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輾轉流逝,忻州王終於抵達洛陽。
一行人輕車簡從,在城門守衛處驗過身份後,便朝城內走去。
車輪滾滾,在青石板路面上行過,碾壓着絲絲秋雨朝內城而去。
透過車窗看着外頭似曾相識的景緻。以及一張張陌生的平民面孔,端坐車內的清俊男子也不禁幽幽長嘆一聲:“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轉眼,都已經離開洛陽兩年了,這裡卻似乎都沒什麼變化呢!只怕這裡頭變化最大的就只有我了吧?”
“王爺何須如此感慨?只要是人都會變的,更何況都已經時隔兩年之久?既然都已經回來了,那麼一切向前看就是。您只要保持本心,不再爲外物所動,那就行了。”跪坐在他身側的一箇中年男人尖聲尖氣的道。這個人赫然便是從小看着他長大、並跟隨他一同去了忻州的貼身侍從王安。
忻州王聽到這話,身體微微一僵。
“王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會盡量按照你吩咐的去做。只是……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如果到時候真的撐不住了,你也別怪我。我終究是捨不得看她受苦的。”
王安聽了。也只能無奈低嘆口氣。“王爺您就是這顆心太軟了。您當初多好的前程,結果被她害成如此這般。身爲男子,您就該拋卻了這些兒女情長才是。”
“你本就知道我就是這樣的性子,又何必再要求我改變?我現在很好,這樣的境遇也是我自己求來的,不過隨遇而安罷了,你又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是,王爺您說的對。是我想太多了。”王安連忙低頭,心裡卻又長嘆一聲——王爺啊王爺,你難道還沒發現嗎?你想隨遇而安,但偏偏有些人根本就不想讓你安定下來啊!不然,咱們都已經在忻州老老實實的過了兩年了,今天爲什麼又被人給召回來了?如果咱們繼續在忻州待着,我當然不會多說什麼!
這個洛陽城,每年每月都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冤魂。這兩年好容易才安寧了一點,結果就這段日子又開始了!
咱們這次回來,是禍不是福啊!
兩人感慨間。馬車已經抵達了昔日的獻王府。
對於自己曾經居住過多年的地方,忻州王心中一時感慨萬幸,情不自禁的掀開了車簾朝外看去。便見入目所見,皆是一片淒涼凋敝的景象。獻王府三個字的牌匾早被摘下,門口也不知多久沒有清掃過,積了一層厚厚的樹葉和灰塵,就連門口兩隻大石獅子也沒精打采的。哪裡還有半分當年獻王府的昂揚風姿?
雖然早料到走後這裡會凋敝。但現在眼看着自己曾經的家居然破敗成了這幅樣子,忻州王心裡還是極不好受。
他連忙扭開頭去。王安也趕緊放下車簾:“王爺別再看了。既然都已經不是您的府邸了,再看又有什麼用?凋敝了總比被新人住進去了強,好歹以後咱們也有個感念的地方。”
“我倒是寧願它被新人佔了,也比現在這個鬼樣子要好。”
“好了好了,不管有沒有人住,等有機會的時候咱們再回來好好看看吧!等再離開的時候,咱們應該就不會再回來了。”王安忙道,心裡也在感嘆——但願,他們還能安然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馬車又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獻王府旁邊一座稍小的府邸內。忻州王下了馬車,便見到大門口牌匾上《忻州王府》四個大字在秋雨下顯得格外的晦澀。比起他記憶中的獻王府,這四個字的大小和格局都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走進府去,還好裡頭地方雖然及不上過去的獻王府,但和他在忻州的王府也差不多了。而且裡頭的佈置一看就是精心收拾過的。一名手執拂塵的太監第一時間便迎了上來:“奴才見過忻州王!王爺一路奔波辛苦了,趕緊進去洗把臉歇歇吧!熱水熱飯都是現成的,皇后娘娘交代過了。太后現在狀況還好,您先歇一天,明天再進宮探望太后不遲。”以妖圍劃。
聽得那四個字,忻州王心中一動,忍不住停下腳步:“這裡都是皇后娘娘命人收拾的?”
“是啊!皇后娘娘說這個王府就在廢獻王府邊上,正好適合忻州王您,便勸服皇上用了這裡。這裡頭的一應陳設配置也都是皇后娘娘吩咐下來讓奴才等按照您的喜好準備的。就是忻州王您都已經離開兩年了,不知道這兩年裡您的喜好改了沒有。”
“沒有,現在這樣就很好。”忻州王連忙搖頭,眼中明顯呈現一抹迷離之色。
王安見狀,心中又不禁惡狠狠罵道——那個妖女真是好心計!現在王爺纔剛回洛陽,就被她籠絡上了。而且府邸就在廢獻王府邊上,她分明就是想勾起王爺昔日的情懷。而且忻州王府的整潔舒適和廢獻王府的淒涼凋敝形成鮮明對比,這又於無形間增添了幾分王爺對她的感激。他們纔剛來,就已經受了她一恩,這樣王爺怎麼還能保持平常心?
自己一路上做了這麼久的心理建設,卻被她簡單一手就推倒了!
兩年不見,這位皇后娘娘心計是越來越深沉了,看來自己得更加小心防範着她纔是!
