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雪這一覺睡得特別得好。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無數個火爐團團圍繞,暖意源源不斷的朝她這般輸送過來,將冬日的冷意遠遠驅逐開去。
而且這暖和普通火爐裡的發散出來的暖截然不同。尋常暖爐裡就算用上銀霜炭,也難免會薰得屋子裡乾乾的,讓人睡夢中便覺得口乾舌燥。但是現在這份暖意卻十分的溫和。不溼不燥,恰到好處,讓她幾乎就想這樣擁着被子一覺睡下去,把這個冬天睡過去了纔好。
順便,她發現懷裡的抱枕也十分好用。軟軟的,暖暖的,還帶着緊緻的彈性……嗯,要是再小點就好了。現在有點大了,她雙手都有點合抱不上。看來回頭得讓素錦她們給做個大小適中的纔好。
腦子裡懶洋洋的想着,她又往抱枕上蹭了蹭,脣角泛開一抹淺淺的笑。
皇帝看着這個不停往自己懷抱裡拱的女人,臉色非常的複雜。
夫妻六年。同牀共枕的次數不下百次,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她這麼對待。這種感覺……怎麼說呢?讓他很不能適應。
在他的記憶裡,裴映雪一直是個堅強果敢的女人。她幾乎無所不能,從無所懼。便是再冷再惡劣的環境下,她都會堅持佔據主導地位。晚上睡覺也一樣。可是現在,這個女人就跟個怕冷的孩子似的,雙手死死抱着他,身體也牢牢的貼着他。他稍稍動一下她就開始表示反抗,他往外躲,她就一路跟過來,還越抱越緊。到現在,他都已經被她給追到牀沿這來了!
這模樣,讓他不覺想到了自己六歲之前。那時候年紀小,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纔會想到要抱着個東西,這樣才能安心入睡。可是她現在都這麼大了……
皇帝陛下眼神微閃,雙目盯着這個在睡夢中依然笑得憨憨甜甜的女人,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觸手膩滑,彈性十足,手感不錯。
“嗯……討厭!”裴映雪被掐得眉頭一皺。忍不住揮手輕輕一拍。
啪的一聲脆響。驚動了外面伺候的人,也驚醒了遲遲不願醒來的裴映雪。
她猛地睜開眼,便看到眼前一堵被潔白寢衣掩着的胸膛。目光漸漸上移,當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時,她紅脣微張,人愣在了那裡。
此時,層層牀帳外頭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皇上,可是牀上有異物?”王全的聲音響起。
裴映雪霎時雙目圓瞪,終於慢慢回過神來,也才發現了自己現在竟然跟根樹藤似的纏在皇帝身上!也不知道已經糾纏多久了,皇帝的衣服都被他給纏鬆了,衣襟鬆鬆垮垮的向兩邊鬆開,露出一片光滑的胸膛。
難道說……昨晚上的暖爐是他?大抱枕也是他?
這個現實實在是太可怕了!
裴映雪被嚇壞了。她突然很想尖叫,卻又不敢,便只能手忙腳亂的縮回手腳,裹着被子往裡頭滾去。只是她的舉動過於匆忙。皇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因而也沒有加以配合。到頭來,她滾了半天也沒取得多少成效,反而皇帝還被他帶得往下栽了個跟頭,差點一頭撞到牀柱上。
轉瞬的功夫,牀上就亂成一團糟。
王全等人在外頭自然也聽到了裡面的動靜,大家心裡都開始七上八下的直打鼓。王全揚高了聲音又問:“皇上,皇后娘娘,你們醒了嗎?”
“嗯,醒了。”這個時候,皇帝終於出聲了。只是呼吸中帶着幾分急促,像是在隱忍着什麼。
王全心裡咚的一聲跳,繼續若無其事的問:“那,要現在起嗎?”
“不用。你們先等等,朕還想再躺躺。”
果然出狀況了。不過,應該不是很嚴重……或者說,是不大好示衆。王全在心裡下了判斷,便恭敬垂首:“是。”
裡頭的皇帝打發了王全,趕緊一把把那個還在亂動的女人給按住。“你夠了沒有?”
裴映雪小力掙扎,壓低了嗓音低叫:“你放手!”
