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好衣裳,黛玉笑了笑,這劉嬤嬤是從賈府跟着黛玉過來的,本是一家四口賣到賈府做了三等的僕從,手藝還不錯,只是擅長江南菜,在賈府就不大受歡迎,也只在廚房打打下手罷了,後來黛玉去了之後,偶然吃到她做的小菜,喜歡得緊,這劉嬤嬤就差不多算是專門給黛玉做飯了。
這一次黛玉搬離賈府,本來是不好把賈府的下人帶出來的,不過,前陣子正巧賈家的銀錢週轉不開,爲了節省開銷,不得不放了一批下人出去,劉嬤嬤一家在賈府屬於透明人一類,沒有跟着哪個主子,自然是頭一批就給放了出去。
這年頭兒,一日爲奴,終身爲奴,離了主人家,劉嬤嬤一個孤老婆子,帶着個最大的十二,最小的才六歲的丫頭,哪能活得下去?就乾脆投奔了黛玉。
黛玉自然是歡迎的,劉嬤嬤雖然是賈府的奴才,可才賣身三年多,並沒有沾上賈府的那些壞習氣,即使有的時候喜歡嘮叨了點兒,可還是挺知道規矩,再加上廚藝精湛,做出來的家常菜很符合黛玉的口味,這樣的下人,也不大好找。
起了身,黛玉搓了搓手,披上狐裘,從玻璃窗往外看去,大雪紛紛揚揚,棉絮一般往下面灑,窗外的樹上,枝頭,都掛滿了雪花,不少捂着厚厚棉衣的粗使丫鬟拿着掃帚掃雪。
劉嬤嬤帶着幾個廚房的廚房,在院子裡架起一口大鍋,鍋裡還冒着熱氣,路過的下人們每一個都舀上一碗薑湯灌下去,看起來挺熱鬧。
“姑娘,今兒天這麼冷,您還要去賈家嗎?”碧蓮看着自家姑娘嘆了口氣,黛玉一笑,“對了,紫鵑的身子好了沒有?要不要再換個黛玉給她瞧瞧?”
自從黛玉與周長青的婚事定下之後,紫鵑的身子就不好了,幾乎起不了牀,黛yu體恤她,就讓她安心修養,這一養,就是數月,最近,都是碧蓮貼身伺候的。
“回姑娘,今兒紫鵑已經下了牀,精神看起來甚好。”碧蓮頓了頓,也沒有多說什麼,她是公主府出來的,看人向來很準,紫鵑從聽說自家姑娘要回賈府看看之後,身體就好了不少,再不是那副病懨懨的模樣,進食也多了……要是還猜不中那丫頭的心事,碧蓮也不可能在那麼多丫鬟裡面,獨獨得公主看重,還被送給了林黛玉。
想到這裡,碧蓮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抹嘲笑,那個賈寶玉,聽說是個不知道上進,整日喜歡吃丫鬟嘴脣上的胭脂的男人,又有什麼好的,也值得紫鵑這般?
因爲下雪,林夫人早就傳話過來,要黛玉不要去請安了,省得天黑路滑,再出了差錯,這會兒,黛玉收拾妥當,就扶着碧蓮的手先去花廳。
廚房裡已經開始做飯,花廳裡暖爐火熱,隔着帷幔,還能看見外面的園景兒,黛玉一邊兒和碧蓮說說笑笑,一邊等着開飯,到也破不寂寞。
“夫人。”
半盞茶的工夫還沒過,外面就傳來巡守婆子的應答聲,隨即珠簾一掀,風鈴聲響了起來,春蕊扶着林夫人,十月扶着芷雲步上石階,進了門,碧蓮急忙帶着幾個小丫鬟迎過去,幫着收起紙傘,去了披風,又給兩位夫人懷裡揣上一個暖爐。
“一會兒去賞景兒?剛纔我見院子裡開了紅梅,極漂亮,我猜,黛玉你一定喜歡。”
黛玉見芷雲連頭髮都沒梳,只是用了條天藍色的緞帶綁着,可偏偏風姿楚楚,看得呆了半晌,過了好半天才開口給兩位長輩行禮,問道:“咦,圓圓呢?”