一夜無話。
在忻州王府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早朝過後,忻州王便進宮探望太后去了。
此時裴映雪正在太后身邊服侍老人家喝藥。皇帝剛剛下朝,也在一旁向太醫詢問太后的病情。
當忻州王走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
這對曾經的恩愛夫妻,如今各司其職,雖然各據一方卻並不顯得疏離。看來,自己這兩年白擔心了,皇后和皇上的感情並未出現多大的問題。
大略看過一眼,他便衝到牀前,含淚高喊:“母后,不孝兒回來了!”
“阿城,我的阿城……”
見到他,太后就跟見到了親人一般,連忙就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太后心裡苦啊!
如果換做以前,面對忻州王她也不會有多少感慨。可是現在,順和長公主倒下了,顧裡還被張瑩給迷得神魂顛倒,她自己也身不由己被張瑩操控着,還在裴映雪手上吃了好幾次啞巴虧,吐了幾口血,年到老時還把身子骨給折騰成了這樣。到頭來,她居然發現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忻州王這麼一個養子了!這個發現又讓太后娘娘悲憤得難以自抑,忍不住便流下淚來。
忻州王回到洛陽後便感慨頗多。方纔行走在宮內,看着這裡物是人非的一切,更是心緒難平,原本也缺乏一個發泄的缺口。現在太后親自給他將缺口捅了出來,他自然也扛不住,頓時和太后哭作一團。
這兩個人哭了,裴映雪也不禁拿起帕子裝模作樣的擦擦眼角。
皇帝見狀,嘴角輕輕一抽,立馬輕咳一聲:“三皇兄,母后身子弱,雖然你回來了是件大喜事,但也不能因此讓母后大喜大悲。她的身子已經不能再承受過多的情緒了,這些都是太醫一再交代過的。”
被拉下水的太醫連忙出列道:“皇上說得正是。忻州王既然回來了,以後自然有的是機會和太后娘娘敘舊。既然如此,便不急於一時。”
忻州王聞言趕緊就擦掉眼淚,好容易又輕聲細語的勸好了太后,才又起身對裴映雪和皇帝行參拜大禮。
皇帝親手將他扶起來:“三皇兄不必多禮。你千里迢迢趕回洛陽探望母后,這是你的孝心,朕感動不已。現在朕只希望你回來了,能讓母后的病早早好起來,這樣朕和皇后也就能放心了。”
忻州王順勢便往裴映雪那邊看了眼,卻見裴映雪對他行了個半禮:“三皇兄,許久不見。”
“是啊,皇后娘娘,許久不見了。”忻州王也嘆息道。
話說至此,兩人之間便有些冷場。看着眼前鎮定自若的裴映雪,忻州王心中有些失落——現在的裴映雪,似乎和當初不一樣了?
正想着,互聽一陣環佩叮噹之聲傳來,一名少女捧着一隻精緻的小瓷瓶翩躚而來。
她先一一向皇帝和裴映雪行禮完畢,便又對忻州王盈盈下拜:“小女參見忻州王。”
忻州王微愣。“這位小姐是?”
“阿城,她是阿瑩,你的妹妹,哀家去年在鄂州時收的義女。這次回洛陽時便將她一併帶回來了。”太后道,慈愛的對張瑩招招手,“瑩丫頭,你快到哀家身邊來。”
張瑩慢步走過去,將瓷瓶送到太后跟前:“太后您看,我又做好一瓶花露了。一會我就叫人給長公主姐姐送過去。”
太后笑意微僵,旋即又親熱的點頭道:“你這孩子太勤奮了,哀家不是說了你要多注意些身體,別太操勞嗎?花露重要,你的身子一樣重要!”
說着,又對忻州王招招手:“阿城,你快來見見你妹妹!”
忻州王聽了太后的話就明白張瑩就是他在信裡見到的太后的那位義女,便連忙和她見禮,口稱妹妹。張瑩也溫柔的改口管她叫哥哥。
看着兩人哥哥妹妹叫得格外親熱的模樣,太后眼中劃過一絲不忍。不過馬上,她又拉起兩個人的手語重心長的道:“哀家老了,眼看就不中用了。只是現在,順和病了,這病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好。瑩丫頭又小,皇帝日理萬機偶然也有照顧不到的時候,她們倆就只能靠阿城你了。阿城你以後可要多照顧照顧瑩丫頭纔是啊!”
“母后放心。阿瑩她既然是兒臣的妹妹,兒臣自當好生關照他。”忻州王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裴映雪聽到這話,脣角不由輕輕一扯,輕輕睨了眼皇帝陛下——聽到了嗎,太后娘娘很不相信你這個當皇帝的兒子,寧願把她的兩個女兒都託付給常年在外地的養子呢!
皇帝卻不再接太后遞過來的棒子,只淡然道:“既然三皇兄到了,想必他和母后您有許多話要說,朕和皇后就不在這裡多逗留了,你們倆好好說說知心話吧!三皇兄今天也不要出宮去了,朕晚上就在未央宮設宴,爲三皇兄你接風洗塵。”
“微臣多謝皇上!”忻州王聞言欣喜若狂,連忙道謝。
皇帝微一頷首,便領着裴映雪出去了。
看着那一抹熟悉的倩影毫不留戀的離開,忻州王眼中又浮現一絲迷戀迷濛。
張瑩見狀,心裡有些得意又有些發酸。她咬咬牙:“太后,您就和哥哥說說話吧!我再去採點花回來。”
太后聞言微微一頓,而後便頷首:“摘花就好,別走太遠了。哀家還想和你還有你皇兄三個人一起用個午膳。”
“太后放心,我去去就回,不會太多時間的。”張瑩立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