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椒房殿,裴映雪還忍不住若有所思。
皇帝不解看着她。“皇后可是有什麼心事?”
“皇上,你難道沒有發現,這位張瑩張小姐頗有幾分心機?”裴映雪小心翼翼的問。
“但凡想在這世上好好活下去的人,誰沒有沒有一點心機?”皇帝反問。
裴映雪無奈。他明明知道,她說的不是這個!
“今天這件事。您難道沒有發現,這位張小姐出現的時機都很巧妙麼?”
“怎麼說?”
“第一次,順和長公主進了長樂宮,她原本一直是在太后身後站着的,那個時候卻突然主動走上前去,還似是而非的說了那麼多話。她明知道順和長公主不喜歡她,卻還主動湊上前去,這是什麼意思?一般人要是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第一反應難道不該是離她遠點嗎?第二次,順和長公主都已經倒下了,這件事說和她有關係的確有點,但說沒關係也說得過去。但在這個時候,顧駙馬還沒主動上前認錯。她就急吼吼的下跪認錯了,哭着喊着要贖罪。臣妾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死活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人!”
“說不定她只是因爲知道自己身份太過低微,唯恐順和皇姐不喜,要把她送離洛陽,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抓緊一切機會想要討好順和皇姐和母后呢?今天這件事,她明知道順和皇姐的病和她有一定關係。所以趕緊認錯也說得過去。不然,以順和皇姐的性子,一旦她醒了,她一定會挨個追究過去。她現在這麼一跪,正好能將母后心裡對她的那點不悅抹去。回頭要是順和皇姐真個追究起來了。母后也能爲她做個證。”皇帝慢條斯理的道。
裴映雪立馬雙眼一亮。
原來他也認識到這一點了麼?那麼……
但不等她再說。皇帝又道:“這也是她爲了自保的一點小手段而已,沒什麼好說的。”
裴映雪嘴角又不禁扯了扯。
“這麼說來,皇上是認同她的做法的?”亞尤叨劃。
皇帝眉頭微皺。“她想做什麼是她的事,朕不存在認同不認同的問題。只要她不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來,朕都不關心。再說了,她上頭還有母后管着呢,輪不到朕來操心。”
他說得倒是雲淡風輕!但關鍵是如果那個女人已經開始籌備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了呢?
裴映雪心一橫,更直白的問道:“皇上,這麼長時間了。您就沒有覺得這位張小姐給您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有嗎?”皇帝反問,“女人不都一個樣麼?見天的爲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亂折騰,弄得到處雞飛狗跳的,朕都已經習慣了。”
他說的這個習慣了,不會是她吧?
裴映雪臉色微變,她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在皇上看來,臣妾和張瑩是一樣的人?”
“女人不都差不多嗎?”皇帝依然如是道,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皇后你怎麼突然想起問她了?難道她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不成?”
“沒有!臣妾何德何能,能被張小姐看上?”裴映雪冷笑。
那個女人之前試探過她的底線後就按兵不動了,轉而開始折騰起旁人來。
這一次,她一天之內就將順和長公主府給折騰得七零八落。順和長公主中風了,顧駙馬聲名掃地,就連顧家也會受到莫大的牽連。唯一的一個顧裡現在留在長樂宮,和她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知道這兩個人之間又會發生些什麼事情出來?如果他們再當着病重的順和長公主來點什麼,那效果就更美妙了!太醫可是說的一清二楚,順和長公主現在只能安心靜養,再也經不起任何刺激了!
然後呢?徹底弄垮了順和長公主,顧家自然會被太后遷怒,到時候受到的打擊會比現在更大。然後,顧家沒有指望了,顧裡唯一的靠山便只剩下太后。而等到太后百年之後呢?他是不是隻剩下一個張瑩可以依靠了?
想到這一層,裴映雪心裡猛地一個機靈。
一件看起來如此簡單而惡俗的小事,沒想到卻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並且接連折損了這麼多人。
在這件事上,張瑩真可謂是步步爲營,走一步算三步,所有的結果都被她算得準準的!
古書有云,最高明的謀算並非算計一件兩件小事,而在算計人心。今天她算是開了眼界了!
而在這件事情上,表哥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突然很想知道!
皇帝察覺到她的淡漠疏離,忍不住問道:“皇后這是怎麼了?難道張瑩果真惹過你?”