“那丫頭嗜睡,天一冷,哪還肯早起,不到天大亮,咱們是見不到她了。”
芷雲也是無奈,她和歐陽都不是生活很規律的,一旦做起實驗,經常是晚上熬夜,白天不起,可孩子們可是按照正經的清朝規矩教育出來的,自家的弘昊、弘晝,都很聽話,偏偏唯一的這個女孩子,讓歐陽給寵壞了,每日叫她起牀,簡直能讓那些丫鬟嬤嬤們掉一層皮。
家裡幾個調皮小子加起來都沒她這個靦腆小姑娘難纏,當然,弘曦那孩子尚小,需要充足的睡眠,一般都是讓孩子睡到自然醒的。
黛玉也想到前幾天見到一大清早圓圓和艾夫人爭鬥的場面,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現在昭玉出嫁,連正好玩的小弘曦也讓他父親接了回去,黛玉身邊只有圓圓一個玩伴兒,免不得有些寂寞了。
不過,她正備嫁,日子過得充實,到也沒有多少時間去傷春悲秋。
自家人在一塊兒,也沒什麼講究,團團圍坐了吃過一頓香甜可口,熱烘烘的早飯,又每人灌了一碗紅糖水,才抱着暖爐,去暖房那邊兒賞景。
現在入了冬,眼瞅着就要到年節,芷雲拉着林夫人和黛玉一邊摸牌九,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商量過節的事兒。
其實也沒什麼,一切按舊例就罷了,年節禮品早就備齊,用的吃食零嘴也準備着,等賬盤完,在定下給下人們的紅包。
雪下得不小,可是不多時,烏雲散開,雪停了,看着半空中顯得有些蒼白的太陽,黛玉想了想,便道:“聽說外祖母舊疾復發,頭痛的厲害,已經看過大夫,可不大管用……黛玉還是去看一下好了。”
黛玉心裡,也不是不擔心的。賈母年紀大了,雖然平常看着身子骨還硬朗,可是歲月不饒人,最近賈家又亂得厲害,可千萬別出了差錯纔好。
芷雲一眯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到也不攔着,只是讓人準備好馬車,又讓黛玉多帶些人手一起去。前幾日林夫人給賈家的老太太去了封信,信裡稍微說了幾句有關黛玉的嫁妝問題,先把林夫人給黛玉準備的嫁妝略略說了,又提醒賈母,別忘了把當年賈敏給女兒留下的嫁妝先備下,好歹是黛玉親孃的東西,給了黛玉,也好讓她有個念想……至於林家的那五十餘萬兩銀子,那到是提都沒提。
林夫人到底是書香門第出身,賈家不主動把銀子送回來,讓她直來直去地要銀子,她還真不大好意思做,要是換了芷雲,真有人敢佔法師的東西,哪怕是自己不在乎的,也得不但讓對方原封不動吐出來,還要讓他以後再見了自己就退避三舍,連頭都不敢擡才行。
芷雲親自送了黛玉上馬車,看着漸行漸遠的車身,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想:如今那老太太急急忙忙要把黛玉叫回去,莫不是連那點子嫁妝都給動用了吧?
雪停一陣下一陣的,不大,可是纏綿得煩人。
黛玉天還沒黑就回來了,回來的時候,紫鵑已經不在馬車上。
她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可也沒差得太厲害,眼睛些微紅腫,不過,似乎用熱水敷過,不太明顯,手裡只捧着一隻黃花梨木的妝盒。
芷雲和林夫人什麼都沒問,還是黛玉笑着說:“沒什麼……外祖母說,把我娘做姑娘時最喜歡的首飾給了我,讓我好留個念想……這挺好的,紫鵑,我發還了她的賣身契,讓她和她爹孃團聚了。”
當天晚上,黛玉如常的與大家一起吃過飯,只是比以前睡得早,天剛一擦黑,就進屋蒙着被子倒下了。其實,黛玉也不是怨外祖母私自動用了她母親的嫁妝,甚至,如果不是賈母有些躲閃,又刻意迴避的態度勾起了記憶,黛玉都不覺得自家孃親的東西留給自己的外祖母有什麼不對。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外祖母只要開口,別說是母親的嫁妝,就是別的,只要自家有,也不會不願意給,看着外祖母面上以往的慈祥還在,眼睛裡卻充滿了戒備和算計,再不見過去的一分真心,彷彿自己不是她的外孫女,而是來掏她的心,挖她的肺的……
黛玉頓時覺得周身一片冰涼,外祖母還句句都說林夫人根本不安好心,想要侵佔自己的家產,要她把家產看牢了,別輕易相信外人。
二嬸不安好心?她不是傻瓜,誰是珍惜你爲她着想,她分得清楚,二嬸不好,難道二舅母纔對她好嗎?要是自己真聽了外祖母的話,和二嬸生分了,那自家可就真的連個家都沒有了,連個可倚靠的人都沒有了
她還說,早年母親和她說過,要把自己許配給寶玉表哥,還說自己小時候怎麼和寶玉表哥玩得好,怎麼兩小無猜,毫不顧忌當時有不少碎嘴的丫頭在場……
她可是定了親的人,賈家的下人嘴巴有多麼不嚴,她早就領教過的,賈母的一席話,估計沒兩日,就能傳遍京城的每一個角落,要不是碧蓮丫頭機靈,趕緊說雪地路滑,要趁天還沒黑趕路,早早把自己帶了出來,她說不定會在外祖母面前失控……
想了許久,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睡不着,等迷迷糊糊有了睏意,黛玉聽見自己哀嘆了一聲,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裂開,消散,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