“放個什麼?這裡就這麼大的地方,你能躲到哪裡去?你縮到角落裡了,一會他們掀開簾子看到,你怎麼解釋?還有”,皇帝陛下頓一頓,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昨天晚上非得往朕懷裡鑽的人可是你。朕想推開你都推不開。”
裴映雪腦子裡轟的一聲,臉上似乎有火在燒。
“那是因爲昨天太冷了!”她無力的解釋。
“朕和你同牀共枕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被你這樣抱着。”皇帝涼涼道。
也就是說,就算在幾年前兩個人感情極好時,她也沒對他做過這樣的事情。
裴映雪頓時停下了掙扎,呵呵傻笑兩聲:“凡事總有第一次嘛!以後次數多了你就習慣了。”
皇帝聞言挑眉。“看來皇后對朕的身體很滿意?今天還沒過完,就已經開始盼望下一次了。”
其實……嗯,是挺滿意的。至少晚上睡覺的時候抱着手感不錯,溫度也適中,很適合大面積推廣。
裴映雪心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她猛然一驚,趕緊把這無厘頭的想法扔到一邊,只仰頭傻笑:“臣妾自然希望皇上您能多往椒房殿來的。這樣,臣妾面上有光,鳳鳴也高興。”
得,又把話題給他轉開了。而且還是專撿他不愛聽的說。
皇帝知道她是故意的。不過現在他心情不錯,懶得和她計較,便直接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拖過來,拉過被子給兩人蓋好了,纔對外道:“好了。”
素錦幾個連忙一層一層的掀開簾子,便見到皇帝和裴映雪一如既往各自據守着鳳牀一角,面無表情眼神放空看着頭頂上藕荷色的帳子。
看樣子,似乎沒什麼不對勁。但是細心的王全卻發現今天皇帝陛下的脣角微微往上勾起,顯然心情不錯。而素錦也發現皇后娘娘的面頰微紅,她不小心碰觸了一下,竟是燙手得很!
當然,兩個人都很有做奴僕的自覺,各自默默將這宗發現按在心底,各自忙碌起來。
當裴映雪睜開眼時,便察覺到天光大亮。起牀後,更覺得四周圍都亮得過分,空氣中還沁着絲絲冷意。
“是下雪了嗎?”她低聲問道。
“回娘娘的話,是下雪了。昨天半夜就開始飄雪,下了半夜了,現在還沒停呢!”素錦忙道。
原來如此。難怪她會冷得直往皇帝懷裡鑽呢!裴映雪立馬給自己找了個極好的理由,心裡覺得好受了不少。
皇帝聽了,卻只是脣角輕扯,沒有再多說什麼。
因爲下雪的緣故,兩人今天特地換了一身厚厚的大氅。隨後鳳鳴公主也醒了,小丫頭穿着一件和裴映雪一塊料子裁出來的大氅,母女倆站在一處,一大一小煞是惹眼,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因爲早上的事情,裴映雪心裡還有幾分膈應,便刻意處處迴避着皇帝。皇帝似乎心裡也對她的舉動很不滿,也懶得理會她,用早膳時只管和女兒說話。
裴映雪就聽到這對父女在小聲嘀咕着——
“看樣子直到中午前雪都不會停了。下了一晚,雪也積得夠深,鳳鳴,一會父皇帶你去堆雪人。”
鳳鳴公主擡眼看看他:“父皇你想堆雪人了?”
皇帝輕咳一聲。“是父皇想帶你去堆着玩玩。今年年初就下了一場大雪,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啊!你難道心情不好嗎?你不想去雪地裡走一走、堆個雪人玩兒嗎?”
“嗯,兒臣是有點想。”小女孩想了想,點頭,“那就去堆吧!”
裴映雪看在眼裡,嘴角輕抽。“鳳鳴,你已經四歲了。身爲公主,你應當懂得端莊矜持。天氣又冷,你在外頭又跑又跳的,要是凍着了怎麼辦?”
小女孩小嘴兒一撇:“母后你平時不是也支持兒臣適當玩樂放鬆的嗎?而且現在是在年節呢!”
裴映雪無力垂頭。她怎麼能告訴她,其實自己只是想趕緊把她那個討厭的爹趕走,然後母女倆關起門來自己玩呢?原本這些天她和皇帝相處就有些尷尬。幾個現在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現在她都已經不敢和皇帝目光接觸了!
皇帝聞言也點頭道:“鳳鳴你別聽你母后的。她膽子小,怕冷,咱們不理她。一會父皇和你好好玩玩,就讓她在一邊看着!”
