鳴翠接過他們三人的茶盞,埋頭整理茶具,一邊隨口道:“老是聽曹壯士喚三彎先生爲老三,三彎先生喚曹壯士爲老大,洗馬幫的二當家如今在哪兒啊?”
鳴翠不提,筱雨都要忘記這茬了。
“對啊,的確沒聽過二當家的名號。”筱雨也疑惑道:“你們只帶了二十來個兄弟出來,應當還有很多兄弟,二當家是跟其餘的兄弟在一起吧?”
曹鉤子和三彎相視一眼,齊齊沉默了。
半晌後,曹鉤子方纔道:“老二已經死了。”
鳴翠驚呼了一聲:“啊?”
“……對不起。”筱雨尷尬地道歉:“我不知道……”
“沒事。”曹鉤子搖搖頭:“這也都過去好幾年了。”
“二哥走了之後,幫裡就沒再提二當家上去。”三彎道:“原本該我做二當家的,我不願意,老大便做主,那位置給二哥留着。”
筱雨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片刻後方才道:“三彎叔必定與二當家感情深厚。”
三彎點了點頭,面色很嚴肅:“一日不爲二哥報仇,我一日不甘心。”
“慢慢來。”曹鉤子伸手拍了拍三彎的後背,道:“查了這些年了,也不急在如今。仇總是要報的。”
筱雨看看曹鉤子,又看看三彎。
曹鉤子瞧出她眼裡的疑惑,解釋道:“老二死得蹊蹺,他是最後進我們洗馬幫的,進幫時說他是個孤兒。和老三相比,他爲人做事更穩重些,我們行動之前,計劃會十分周詳,細節之處都是老二來規劃。某一日他突然說他知道了自己的親人所在,要回去認祖歸宗,我們並沒覺得不妥,但還是讓他帶了兩個兄弟回去,他身子細弱,半點兒功夫都不懂。可誰知道……”
曹鉤子未說完,三彎便接過話,咬牙切齒地補充道:“誰知道,跟着他去的兩個兄弟俱是傷痕累累地帶回了他的屍體,其中一個到幫裡便因傷勢過重昏迷不醒,沒兩天便嚥了氣,另一個傷勢輕些,指着南邊兒說了兩個字‘京城’,也昏了過去,等他再醒過來,問他誰害了二哥,他卻只說是什麼侯府。那兄弟不識字,辯認不得二哥進的是什麼人家。”
“那到如今還沒查出二當家和哪家侯府有關係嗎?”筱雨問道。
曹鉤子搖頭:“本想帶着那位兄弟進京認一認,卻沒料到他生了一場大病,匆匆去了。”
“所以線索就斷了。”三彎道:“後來我們暫且擱下了二哥的事,洗馬幫開始壯大起來。我和老大覺得洗馬幫即便是不出去劫掠也能保證幫里人的生活,又經過了一場牢獄之災……便想趁此機會歇一歇,帶了二十來個兄弟專程查二哥的死因。”
“那……你們怎麼會找上我了?”筱雨遲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