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歐陽讓人收拾了地上的仙桃,一衆人卻是回了屋裡。
七月乖覺,先領着十三下去,不一會兒,胤祥進門的時候,已經換了大毛的衣裳,懷裡揣着暖爐,身上還披着胤禛的披風,又給他灌了一碗紅糖薑湯,這屋裡本就不冷,這麼一折騰,胤祥額頭便不覺見了汗。嘴裡直嚷嚷着——‘熱’。
芷雲卻不理他,打開他拿來的那個漆盒,見裡面隔着的全是芷雲喜歡的精緻點心,尤其是七彩凍香糕、蜜餞鮮桃、蜜金錢桔三樣兒,都不是多麼貴的點心,可是,卻爲芷雲小時候最愛的零嘴兒,擡頭看了自家大哥一眼——胤祥哪裡能知道芷雲喜歡什麼,恐怕是大哥做了軍師吧。
現在明德已經是掌印堂官,實權在握,聖上卻還命他在南書房行走,越發見多識廣起來,早就沒了往年的書生意氣,身上已經有了些許威勢,芷雲心裡也一笑,明德的性子純良,幼承庭訓,素來衷心,確實對康熙的脾氣,只要把持得住,大約出不了差錯了。
本來只想和家人一起,樂樂呵呵地過個小生日,誰知,兩口點心下腹,李德全便來宣旨,替聖上賜了芷雲銀絲面兩擔、八棱澄泥硯兩部,琺琅彩瓷具一套,二尺紅玉珊瑚兩盆,並各色長壽如意金銀餜子一大盤。
歐陽和芷雲面面相覷,卻還是得謝恩接旨,等送走了李德全,歐陽苦笑道:“咱們想低調點兒,可偏偏那位不讓,你看着吧,今天別想躲懶了”
十三和明德一看這般情形,連忙腳底抹油,全走了。
果然如此,天還沒擦黑,京城裡的皇親國戚,外加能和雍親王說得上話的大臣們,一個個排着隊往王府裡擡了一堆的禮物,他們的家眷也有不少親來道賀,沒辦法,芷雲只好緊急置辦了幾桌酒席,到底應付過去,沒有失了面子。
只是這一番張揚,不知道會不會礙了那位正心神不定的太子爺的眼,要知道,今年萬歲去承德避暑,外加南巡的時候,仍舊是太子監國,但這位太子爺比起過去,性子更加急躁些,甚至有些不管不顧地打壓八爺黨,就連對着歐陽也是冷着臉,防範得很,越發沒有太子的氣度。
一場生日過去,轉眼過了臘月,年節到了。
雍親王府裡自然是忙翻了天。芷雲這個福晉,不在府裡便罷了,既然在,自然不能和往常一樣,一切撒手不管,擬定各處的禮單,給下面的賞賜,還要應付一波又一波來送禮的人,再加上府裡的阿哥格格們的禮物更要精心,着實有些辛苦,幸好有崔嬤嬤、七月、十月幫襯,芷雲才顯得從容些。
到了二十九,雍親王府中,已經處處洋溢着節日氣氛,裝扮的既喜慶又莊重,親王府的奢華大氣還真不是一般勳貴之家能比擬的。
芷雲雖然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十多年,經歷過的年節也不知凡幾,但每一次過年,心裡總是多多少少有些異樣,不獨是她,等到接了康熙賜下的‘福’字,又參加完家宴國宴,回屋裡躺在牀上之後,歐陽摟着媳婦的肩膀,目光悠遠——“上輩子從春天盼到冬天,就盼望過年,到不是求別的,只因爲到了年上,我們一家子才最有可能聚上一聚,也能祭拜一下同伴,放鬆放鬆,雖說這個年也每每過不踏實,但到底是有個閤家團圓的盼頭……”
芷雲只聽着,沒說話,她上輩子不一樣,孤女一個,沒什麼親戚,每次過年,不是沒反應過來,年已經過去,就是看着別人家裡熱熱鬧鬧,獨自惆悵,所以,不能完全瞭解歐陽的感覺,只是,每到年節上,自己也會思念上輩子爲數不多的那幾位會在初一打電話拜年的幾位友人……想來,歐陽的想念,一定比自己更多百倍。
“有時候我總是想,我的衣冠冢應該是設在祖墳裡了,只是,爸媽兄長,叔叔伯伯一年年在黃泉路上等待,卻一直等不到我過去……”
芷雲一愣,覺得眼睛酸澀,心底一嘆,伸手握住歐陽的手,頭也捱過去,枕在他的肩頭,低聲咕噥了句:“……何必想那麼多?”