“好!”小女孩連忙點頭,父女倆相視一笑。
要是換做往日,裴映雪肯定要因爲皇帝搶了她的寶貝女兒的注意而生氣。可是現在,她已經來不及生氣了,因爲她聽到皇帝說了兩個字——怕冷!
然後,她腦子裡就嗡的一聲,什麼都忘記了。滿眼都只看到這兩個字四處亂飛,讓她躲避不及。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刺激她的。雖然知道孩子以及其他人應該都不明白箇中意思,但她就是莫名的開始擔驚受怕了!
不過,皇帝終究還是沒有留下來和女兒一起堆雪人。因爲用完早膳不久,流朱宮那邊就來人了。
“皇上,麗妃娘娘病了!”青楊跪在椒房殿門口,大聲喊道。
進宮一年多,麗妃終於病了。而且她還病得不輕。
傷心過度,肝氣鬱結,再加上斷斷續續哭啼了一天一夜,今天一早,她病倒了。發燒,說胡話,躺在牀上翻滾卻不讓人碰,還時不時的抽搐,情況看起來十分兇險。
青楊一看情況不對,便趕緊叫人去請太醫,自己則跑來椒房殿求見皇帝。
聽聞這個消息,皇帝臉色一變,瞬時便擡起腳。一面朝外走,一面沉聲喝問:“到底怎麼回事?事情什麼時候開始的?爲何現在纔來報?”
青楊一路小跑着追上,一面回答:“娘娘自從三十那天家宴過後,就一直傷心不已,動不動就流淚,奴婢怎麼勸都勸不好。昨天開始,娘娘便怏怏無力,連飯也懶怠吃幾口,昨天晚上早早的就上牀睡了。奴婢夜裡起來看了幾次,看情況還好,便沒有往心裡去。誰知道今天一早醒來,卻發現娘娘遲遲沒有睡醒,奴婢眼看時候不早了,才大着膽子掀開簾子,誰知道娘娘她就已經……”
目送兩個人匆忙離去,將她們母女倆丟在身後,裴映雪回頭攤手:“鳳鳴,你父皇又走了。”
“嗯,又被狐狸精勾走了。”小女孩板着小臉將頭一點。
噗!
裴映雪差點沒忍住。都這麼久了,這孩子還記得這個稱呼呢?
她趕緊冷着臉教訓道:“鳳鳴,這個詞以後不許亂說了,知不知道?麗妃是你父皇的妃子,也就是你的母妃。她是名正言順的跟着你父皇的,不是什麼狐狸精。而且你這話說出來,實在是玷污了你公主的身份。好好的女孩兒家,說什麼狐狸精,聽起來多不雅!”
然而小女孩卻嘟起小嘴。“她不是狐狸精,那九姨呢?”
我的天!她怎麼還連裴映霜的事情都還記得!
“她……也不算。”裴映雪艱難道,“如果你父皇看上九姨了,那九姨也會成你父皇的人。你父皇要是看不上,那便是她單相思,也算不上什麼狐狸精。你見過想幹什麼都幹不成的狐狸精嗎?”
“是這樣嗎?”小女孩點點頭,“那好,以後我都不這麼說了。”
“這纔對嘛!”裴映雪連忙點頭,揉揉女兒的小腦袋。
不過,馬上小女孩又道:“可是父皇好討厭!他有了母后你還不夠嗎,爲什麼還要什麼麗妃?還有張嬪蘇嬪、九姨……他就不能一心一意的做一件事嗎?我討厭他!我以後都不要再理他了!”
“你說真的?”裴映雪眉梢一挑。
小女孩立馬變垂下小腦袋。“假的。”她悶悶道。
裴映雪無奈將女兒摟進懷裡。“好了,你既然是公主,怎麼會不知道這皇宮裡的規矩呢?你父皇是皇上,他要治理這個國家,也要保證有子嗣能傳承下去。這些后妃就是幫他傳承子嗣的人,這是千百年來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怎能因爲你一句討厭就改變?你這不是逼着你父皇做一個不孝不順的人嗎?”
小女孩死死咬着嘴脣。“可是母后,父皇想要兒子,你不能生嗎?按照道理來說,你生的弟弟纔是父皇的正統繼承人不是嗎?”
