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雲離開八貝勒府的大門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天忽然陰下來,蒼穹上黑雲翻攪。
想起剛纔一場後宅婦人演一場姐姐妹妹的戲,這陰沉沉的天色,到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果然,偶爾坐在花團錦簇的園子裡賞花飲茶,看看這些真人演出,換換口味兒,還是有些意趣的,更別說,那裡聚集的,全是鍾靈毓秀的人物……
一個時辰前,芷雲與一衆美人同坐在花園裡,喝着香醇的瓜片兒,愜意地眯着眼兒,坐在硃紅色雕花椅子上的女人們,都是和顏悅色,嬉笑攀談,八福晉郭洛羅氏秀敏,沒有端嫡福晉的架子,正拉着年如玉的的手,低聲談笑。
她是正宗的滿洲姑奶奶,生得明麗,今天又穿了大紅的對襟兒旗袍,鮮亮的就像一團火,時不時地發出爽朗豪氣的笑聲。
也難怪她開懷,她眉眼飛揚,這一段兒時間,正是八阿哥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滿朝的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不說他好的,連良妃娘娘都母憑子貴,得了康熙的看重。
茶几上擺着精緻小巧的糕點、瓜果和清一色的青瓷白底茶盞。而座椅外又遍地皆春,處處疊石迭景,紅情綠意。
一切都很好,哪怕是年如玉好大一把年紀了還甜蜜蜜地衝比她要小三歲的芷雲喊姐姐,自以爲隱秘,拐彎抹角地探聽胤禛的消息,揪着七月手,說要拜師學藝,要親自登門學那雙面繡的本事,煩得七月恨不得伸手甩她一耳刮子,哪怕是她那一雙別人看來水汪汪的大眼睛到了芷雲的視線裡就變得充滿了陰霾與渴望,讓本來還想着看看歷史上的年妃到底是何等冷豔人物的芷雲大失所望。哪怕是八福晉面上熱情,實際上頗流露出幾分冷嘲熱諷,依舊沒有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因爲——就在剛纔,歐陽給她傳信兒過來了,說是馬上就能回京城……
別說,幾個月不見,還挺想念他……芷雲毫不抗拒地感受着心底深處的思念,笑眯眯地撩開車窗,看着外面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地砸下來——“迎祿,趕緊的,咱們回府。”
歐陽風塵僕僕趕回家的時候,天色已晚,除了守夜的婆子,巡視的侍衛,下人們已經睡了。
芷雲坐在堂屋裡,正在燈下看一本遊記,聽見外面有動靜兒,打開窗戶往外看去,就看見帶了幾分倦容的歐陽正和另一個身量挺高的年輕人說話,他們聲音不低,聽着意思像是八阿哥,又過了好一會子,似乎是八阿哥走了,歐陽才慢步過來,推門而入。
芷雲一挑眉,笑了笑,隨手就甩了一打清潔咒語,其實,歐陽的衣服防塵,並不怎麼髒,但是,不打上這麼一打,芷雲心裡便不舒服:“餓了吧,飯菜還熱着。”
合上書本,把桌子上的食盒打開,“知道你今兒回來,特意讓廚房備下的。看看這些,山雞絲煨燕窩,八寶豆腐,烤鹿脯,還有清淡的菜蔬,怎麼樣,你老婆貼心不?”
歐陽看着這一桌精緻小巧的席面,又聽見芷雲的笑語,滿身的疲憊一掃而空,笑道:“吾妻的貼心,當然是天下獨一份兒,來吧,別愣着,一塊兒吃。”
芷雲見歐陽滿眼都是笑,也就點了點頭,先給他倒了一杯桂花酒,然後意思意思地嚐了幾口菜,她下午的時候吃得有些多,雖然晚上因爲等着歐陽,並沒有進餐,但這會兒也不餓,兩夫妻久別重逢,但平日裡並不是不通消息,這會兒,芷雲到不用交代京裡的事兒,只是漫不經心地道:“剛纔那一位是八阿哥?”
歐陽點頭,嘆了口氣道:“別人都說現在老八風光,但那是表面,他其實也難得很。”
現在的皇子阿哥,除了歐陽這個四阿哥是個假的,一心把奪嫡當遊戲,根本不放在心上,還能玩得不亦樂乎之外,其他人,誰能不難?
就說八貝勒胤禩,他爲人精明練達,寬仁和藹,這是公認的,無論兄弟還是外官,哪個有了煩惱難爲的事,都樂意尋他訴苦情求幫襯。只要是能幫的事,不分親疏遠近,不管是要錢求官,還是奪情免參,胤禩從沒有袖手旁觀的時候,是把‘與人爲善’這四個字刻進了骨子裡的。
因此這‘八賢王’,雖然足不出戶,恪守祖訓,不幹政務,六部的事兒,卻沒有一件能瞞過他的,也沒有一個朝廷大員駁過他的面子。
看起來,老八夠威風八面吧,可是,實際上呢?
