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與大晉雖然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雙方几無交集,彼此之間瞭解十分有限。但隨着這一次西嶺皇室派出的使者團前來大晉,有關於西嶺皇室的一些消息也陸陸續續地傳到了大晉掌權者的耳裡。
作爲最關心西嶺此行動態緣由的大晉帝王,蒐羅這些消息自然是避無可避的。
楚作爲信息蒐羅者,有樊城這個京外消息的可靠提供者,先一步知道西嶺皇室的相關內幕也並不稀奇。
西嶺此番派來的聯姻女子的確非同尋常。
西嶺皇室崇佛,對佛陀的崇拜和仰慕達到了一種令人不可置信的地步。西嶺皇室若是要做任何在西嶺百姓看來算得上是“重大”地步的活動,勢必要先“請佛”。佛陀同意,活動方纔能實行,佛陀若是不同意,活動便必須擱置。
如何“請佛”,佛陀如何表達對活動的同意與否不得而知,但西嶺皇室對佛的崇拜不言而喻。
而這名來自西嶺的聯姻女子,也與佛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
據樊城捎來的消息,這名女子自小便被西嶺最大的佛寺,大昭寺所撫養,其本人原本的身份是西嶺皇族一位親王之女。親王之女在西嶺也不過是個宗室女子,地位並不顯赫,但由於她從小便生活在佛寺,與佛家衆僧和往來信者、香客來往,聽經禮佛,使得她在西嶺的地位很高。西嶺皇帝曾經先後三次嘉獎於她,甚至破格冊封她公主封號,將她的皇室級別提了兩個等次。毫不誇張地說,這名女子在西嶺的地位,遠遠超過西嶺任何女子,可稱得上是西嶺女子中的第一人。
將這樣一位在西嶺享有盛譽的女子送往大晉,西嶺皇室的意圖不可謂不深。大晉皇帝如何接待這樣一位聯姻女子,也是擺在大晉帝王面前的一個難題。
楚一方面爲大晉皇帝即將感受到的煩惱而暗自好笑,另一方面卻也不得不思考着西嶺送此女入大晉的背後所隱藏的真正目的。
一個行動必定是有所緣由纔會發出的,就算是西嶺有心要打開國門與大晉開始正常的外交往來,以聯姻之名示好,卻也根本不用派出這樣一位在西嶺有特殊地位的女子前來聯姻。
武道子瞭解清楚西嶺聯姻女子的身份之後沉默半晌,方纔幽幽道:“西嶺此番動作不得不防,恐怕大晉……再無寧日了。”
楚莞爾一笑:“武師父此言差矣,依我看,大晉向來無寧日。內有曾家之壯,江夏之亂,這外嘛,也難說沒有憂患。”楚頓了一下,道:“北漢、南灣、海國,再加上現在不再蟄伏的西嶺,大晉身處四者中央,單就此格局而言,便是四面楚歌之勢。即便這這東西南北四塊並沒有舉兵來犯,大晉也不能掉以輕心。”
武道子神情一凜,面上頓時端肅了幾分:“公子說的極是,北漢滋擾我北方領地自古有之,南灣和海國雖然散亂,但難保其沒有一統之心。如今西嶺也似乎蠢蠢欲動……一旦西嶺起了頭,這天下格局,的確難以定論。”
“武師父也不用太過憂心了。”楚淺笑道:“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皇上的野心大着呢,怕就怕他們沒有任何動作。”
楚面上笑容一深,腦海中浮現出入宮覲見皇帝的情形。
懋勤殿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在此處接見大臣已經形成了一項慣例。楚並無官職在身,但接到入宮的銘牌後,宮中內侍卻直接將他帶到了懋勤殿後殿這便是皇帝批閱奏摺累了休息的地方,嚴格意義上講,除非是寵臣,否則是無法接近皇帝休憩的“臥室”的。
當今帝王號咸寧帝,年號淳平,取“四海昇平”之意,羣臣商議後奏請大學士擬定的年號和帝號十分清楚地表明舉朝諸臣所秉持的治國之道,二字足以概括中庸。羣臣希望維持大晉如今的現狀。
咸寧帝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龍章鳳姿,貴氣逼人,端坐在懋勤殿主殿中央,從頭到腳都顯露着尊貴無比的皇家氣質。
楚離他五步之遙,正正經經地下跪行禮,微微垂首不敢直視帝顏。
咸寧帝晾了他一刻鐘的功夫,方纔擱下手中正在處理的奏摺,叫了起。他打量了楚片刻,倏爾笑道:“數年不見,你倒是越發沉穩了。”
楚微微頷首:“已非孩童,再不敢跳脫。”
“朕還記得當年你我二人替太子受罰之事,只是不知當年的仗義小兄弟如今是否依然勇敢無畏。”
咸寧帝話中有深意,楚聽得明白,不假思索地道:“依舊願爲皇上,肝腦塗地。”
咸寧帝輕輕頷首,幾年帝王不是白做的,喜怒早已不行於色。他緩緩起身,叫了內侍宮人清道。隨着鞭響聲的不斷髮出,聽到鞭聲的宮人紛紛低頭避行。咸寧帝和楚到了御花園中。
“太液池裡的金色錦鯉遊得越發暢快了。”咸寧帝和楚站在了池邊,咸寧帝看着池裡枯敗的荷葉淡淡地開口道:“這些年,金色錦鯉算是搶夠了風頭,好食兒它先吃,好水它先用,其他各色錦鯉都得讓着它,照着它的活動軌跡活動,更不要提那些小魚小蝦了。”咸寧帝笑了一聲,側頭看向楚:“想當年,這金色錦鯉還是朕親自放進這太液池裡的。”
楚停頓片刻,平穩地接話道:“天下都是皇上的,金色錦鯉也不例外。皇上要它生便生,皇上要它死便死,再厲害的金色錦鯉,也不過是一條魚罷了。”
“這話說得不錯,左右也不過只是一條魚。”咸寧帝莞爾微笑,笑得卻有些意味深長:“只是養了這麼些時日,要給殺了,也難吶。蝦兵蟹將,總有那麼幾個圍着這金色錦鯉轉悠的,牽一髮而動全身,要動金色錦鯉,恐怕也要好好計劃一番。你說此話說得可對?”