“沒有。只是臣妾不喜歡麗妃,她偏偏和麗妃過從甚密,臣妾很不喜歡,所以連帶的就不喜歡她了。”裴映雪涼涼道。
皇帝的眉梢又高高挑起。“你身爲皇后,怎能如此任性?以後這種話你自己在心裡想想就是了,不要再說出來!”
“是,臣妾知道了。”明白今天旁敲側擊的計劃又宣告失敗,裴映雪灰心喪氣,無奈低頭。
皇帝點點頭。“你抓緊時間再給張神醫寫封信吧,看看他到哪了,催一催他儘快回京。順便,把和順皇姐的狀況和他說一聲。”
“那,皇上你真打算派幾名侍衛前去協助張神醫快速回洛陽?”裴映雪的嗓音裡又添上幾分不悅。
“朕只答應了派幾名侍衛前去協助張神醫。但最終歸途如何安排,那就是張神醫的事情了。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這一點上,如果他身上有個什麼突發狀況要暫停修整,朕也無能爲力。”皇帝攤手。
裴映雪聽明白了。他這是打算對太后的吩咐陽奉陰違了。
這個認知取悅了她,她心情終於好了一點:“是,臣妾明白了,臣妾這就去安排。”
“嗯。”皇帝頷首,“那皇后你慢慢安排,朕先走了。”
“皇上慢走。”裴映雪恭敬的將他送出椒房殿,目送他的身影走遠了,她才突然反應過來——這傢伙今天又把她給氣得半死,可爲什麼自己卻沒和他發上幾句脾氣,最後居然還樂呵呵的送了他出去?
果然是前兩次被他強勢鎮壓過後,自己又開始露慫了嗎?
這個認知讓她很是不爽。
皇帝走後不多大會,素問便悄悄湊過來。“娘娘,皇上從椒房殿出去後,便去了流朱宮。”
原來是急着去見他的麗妃了啊!難怪他老人家最後竟然能有心情哄她一句呢!感情是想盡早解決了她,好去陪着他心愛的麗妃?
裴映雪脣角輕扯。“本宮知道了。走吧,準備筆墨紙硯,本宮要給張神醫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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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和長公主被駙馬氣得中風的消息,第一時間便傳遍了皇宮。
麗妃聽說後,人都愣在那裡好半天。
最後,她才低呼出聲。“她真的做到了!”
而且這麼雷厲風行,這才短短几天的時間,居然……她從小在鄉下也見過一些中風的人,那都是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家裡有錢的還好些,沒錢的那就只能被兒女丟在牀上直哼哼,在極端的痛苦絕望中死去。但這樣的病,有錢人家也沒什麼辦法,最多不過讓丫頭小廝把人伺候得乾淨舒適一些罷了。現在順和長公主得了這個病,是不是就表示着她也已經離死不遠了?
這樣的話,自己的家人就真的不用再擔心了!一個將死之人,她還有什麼本事對他們動手?
只是順和長公主在她心中的形象太過猙獰可怕。她思來想去,還是不能完全消化這個事實,便喃喃道:“不行,本宮還是得去親眼看看才行!”
“娘娘,現在順和長公主病了,太后大發雷霆,長樂宮裡人人自危呢!咱們還是別去湊這個熱鬧了!等過兩天,風頭過去了,順和長公主的身子好些了,咱們再過去探病不遲。”一名小宮女小聲道。
想到那位比順和長公主還要可怕的太后娘娘,麗妃不禁一個哆嗦,心頭跳躍洶涌的激動立馬淡了下去。
“你說的沒錯。今天不是時候,本宮還是過兩天再去好了!”
反正中風和傷風感冒不一樣,三兩天內不可能有什麼好轉。所以遲一天去看還是早一天去看沒什麼區別。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雖然……其實她更想看的還是張瑩!她很想很想和張瑩確認一下,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一手操作的!如果是的話,那她真要佩服死她了!
“皇上駕到——”
外頭忽的傳來一聲高喊,麗妃頓時跳將起來。
今天真是好事成雙呢!纔剛得知順和長公主的事情,現在皇上又來看她了!
麗妃趕緊歡喜的迎出去。
皇帝一臉疲憊,進了流朱宮便一屁股坐下了。
麗妃連忙親手奉上一盞熱茶。“皇上這是怎麼了?累着了嗎?”