歐陽喝了一小杯酒,挽起衣袖,扯了扯領子,衝芷雲一挑眉:“京裡面要熱鬧了,你要想看戲,就在府裡多住些日子,要是想清閒,還是儘早兒回浮空城去,呵呵,如今康熙對太子胤礽愈來愈不滿。朝臣們已在暗中滾傳,說是萬歲爺有意廢了太子、八爺要當政了……八爺黨和太子黨,看樣子是馬上要對上了,唔,我也算是太子黨裡的中堅力量,還是太子哥的左膀右臂呢,這一場熱鬧,我可不能不參與……”
芷雲翻了個白眼兒,她這些日子也聽說了不少消息,朝臣們似乎都有志一同偏向了八阿哥那一邊兒,老八的身價日長,聖上也越發看重,但是,對於置身其中的八貝勒來說,那感覺恐怕是有如油煎火燒,一點兒也不好受吧。
芷雲猜測得不錯,八貝勒胤禩,面上雖然雲淡風輕,實際上愁得頭髮都快白了。
今天,胤禛回京,胤禩的府邸就在碼頭北岸。他接到胤禛即將回京的邸報,心裡是一陣躊躇,按照國禮,不奉旨,他是不好去迎接的;但是,按兄弟名分,胤禛是他四哥,哥哥遠道回來,就在他的門口下舟,要是不見,那成什麼樣子。
要是在以前,接不接在兩可之間,只要胤禛不挑禮,這算不上什麼事兒,可在現在這種時候——胤禩翻來覆去,折騰了好半天,還是決定換了便裝去迎接……他現在可真不能傷了兄弟情誼,雖然說,這天家的‘兄弟情誼’,永遠是表現給皇上看的。
說了一會兒話,芷雲就撐着桌子直打瞌睡,歐陽皺眉,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是不是又熬夜做實驗?精力藥劑之類的東西,可不能多用……”
芷雲也納悶兒,“自從回府之後,我可沒進過實驗室,奇怪了,這些天總是犯困……”
歐陽眨了眨眼,走過去拉着芷雲的手臂,擱在桌子上,將自己的手指搭在她的右手脈上,才搭了一會兒,臉色就忽然大變,瞪着眼,盯着芷雲的臉,上上下下看個不停。
芷雲被他看的心中發毛,又見他神色緊肅,一呲牙,伸手摸了摸歐陽的額頭,道,“這是幹什麼,咱們可是法師,難道我還能生什麼治不好的大病不成?”
芷雲不怕生病,先不說她身子純淨無垢,想生病都很難,就算萬一病了,憑藉法師的治療手段,起死回生都不是不可能。
歐陽按着腦袋,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身,往門外走:“我不是大夫,有些拿不準,還是讓人到太醫院找個御醫來看看吧……”
芷雲只是愣了一愣,可是立在門口兒的崔嬤嬤一聽要叫太醫,嚇得手裡的帕子都扔了,撲到芷雲身邊兒,神色惶恐,急聲問:“福晉?您哪兒不舒服,快跟嬤嬤說,可千萬別忍着。”
侍書和侍劍兩個丫頭也急忙奔過來,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咳咳。”歐陽讓人去請了太醫,剛一轉身,就見到這雞飛狗跳的一幕,搖了搖頭,笑道,“別亂,都別亂……芷雲,你這個月的月信如何?”
“什麼月……呃……”芷雲眨了眨眼,伸手按住肚子,眼睛閃過一抹不可置信,揪住歐陽的衣服讓他低下頭,壓低聲音道,“你是說我懷孕了?可是,我服了避孕藥劑的……”
芷雲是想要個孩子,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想,但是,對於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成熟到能孕育健康嬰兒了,她有點兒不確定,當初成親的時候,身體年齡畢竟只有十三歲,哪有十三歲就生孩子的?
所以,她和歐陽都決定暫時避孕,要知道,爲了子嗣問題,歐陽被康熙很是敲打了一頓,就連德妃,別管心裡怎麼想,面上都表現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一直說要芷雲好好調理身子,早些給胤禛添嫡子嫡女……
歐陽和芷雲面面相覷地安靜下來,不過,兩個人的眼睛裡帶了一絲喜悅。
不一會兒,太醫院的院判張太醫來了,芷雲已經躺到牀上,落下了帳子,這個張太醫是婦科的聖手,左右兩脈一搭,不過片刻,臉上就掛了笑,“恭喜貝勒爺,恭喜福晉,福晉這是喜脈,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歐陽的手一哆嗦,差點兒打翻了茶杯,他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靜道:“張太醫,可確定嗎?”
“確定,確定,福晉的脈象明顯的很呢,就是滑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