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時候,裴映雪是很想再去看看太后、盡一盡身爲兒媳的本分的。不過她覺得太后肯定不想看到她。要是再被她刺激兩句,老人家要是再吐上兩口血,那事情可就不好收場了。
忻州王都還沒回來呢!
所以她權當做什麼都沒聽見,徑自回宮去擬旨去了。
而太后也自知此事並不光彩,並沒有叫人特地去跟皇帝皇后稟報。
“皇后纔剛來跟哀家說查出了巫蠱之案的真相。並重處了涉案之人,哀家也點頭了,但轉頭就吐血,這算什麼?給他們知道了,還當哀家不滿這樣的結果。要是皇后再借此鬧起來,哀家就不用在長樂宮住了,直接孤身一人去鄂州修行算了!”這是太后對吵着要去向皇帝告狀的孔嬤嬤說的。
老太太心裡明鏡似的,知道現在趕緊把這件事給結了是最好的。裴映雪已經掌握了主動權,他們要是再折騰下去,誰知道她又會幹出什麼來?她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了,她的順和還得靠她支撐着呢!
所以最後,他們也不過悄悄請了太醫過來,悄悄的給太后把了把脈。對外的說法也是太后思念兒子太過,憂思過重纔會導致如此。
“身邊的人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而且人死了也就算了。居然連他們的家人都沒有放過,換誰誰都會憂思過重。這件事後,還有幾個人敢對太后掏心掏肺?他們也有家人族人的啊!”張瑩聽說這件事後,也不禁搖頭嘆息了一聲。
而且——誅九族!
這麼血腥的殺戮,不過因爲一件莫須有的事情,經過裴映雪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定罪了!
她有沒有想過,只因爲她的一句話,多少人會爲此喪命。又多少無辜的人會被牽扯其中?
原本她還以爲自己已經夠心狠手辣了,當初逼死裴家二叔的手段也夠趕盡殺絕。但現在見識到了裴映雪的手段,她才知道自己比起這些古人來還是遠遠不及。
這些上位者只怕從來都沒把那些庶民的命看在眼裡吧?那如果她知道在一千多年後,世上再無什麼貴人庶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寒門難出貴子的說法又被徹底打破,她是不是得活活氣死?
念兒知道這件事後,反應卻大出張瑩的意料之外。
“如果說那些人果真是用了巫蠱之術謀害太后的話,還藉此誣陷皇后娘娘,誅九族乃是理所應當的。餘下的人只誅一族。已經是皇后娘娘法外開恩了。而且皇后娘娘還下令赦免了芙蕖族中六十以上的老人,那些得到恩赦的人都會對皇后娘娘感激不盡。皇后娘娘這一次恩威並施,用得實在是好。不管是誰都挑不出一個錯來,只能誇皇后娘娘仁德。”
張瑩猛然回頭。“你也覺得皇后此舉很對?”
“遵照皇后娘娘對外公佈的罪名,這樣的懲處沒有任何問題呀!”念兒道。以妖場弟。
張瑩眨眨眼,突然又一陣憤怒襲上心頭。
當初她不過逼死了裴家一房不到十口人,她就被千夫所指,差點在洛陽都待不下去。可是裴映雪呢?她金口一開,幾百條人命就沒了!可她卻一點責任都不擔,反而還落得一個仁德的稱讚!這算什麼意思?
果然是自己讀書太少的緣故嗎?
同樣是敲山震虎,她的確是把人給鎮住了,卻震得天怒人怨。裴映雪卻恰恰相反,她震得所有不管是明真相還是不明真相的人都要對她豎起大拇指!
這個萬惡的封建皇權社會!她忍不住在心裡怒罵。而裴映雪,赫然就是一個將權術玩弄得遊刃有餘的人。論起來,她其實也才活了十六七年,卻能有這等手段。不得不歸功於家族中多年深厚底蘊的浸潤。
帝師孫女,百年世家之後,這樣的名聲她曾經是很不在乎的,但是現在,她開始正視這個身份了。
“小姐,皇后娘娘的手腕你也看到了,她這麼厲害。咱們還是不要和她鬥了吧?她身後還有那麼大一個裴家呢!”這個時候,念兒又趁機勸她道。
“凡事都有兩面性。裴家既是她的助力,也是她的累贅。如果她非要帶着裴家一起前進的話,那麼遲早有一天她也會被那個家族拖累。”張瑩冷聲道。
雖然裴映雪有百年世家爲底蘊,對於這個時代的一切也比她瞭解更深,但自己也有比她更深遠的見識、更豐富的知識儲備不是嗎?現在不過大家互相打成個平手罷了,有什麼好喪氣的?
裴映雪有幫手,難道她的幫手就少了嗎?一個忻州王還只是打前哨的!