話雖這麼說,可是……“這也得你父皇肯和母后生啊!”裴映雪苦笑。
小女孩眨眨眼。“爲什麼不肯?父皇這幾天不是一直和母后你睡在一起嗎?他對你也不比對麗妃差呀!”
哎,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裴映雪趕緊打住話頭。“好了,這話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該說的。走吧,你父皇不在,母后帶你去堆雪人。母后特地叫他們掃雪的人留了一大片地方出來給咱們玩。一會素錦他們一組,你的小春他們一組,咱們來打雪仗,你說好不好?”
小女孩聞言,又擡起頭目光深深的盯着她看了半晌。
裴映雪被看得心裡一陣發虛。“鳳鳴,你這樣看母后幹什麼?”
“母后你剛纔不是還教訓我說,我身爲公主,必須尊貴矜持,不該做這樣的事情嗎?可怎麼轉眼父皇一走,你還主動提起來了?”
“這個……在外人跟前,咱們是要謹守身份,矜持自傲。但沒有外人看着的時候,咱們還是可以關起門來放縱一下的。”裴映雪訕訕道。
“哦,原來父皇是外人。”小女孩明白了。
裴映雪聞言卻是一愣——是這樣嗎?原來在自己心裡,這位皇帝陛下一直是個外人?
不對!他本來就是外人啊!她和他根本不熟好不好?兩個人也才認識一年多,也就最近纔在一張牀上睡了幾覺……
哎呀不行了!她怎麼又想到今天早上醒來時的那一幕了?趕緊搖頭將這些綺麗的思緒丟開,她匆忙拉上女兒的小手:“先別說這些了。走吧,咱們堆雪人打雪仗去!我跟你說,以前母后在家裡的時候可是堆雪人的高手呢!打雪仗你大姨二姨她們加起來也打不過我!哼哼!”
那一邊,皇帝已經趕到了流朱宮。
麗妃依然燒得在牀上不停翻滾。棉被早已經被踢到一邊,她就穿着單薄的寢衣,身體縮成一團,不停的來回翻滾,嘴裡低聲喃喃叫着什麼。
兩名鬚髮皆白的老太醫候在一旁,兩人都是一臉苦悶。
見到這樣的狀況,皇帝將臉一沉:“爲什麼人來了,卻還不給麗妃診治?”
“皇上!”兩名老太醫趕緊跪下。一個人爲難道,“啓稟皇上,不是老臣不願給麗妃娘娘診治,而是麗妃娘娘不願意給老臣等診治。方纔老臣用了許多法子,卻都被麗妃娘娘給推開了。麗妃娘娘病得這麼重,老臣等也不敢用強,現在正在想法子怎麼讓麗妃娘娘安靜下來。”
皇帝聞言,眉頭才稍稍舒展開了一點。“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快想!”
說着,他在牀沿坐下,伸手去碰觸麗妃。
“皇上不可!麗妃娘娘她可是會打人——”
一名太醫見狀連忙低叫。只是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因爲他親眼看着皇帝的手落在麗妃身上,而麗妃在一怔之後,居然停止了翻滾,身子立馬朝皇帝這邊蜷縮過來。
雙手緊緊抱着皇帝的胳膊,她紅通通的小臉緊緊依偎着他,眼角流下兩滴淚,脣縫中也逸出一聲低呼——“皇上!”
皇帝見狀眉頭微皺,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似乎,就是在昨天晚上,以及今天早上……
跪在牀頭的兩名太醫見狀,卻是雙雙大喜。一個人大聲道:“麗妃娘娘終於安靜下來了!”
青楊會意,連忙抓住麗妃一隻胳膊,將一塊絹帕覆在她手腕上。一名老太醫趕緊上前來診脈,而後再看了看她的氣色。隨後另外一個人也來看。
在這個過程中,麗妃也曾有過小小的掙扎。但只要皇帝握住她的手,抑或小聲和她說幾句話,她就安分的躺下了。
等診脈完畢,兩名老太醫聚在一處商議了一會,年紀最大的一個便上前道:“啓稟皇上,麗妃娘娘那是因爲情志抑鬱、氣機阻滯以致肝氣鬱結,再加上昨晚上凍了半夜,外冷內熱,兩相沖撞,纔會使病情發作起來。現在只要先餵了藥給她加以疏導,再用些退燒的藥,再安心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就這麼簡單麼?”皇帝似乎有些不信。
看麗妃的狀況,情況似乎格外嚴重,他一開始都被嚇到了。
老太醫便道:“這個毛病也不算簡單。麗妃娘娘主要是因爲心情抑鬱不得抒發,所以纔會生病。要想給她把病治好,主要還是要找到這個病的根源,從根上把這個病復發的可能給掐斷了,那麼其他的毛病就都好治了。”
他說完,另一個也道:“老臣都只會醫人,這個心病嘛……請皇上恕罪老臣二人都不擅長。”
就算擅長,他們也是必定不敢承認的吧?畢竟是后妃,他們用藥都不敢用峻劑,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極有可能涉及到個人隱私的東西?