“是啊,累着了。”皇帝有氣無力的道,端着茶聞了聞,又將杯子放到一邊,“朕剛從長樂宮出來,那裡鬧哄哄的,一羣人又是哭又是叫的,吵得朕頭都疼了!”
麗妃一聽,頓時心兒咚咚亂跳了幾聲。
“皇上,臣妾剛纔聽人說,順和長公主中風了?卻有此事麼?”
“這等事情還能有假?”皇帝低哼。
那就是真的了!從皇帝這裡得到肯定的回覆,麗妃開心得不得了。“那,她的情況怎麼樣?太醫怎麼說的?可有痊癒的可能?”
皇帝突然睜開眼,目光冷冷的看着她。
麗妃被看得心裡一陣發虛,趕緊別開頭。“皇上您這樣看着臣妾做什麼?”
“朕只是覺得好奇,愛妃你平時不是怕順和長公主怕得要死嗎?以前連那個名字都不願意聽到的,今天你怎麼對她這麼關心,還問了這麼多問題?”
“這個……順和長公主以前那麼兇,而且還差點害死了臣妾的小弟,臣妾當然害怕她。可是現在她都已經生病了,還是中風,那未免也太可憐了!臣妾以前見過不少中風的病人,知道他們的日子過得有多苦,自然也就害怕不起她,反而覺得可憐了。”
“是這樣嗎?”皇帝輕哼。
麗妃連連點頭。“是的!臣妾不敢欺瞞陛下!”
“瞧你說的!”皇帝突然撲哧一笑,伸手摸摸她的頭,“朕不過問一句罷了,你怎麼就嚇成這樣?還欺瞞二字都說出來了!你跟在朕身邊也有一年多了,朕何曾懷疑過你?”
麗妃聞言連忙舒了口氣。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剛纔的確是太過緊張,居然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幸虧皇帝對她寬容,沒有多追究,不然……要是現在和她說話的人換做皇后,只怕她早就已經被皇帝給打破砂鍋問到底,把所有的老底都抖出來了!
她連忙仰起頭,一臉嬌羞的低叫:“皇上,不帶您這樣欺負人的!臣妾剛纔怕死了!”
“你覺得朕這樣做叫欺負你?”皇帝眉梢一挑。
麗妃連忙點頭。“當然了!臣妾的心現在還在撲通撲通亂跳呢,不信您摸摸看!”她一面說着,一面便拉着皇帝的手往胸口摸了過去。
皇帝卻一把抽回手。
麗妃一愣。“皇上?”
“朕真的很累了。”皇帝淡聲道。
麗妃恍然大悟。“是,臣妾這就叫人打水給您洗臉,然後您就在這裡歇息歇息吧!”
皇帝點點頭,任由她拿毛巾蘸了熱水給他擦臉,併爲他脫了靴子伺候他泡腳。一直到躺上牀,皇帝腦子裡還在考慮一個問題——到底什麼叫欺負?
他和裴映雪差點玩出人命來,裴映雪說他欺負她。結果現在他不過試探性的問了麗妃幾句話,她也說他欺負她!這兩個人對欺負的定義還真是差得十萬八千里!或許,這也是因爲他對她們倆太過區別對待的緣故?
哎!他在心裡長嘆口氣。
皇后今天又對他旁敲側擊的,說了不少張瑩的事情。其實她想表達什麼意思,他都明白,只是懶得應對罷了。太后是張瑩的人,他現在是想插手也有心無力啊!一不小心還有可能和太后交惡。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把人扔給太后。以張瑩現在的狀況,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她必定會露餡,到時候太后心中自由計較。
只是這樣的話,他說了她肯定也不會相信,反而還會覺得他是故意推脫。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讓她以爲他是在推脫算了!
至親至疏夫妻,他們這對夫妻,應該是屬於至疏的行列吧?互相都已經不信任到了這個地步,可真是……
思慮中,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近身邊響起。
皇帝睜開眼,便見到麗妃正脫了外頭的大衣裳。
“愛妃也要休息嗎?”他問。
“皇上累了,臣妾想陪陪皇上。”麗妃嬌聲道。
皇帝眼神微暗,但還是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你上來吧!”
“是。”方纔被他拒絕的傷痛在這件事上得到彌補,麗妃瞬時笑逐顏開,連忙便爬上牀去。
皇上還是喜歡我的!剛纔他只是累了,沒有別的原因!她在心裡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