念兒不解,張瑩便拍拍她的肩:“傻丫頭,不要擔心,皇后娘娘雖然可怕,但你家小姐我不怕她!反正鬥輸了大不了死路一條,換個地方我又是一條好漢!但如果她輸了……哼哼,那就是一個家族的覆滅。不管怎麼算,我都不虧!”
念兒一聽,頓時又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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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裡人心惶惶,心思各異,這些並沒有影響到椒房殿內的其樂融融。
轉眼已經是秋日了。豔陽高照,秋風颯爽,吹落一地金黃的樹葉。
椒房殿內種了兩株金桂兩株銀桂,現在正是開花的好時候。一陣風來,便帶來陣陣馥郁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
皇帝再過來時,見到的便是裴映雪身披一件大紅的斗篷,將女兒和她一起裹在裡頭、母女倆坐在窗前談話嬉笑的情形。
“母后,我聽人說,當初曾外祖父曾經在洛陽城外那棵千年銀杏樹下爲學子講學,上百學子圍坐聆聽,就連上天都被感動了,一陣風來,催使銀杏在秋日開花,香飄千里,成爲一時美談,後來還有人爲此特地作了一幅畫將當時的情形記錄了下來,有沒有這回事?”
“你就聽他們扯吧!”裴映雪大笑,“你曾外祖父幾乎每年科考之前都會在城外的銀杏樹下爲前來赴考的學子講學,所有學子,只要想聽的就能去聽。當時銀杏樹下講學的一幕的確震撼人心,母后也曾陪你曾外祖父去過一次。當時銀杏樹上滿目金黃,美不勝收。再加上四周圍上百學子或跪或坐,場面恢弘,的確令人心潮澎湃。但也僅此而已。那傳說中的什麼銀杏秋日開花的事情根本就是莫須有的事情,我記得一開始是你曾外祖父過世那年,當年聆聽過他講學的士子以當時的情形爲藍本進行的創作,不過是略略將你曾外祖父的功績誇大了一點罷了。不過對於這樣久負盛名的人來說,被誇張宣傳一下也沒什麼。後來久而久之的,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傳成了這樣,居然還有人當真了!”
“那當時具體是什麼情形?母后你跟我說說看!”
“好呀!當時吧,就是在銀杏樹下建一座高臺,你外曾祖父坐在臺上,閉目開講。下面學子圍坐,側耳細聽。如果有人一句話沒聽明白,也能打斷他問話。你外曾祖父立馬就會耐心的重講一遍。”
“這麼說,曾外祖父是個脾氣極好的人?”
“哈哈,那你可就想錯了!我跟你說,那老頭脾氣古怪得要死!別人去外頭講學,一個蒲團,一盞熱水就夠了。他不行,非要綢緞做的繡墩不坐。他一邊講學,我或者你大舅舅就要在一旁燒水爲他煎茶,他每說上一刻就要過來喝上一杯茶。茶香繚繞,和頭上金黃的銀杏相映成輝,只可惜,他只自己喝,從來不勻給其他來聽課的學子一口。用他的話來說,老子都已經不收錢給他們講學了,他們還想怎麼樣?一個個臭小子老實點看着老子喝茶!這就是老子收取的他們的報酬!”
“哈哈!”
聽到這裡,小女孩都不禁笑了出來。“曾外祖父好壞!不過這些話他肯定都是揹着人說的吧?”
“那是自然。他在人前一直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大儒模樣,但一旦回到家裡,那就是個難伺候的老太爺,你外祖母當初爲了伺候好他差點沒被折騰死!他那羣朋友就更是稀奇古怪,一羣人撞到一起那就是羣魔亂舞!以前出去玩兒,別人都羨慕你母后我日日跟着祖父,也和那些當朝大儒學了不少,他們卻不知道我暗地裡吃了多少苦!”
“不過要是換做我,我就算吃些苦也是心甘情願的。畢竟跟着那麼多大儒學習的機會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
“你這話說得倒也對。”裴映雪應着,又不禁幽幽嘆息一聲,“自從你曾外祖父過世後,那些老人家也都一個跟着一個的過世了。當年的盛景也不可能再重現。現在想想當時的情形,其實也是愉悅居多。我也的確從他們身上獲益匪淺。那些老爺子雖然脾氣古怪,但對我卻很好,都把我當親孫女一般疼愛,當初還有兩個人同時看中了我,非要定給自家孫子,結果一言不合就那樣打起來了!”
“咳咳!”
兩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驟然響起,破壞了母女之間甜蜜的氛圍。裴映雪趕緊放下女兒站起身。“臣妾參見皇上!”
悄悄睨一眼皇帝陰沉沉的面色,她後悔得不行。
這位皇帝陛下越來越賊了,來她的椒房殿也不叫人事先通報,反而玩什麼偷襲的戲碼。而自己也忙着帶女兒追憶過往,陷入得太深,居然都沒有察覺到有人過來了!這下好了,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要是爺爺知道她一不小心把他的名聲在皇帝跟前敗壞了,老人家在地下肯定都會氣得跳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