好在,歐陽本是灑脫的人,也不過一時感慨,馬上就回轉過來,笑道:“是,能有今日的造化,已經是老天厚愛了。”
這一夜,夫妻兩個相擁而眠,睡得平穩安逸,第二天一早兒,芷雲睜開眼睛的時候,歐陽居然尚未起身。
在大清朝當皇子也不容易,一年到頭歇不了幾日,如今過年,歐陽難得能逮住機會休息,芷雲索性給他拉一拉被角兒,也不叫起,低聲招呼了侍書和侍劍進來服侍。
如今過年,與往常不同,芷雲的衣着打扮,總要莊重一些。
侍書手上利索的將芷雲那一頭水亮的發,輕輕巧巧地束在頭頂上,結成橫長式的高發髻,打開首飾盒兒,芷雲隨手揀了並蒂蓮的珠釵,又加了幾樣精巧,重量也比較輕的首飾裝扮齊整,換了一身兒水紅的喜慶旗袍,還沒來得及描眉,就聽見侍書行禮道:“給王爺請安。”
芷雲聞聲回頭,就見歐陽半坐在牀上,臉上掛着笑,這不是芷雲第一次看見歐陽的笑臉,卻覺得他今天的笑容,分外溫柔,心底不覺也是一片柔和。
“下雪了……”
歐陽透着窗戶向外一看,見天地間一片晶瑩,屋子裡暖和,感覺不出來,但這想必是一場大雪。“所謂瑞雪兆豐年,這是個好兆頭。”
來到這個時代,歐陽也好,芷雲也罷,所思所想的其實都是自己,哪怕歐陽想爭奪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也是因爲那個位置在手,對自己和芷雲的生活與修行有利罷了。
但是,隨着時間流逝,歐陽閱歷加深,年復一年地看着這個世界今年旱災,明年水澇,邊疆上兵禍不斷,老百姓們的生活,哪怕是在所謂的盛世,也永遠是艱難困苦。其實,只要稍稍能填飽肚子,用不着忍飢挨餓,他們便覺得十分幸福了。
如今歐陽又有了兒子,這個世界,會是自己的子孫永久生活的世界,他便難免也起了幾分悲憫心腸,覺得自己若真能得到那個位子,其實在冷眼旁觀之餘,不妨稍微使一些力氣,加快一點兒這個世界進步的速度,至少,讓天災變得不是那麼頻繁,讓國家富足,老百姓能得一溫飽,幾百年之後,這個國家能少些磨難……
“想什麼呢?”芷雲挑挑眉。
“沒什麼……走,去看看雪。”歐陽淨了面,收拾停當,和芷雲穿了樣式一樣的大毛衣裳,攜着她的手,走出門去。
兩個人在無限世界的時候,天南海北四處飄零,見慣了風雪,在大清朝更是一直生活在北方,這雪景也看了十幾年,但每一次見,總覺得不夠。
此時正值隆冬,天亮得晚,這會兒時間尚早,天空有些陰暗,雪光卻晶瑩閃爍,照亮了天地,芷雲一伸手,看着雪花在掌心裡融化,侍劍被唬得連忙給她撐起傘,嘴裡抱怨道:“我的好福晉,你可仔細些,要是着了涼,崔嬤嬤非撕了奴婢的皮不可。”
芷雲沒說話,歐陽也只勾了勾脣,伸手握住芷雲的素手,兩個人的手都不算冷,握在一起,更是滾熱。
院子裡的樹木都染了銀霜,地上低矮的灌木叢,被大雪籠罩,結了冰,朝霞落下,紅通通的宛如晶瑩剔透的珊瑚,美不勝收。
這一賞雪,便誤了時辰,吃完早飯的時候,來請安的王府佳麗們,早就等得不耐煩,芷雲索性只略坐了坐,便讓她們散了,反正,對着一雙雙越來越詭譎,隱含着嫉妒,憂慮,嘲諷的,各式各樣的眼神兒,她自己也不舒坦。
大雪下了數日,到了正月,卻放晴了。
芷雲覺得有些遺憾,可府裡的女人們卻歡欣鼓舞,只要雪一停,這正月十五的“元宵燈節”,她們就能好生樂呵樂呵,最起碼還能見一見自家王爺。
所以,到了這一日,王府從李側福晉往下,所有的鶯鶯燕燕們,全都可勁兒裝扮自個兒,恨不得人人拾掇得花團錦簇。
自古以來,元宵節便是傳統節日,每到這日,皇宮、民間處處張燈結綵,花燈焰火照耀通宵,熱鬧得很,雖然滿人入關,清宮沒有辦燈會的習俗,但有句話說得好,入鄉隨俗嘛,宮裡不辦,京城各大王府,卻是早早就要備上各色花燈,請戲班,吃元宵,新出爐的雍親王府自然也不會例外。
到了正月十五日清晨,雍親王府中,從上到下的僕從們忙得腳步離地,皆是爲着晚上宴席做着準備,芷雲到不着慌,反正歐陽現在在宮裡,康熙這陣子很喜歡他的兒子們在眼前扮演父慈子孝的戲碼,估計一時片刻回不來了。
她摟着樂樂,在屋裡消磨了大半日,又先給兒子弄了些好消化的吃食填飽了肚子,交代七月和十月照顧着些,千萬別讓這小子吃一些不該吃的東西,這才梳妝打扮好,走到正堂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