他們的意思皇帝也明白。既然知道了病情並不算太嚴重,皇帝便鬆了口氣:“朕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寫方子吧!”
“是,老臣告退。”兩名太醫連忙出去了。皇帝便叫青楊來服侍麗妃躺好。
奈何他人才剛動一動,麗妃就着急的抓緊了他的手,人也往他身邊蹭了過來。皇帝連忙不動了,她才舒了口氣,又乖乖躺着不動了。
青楊見狀便道:“娘娘真是依賴皇上呢!剛纔奴婢幾個怎麼安撫都安撫不好,結果現在皇上您一來,娘娘就變得這麼聽話了!”
“你是說,她很依賴朕?”皇帝心跳忽的加速。
青楊點頭:“可不是嗎?若不是依賴皇上,娘娘爲何不管別人怎麼勸都不行,但只要皇上您來握住她的手,她就安靜了?那是因爲她知道您在身邊,所以心裡安定啊!”
是這樣嗎?
那,昨晚上裴映雪做的那些事,也是因爲依賴他麼?可是,爲什麼這樣的結論放在裴映雪身上,他卻覺得格外的詭異,也完全不可信?
那個女人何曾依賴過他?她都快嫌棄死他了!
皇帝陛下想到這裡,心裡又莫名抑鬱了不少。
青楊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皇帝陛下的心了。不過看他神色不對,她便趕緊閉嘴,乖乖退到一邊。
而皇帝雖然面色不善,但還是任由麗妃緊緊攀附着他,沒有再做出任何要離開她的舉動。
大半個時辰過後,藥抓來熬好了,青楊給麗妃灌下去。麗妃捂着被子出了一身的汗,人也慢慢清醒過來。
睜開眼,看到出現在眼前的皇帝,她立馬雙眼放光。
“皇上!”激動的一聲大叫,她一把掀開被子就撲進了皇帝的懷抱裡。
這叫一個生猛……她的病應該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吧?皇帝倒吸一口涼氣,悄悄揉揉被撞得生疼的肋骨,心裡暗道。
不過他明顯把事情想的太美好了。麗妃撞進他懷裡的舉動耗費了她現在的幾乎所有力氣。等進了皇帝的懷抱,她便身子一軟,無力的依靠在皇上身上,軟綿綿的叫道:“皇上,您終於來看臣妾了。臣妾還以爲……以爲您再也不願意理臣妾了呢!”
說着話,她的標配眼淚也淌了出來。
皇帝眉頭微皺。“愛妃這是說的什麼話?朕何曾說過不會再理會你?”
“除夕家宴上,以及後來守歲的時候,臣妾的表現都給皇上您丟人了。這兩天臣妾一直想當面跟皇上您認個錯,可是您卻一直沒有過來,所以臣妾才以爲……”
所以,她就是因爲這個導致肝氣鬱結,晚上都不好好睡覺,以致於現在病成這樣?
皇帝對這個結論歎爲觀止。
只是現在麗妃正病着,他不忍心太過傷害她,便只是柔聲道:“前天是除夕,闔家團圓的日子,朕自然要在皇后處過夜。昨天是初一,也是朕必須去皇后那裡的日子。愛妃你都已經入宮這麼久了,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臣妾當然明白。可是去年的除夕,您是在宣室過的呀!”麗妃小聲道。
皇帝被她這話一噎。“今年和往年不同。現在鳳鳴一天一天的大了,朕能陪她的時間不多。除夕晚上朕抽出時間陪陪她,讓她開心開心,等她長大後出嫁了,也能是一個美好的回憶。畢竟除夕一年也只有一次,她長到十幾歲也該嫁人了。算起來,這也沒幾次機會。”
他的意思是說,以後每年的除夕都要往皇后的椒房殿去了嗎?