楚微笑道:“不若將這金色錦鯉單獨圈起來養着,慢慢奪了它賴以生存的水,不用皇上親自動手,它也必死無疑。”
咸寧帝聞言頓時朗聲大笑,伸手拍上楚的肩,笑容裡比之前多了兩分暖意:“文盛還是那麼聰明。”
“不敢當。”楚低頭道。
咸寧帝話中的“金色錦鯉”,毫無疑問指的是如今在大晉權勢滔天的曾家。咸寧帝和楚對此心照不宣。江夏國之事平定之後,接下來幾個國中之國的取締便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然而接下來,就該輪到風頭無倆的曾家了。
咸寧帝少年登基,母家勢微,羣臣看他年幼,多有敷衍之心,政事全賴輔政親王處理。咸寧帝身邊沒有可依附之人,認識到這種情況的咸寧帝開始有意識地扶植起一些被皇族貴胄排斥在外,且與朝中大半臣子沒有私交的大臣,以此來增加自己及冠之後奪回政權的砝碼。這些大臣多半出身並不顯赫,大半出自沒落貴族門第。曾將軍便是其中之一。
曾將軍確實有才幹和實力,也的確讓咸寧帝在帝位上越坐越穩,信心大增。只是曾家不知道掩蓋掩蓋風頭,甚至在咸寧帝將冠之年還送了兩女進宮,稱“爲帝分憂”。此舉當然引帝猜忌。
咸寧帝並非是個鳥盡弓藏之人,怪只怪曾家太過高估他們的地位了。羽翼漸豐的咸寧帝需要的是忠誠無二心,不會給他添堵的心腹大臣,並不需要似曾家一般得意忘形以至於讓他如鯁在喉的一方勢力。
咸寧帝無疑已經找到了取代曾家的不二人選楚。
“朕這塊金牌你帶去,江夏平亂之軍以後歸你號令。”咸寧帝伸手示意,不遠處的內侍官立刻上前,恭敬地遞上一枚金牌。“你好歹也是國公府小爺,在朝中掛個閒職無可厚非,朕會跟尚書令說一聲,任命你爲中書左侍郎,掛機密掌事,代朕前往江夏國頒密詔。等你收編江夏平亂軍,朕再有下一道旨意給你。”
咸寧帝一句話,楚便從一個國公府小爺的白身,一躍爲官。身上有了官階,楚便也不再自稱,他跪下雙手領了金牌,道:“臣,謝陛下。”
咸寧帝親自將他扶了起來,語速放慢,道:“兩年之內,以江夏國爲例,朕要你將所有不該繼續存在的國中小國,連根拔起。”
“臣領旨。”
楚早有這個心理準備,也做好了今後爲咸寧帝奔走的準備。他亦亟需功績累積,和咸寧帝可以說是互取所需。
“你讓人送上來的弓弩,朕看過了。”忽然,咸寧帝提起另一件事來:“朕已經吩咐執金吾丞,讓他令下面的工匠研究製造。”
楚喉頭滾動了兩下,低聲應了句是。
在面聖的當頭,他居然閃了神。
之前一直集中精力應付和咸寧帝談話的他,在聽到咸寧帝所說的“弓弩”後,便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雨清鎮上那個聰慧狡黠的姑娘。
“中書左侍郎,朕希望你能在兩件事情並行之時,可以分得清輕重緩急,認明白孰輕孰重。”咸寧帝話鋒一轉,話裡似乎帶了警告之意:“天下之事,朕之事,由始至終應當放在其他事情之前。”
咸寧帝話裡的意思印證了楚之前的推測。
“臣知罪。”楚低首道:“臣發誓,今後再也不會有此等事情發生。”
咸寧帝輕輕點頭:“情勢不等人,你回家看望父母一趟,便迅速趕往江夏國去。不得有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