皇帝絞盡腦汁的選取了儘量溫和的話語來安撫她,但麗妃卻從中提煉出了另一個意思,瞬時身子一僵,胸口又悶悶的痛了起來,就連呼吸也有幾分不暢。斤土雙技。
皇帝發現了,當即臉色一變:“愛妃你怎麼了?可又是哪裡不舒服?”
“臣妾胸口疼,疼得好難受呢!”麗妃含着眼淚可憐兮兮的說道,嬌弱的身子又往皇帝懷裡鑽了鑽,“皇上您抱抱臣妾好不好?臣妾好冷,好難受……”
“好。”皇帝連忙抱緊了她,揚聲叫道,“快去叫太醫,麗妃的病又發作了!”
因爲鬱結的心思遲遲得不到紓解,麗妃的病就這樣一直纏綿了下去,十多天的時間都沒有治好。
皇帝爲此想盡了辦法,甚至連直接問她的法子都使出來了,卻遲遲不見成效。麗妃的病,時好時壞,反覆發作,將好好的年初都給消磨了過去。而她每次發作,必定要見到皇帝纔會好點。而每次見到皇帝,她都會第一時間抱住他的胳膊,整個人都依偎在他身上,半天都捨不得放開手。
原本以爲只是一點小病,卻不曾想一直折騰到現在都沒有治好,皇帝也不由得急了。太醫院裡的太醫走馬燈似的來了個遍,但都只有一句話——麗妃娘娘這主要是心病!只要這心病治不好,她的身子就不可能好得起來!
可這好端端的人,怎麼就得上心病了?以前她也在皇宮裡住了一年多了,不一直都好好的嗎?若說是因爲之前犯的那些錯誤、以及皇帝接連兩天都宿在椒房殿的事情,他也已經說了不怪她了,這十來天,皇帝陛下大半時間都留在了流朱宮,這也足夠補償她了。可爲什麼她還是不好?
可憐皇帝陛下,當了皇帝之後便是孤家寡人一個,身邊連個推心置腹的朋友都沒有,遇到事情也只能自己悶頭去想。誠然,他現在的想法也不是不對,只是太男人了……嗯,也就是說,他這些都是從男人的角度去想的,卻不知道在女人心裡,他現在做的補救都不算事,麗妃要看到的是他的決心,她要他把她擺在皇后之上!
在這一點上,皇帝遲遲沒有滿足她的願望,這就難免讓麗妃心情抑鬱,夜裡偷偷掉眼淚了。
如此折騰了許多天,裴映雪都受不了了。
不就是一點小毛病嗎,至於這麼往心裡去嗎?還折騰得整個後宮都人仰馬翻的,她麗妃也未免太把她自己當盤菜了!
“鳳鳴,走,咱們去給麗妃治病去!”最後,她一把拉上女兒的手便道。
當一行人趕到流朱宮的時候,麗妃正又抱着皇帝的胳膊在流眼淚。
“皇上,您說臣妾是不是要死了?其實臣妾死了不要緊,可是臣妾捨不得皇上啊!您在皇宮裡本來就沒幾個說話的人。要是臣妾不在了,您豈不是要孤單死?看着您孤單,臣妾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捨得合上眼啊!”
這依依不捨的字句,這抽抽搭搭的語氣,叫裴映雪幾乎酸倒了牙。
什麼叫做情深似海,她今天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鳳鳴公主聞言卻是小嘴一撇:“矯情!”
裴映雪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趕緊按住女兒:“鳳鳴,這話咱們私底下說說可以。等到了你父皇和麗妃跟前,你還是別說了。”
“是,兒臣知道。”鳳鳴公主乖巧點頭。
裴映雪連忙深吸一口,又擠出一臉和善的笑,才牽着女兒進去了。
皇帝正被麗妃的抽噎弄得心神不寧。
沒辦法,饒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過她日日夜夜的哭哭啼啼。更何況雖說朝廷休假了,但身爲皇帝,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每日空餘的時間都給了麗妃。而麗妃抓住這些時間都幹了什麼?就是抱着他哭!
大過年的,這麼一直哭一直哭,不是給人找晦氣嗎?他一開始還勸,現在也懶得動了。等一會她哭夠了,他再說幾句寬慰的話就夠了。
他就坐在那裡聽着麗妃哭啊哭的,腦子裡開始思索着其他事情——馬上就到上元節了,到時候京城裡肯定是要賞花燈的,宮裡也要出去搭太子。他這個皇帝也要出席這一年一度的盛典。
原本他還計劃着這次出去把麗妃也帶上。後宮雖大,卻也是個牢籠。既然有機會,他自然要帶她出去透透氣。
從心理層面來講,皇帝對麗妃實在是不薄了。就算對裴映雪母女,他也沒有這麼精心計劃過。
可是看麗妃現在這般模樣,他算是徹底死了心——看樣子,到上元節那天她都不會好了,他自然不會帶一個病怏怏的后妃去賞花燈。要是到時候麗妃又觸景生情掉眼淚,那這個年真是連完結都完結得不好了!
這樣說來,他還是帶鳳鳴去算了!嗯,順便也把皇后帶上。
再想一想,這些天他都沒有怎麼往椒房殿去,更沒空陪鳳鳴寫字說話,孩子看他的眼神都陌生了不少。看來趁着朝廷還沒開印,他得抓緊機會再和她親熱一把纔是。好歹也是自己唯一的女兒,現在父女倆的感情也算是不錯。他不想等以後孩子長大了自己再來後悔。
正想着那對母女呢,他一擡頭,便看到她們倆雙雙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皇帝心裡一陣激動,霍的一下站起來。“皇后,鳳鳴,你們怎麼來了?”
“臣妾聽說麗妃妹妹的身子一直不好,心裡也十分擔憂,便過來看看。”裴映雪道,“方纔臣妾已經遣人過來通報過了,不過皇上正擔憂着麗妃妹妹的病情,應該沒有聽到吧!”
有嗎?皇帝想想,方纔似乎是有人在他耳邊說了個誰誰來訪。他也沒仔細聽,只知道有人來分擔一下自己的工作了,便趕緊點頭答應了。
至於麗妃,在她的心裡眼裡,除了皇帝就看不到其他人。那麼外頭的傳話自然也是聽不進去的。
所以到現在,裴映雪母女都到了跟前,他們才意識到她過來了!
麗妃連忙掙扎着要下牀行禮。裴映雪趕緊將她按回去:“妹妹你還病着,就不要講這些虛禮了。趕緊躺下,回頭等你病好了再向本宮行禮不遲。”
麗妃便乖巧的躺下了。裴映雪坐在牀沿,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了半天,麗妃也都小聲回答了。
只是在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多半時候還是落在皇帝的身上。偶爾往裴映雪身上瞟上一眼,裡頭還帶着羨慕嫉妒等等諸多複雜的情愫。
裴映雪自管把該說的話說完了,才慢慢進入正題:“本宮聽說,麗妃妹妹你這個病是因爲心結沒有解開,所以纔會如此?你這又是何必呢!大家都在宮裡,同是姐妹,你心裡有什麼想不通的,你和本宮說,本宮幫你排解!”
我的心結就是你啊!麗妃眼神複雜的看着她,咬脣不語。
裴映雪靜靜等待了一會,果不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覆。她便回頭笑道:“皇上,臣妾知道麗妃妹妹的心結了。您要是想治好她的病的話,就請出去一下,臣妾自會給她治好。”
“真的嗎?”聽到這話,皇帝一直被麗妃的眼淚沖刷得陰雲陣陣的心間終於被射入一縷絢爛的陽光。
麗妃卻是大驚。“我什麼都沒說啊,你能知道什麼?”
“你的眼睛。”裴映雪指指她的雙眼,“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麗妃一怔,趕緊別開眼。
裴映雪也不理睬她,而是對皇帝微微一笑:“皇上,您覺得呢?”
“朕現在就出去。”皇帝便道,一把牽上女兒的手,“鳳鳴,父皇去檢查檢查你這幾日的功課。”
小女孩不大想走。只是小手被父親拉着,母后也沒有留下她的意思。她不得已,只好跟着皇帝出去了。
等人走了,裴映雪便又看向麗妃:“人都走了,你還不肯說嗎?”
原來她還不知道?麗妃緊繃的胸口一鬆,當即一個翻身,拿背對着她。
這德行,倒是傲嬌得緊。
只可惜,和皇帝陛下比起來,她的傲嬌還差了不少火候。
裴映雪淡淡一笑:“其實你不說,本宮也知道。不就是因爲皇上這些天對本宮和鳳鳴的關注多了些,搶了原本屬於你的東西,你擔心害怕,覺得我們母女會搶走了皇上的歡心,讓你失寵嗎?”
麗妃身體猛地一僵,放在胸前的雙手緊握成拳。
裴映雪關注着她的反應,接着說道:“不過,本宮必須得說一句,你實在是想太多了。皇上對你是什麼感情,你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嗎?這一年來,皇上爲了你都做了些什麼,你也是看在眼裡的。不過是因爲最近幾個月皇上對你的寵愛少了些,你就開始患得患失了?難道在你心裡,皇上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麗妃聽到這話終於急了,趕緊翻身低叫。
“哦,你沒有嗎?”裴映雪眉梢微挑。
麗妃心跳紊亂了幾下。她猶豫一番,還是搖頭:“我沒有!”
“既然如此,你爲何還要這樣?皇上不是無情之人,你從本宮身上就能看到了。想必,皇上也已經對你說過,只要你和你的家人不做出殺人放火、通敵叛國的大事,他一定會保得你家人周全,也會寵愛你到底。”
“這個你怎麼知道的?是皇上告訴你的嗎?皇上居然連這個都告訴你!”麗妃聞言又是一陣大驚。
然後,她又開始憂傷了——果然,皇上就是更寵她,居然連這種事情都和她說!
這個蠢貨!
看她這一臉受到傷害的模樣,裴映雪就知道她又想多了。
“這個不用皇上告訴,本宮猜都可以猜到。”她沒好氣的道,“而且,你覺得皇上會對本宮好到說這樣的話嗎?他現在恨不能把本宮給生吞活剝了!”
“哪有。皇上明明對你也很好的。”麗妃小聲道。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把裴映雪的話給聽進去了,心中的幽怨頓時散去不少。
“那是因爲他還知道鳳鳴是他的女兒!作爲一個父親,他難道不應該疼愛女兒嗎?”裴映雪冷聲道。
麗妃想想,便不說話了。
裴映雪說了這麼多,也覺得夠了,便拍拍手站起來。“本宮要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你聽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橫豎生病的人是你,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也是你。願不願意相信本宮的話,想不想盡快好起來去外頭看看上元節的盛況,就全看你自己了。”
她當然想盡快好起來!麗妃心裡想着,趕緊坐起來。“爲什麼你要來和我說這些話?”
“還能因爲什麼?新年伊始,到處喜氣洋洋的一片,皇宮裡卻因爲你的關係暮氣沉沉的,你覺得本宮作爲皇后能好受嗎?本宮還想過個好年呢,可不想被你這幾滴眼淚給徹底破壞了!”裴映雪冷聲道。
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爲……
麗妃低下頭,連忙爬下牀來,衝着她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臣妾知道錯了。多謝皇后娘娘體諒,臣妾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你能趕緊好起來就好。”裴映雪頷首,正要邁步出去,卻聽到外頭傳來一陣淒厲的鬼哭狼嚎。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腳步一頓,便看到兩個身上裹着綾羅綢緞、頭上插滿了各種金器的婦人龍捲風一般的席捲進來,一頭衝着麗妃那邊過去了。
“娘娘啊,求求你救救你堂弟吧!你不救他,他就死定了啊!”一個人抱住麗妃的腳就開始大呼小叫。
這哭喊聲真夠刺耳,裴映雪都聽得眉頭直皺。
這個婦人她不認識。不過旁邊那個她知道——不就是麗妃的親生母親吳夫人嗎?她怎麼又進宮了?
素錦連忙湊到她耳邊說道:“最近幾日麗妃生病,皇上爲了幫她疏散心境,所以命人給吳夫人送去了一塊玉牌。憑着這塊玉牌,她能自由進出皇宮。”
原來如此。裴映雪頷首,只是,現在的狀況似乎和麗妃的病沒多少關係?
麗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到了。她傻傻盯着腳下抱着她的腿哭喊不停的婦人,好半天才囁嚅道:“小嬸你這是幹什麼?有話你起來說啊,堂弟他怎麼了?”
“阿麗,你是不知道,你堂弟他今天好好的去和同僚一起吃酒,結果不小心得罪了和順長公主,就被和順長公主給綁了,現在人已經被拖到長公主府上去了!”吳夫人也抹着眼淚道。
“和順長公主!”
聽到這話,麗妃陡然一聲尖叫,隨即白眼一翻,人撲通一聲在地上癱軟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