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工和劉睿陽聊了會斯克公司，從實驗室出來，回到樓上，推開辦公室門，就愣住了。
裡面站着一個陌生人，負手看着窗外。
“你是……”
那人轉過身來，是個圓臉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普通的西裝。
“黃總，你好！”他迎着黃立工伸出手。
黃立工和他握了握，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盛華平。”
“雄也的盛華平？”黃立工努力平淡地問。
盛華平微笑着點頭。
“你怎麼進來的？”
“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銷售。”
黃立工微微搖了搖頭，請盛華平坐下，自己也回到辦公椅上，正襟危坐，問，“盛總有何來意？”
“想和黃總談一樁合作。”
“什麼合作？”
“減速機。”
黃立工有點意外，盛華平說了一個最沒有合作基礎的產品。
“我想向黃總採購一批減速機，不知道黃總有沒有興趣成爲我們的長期供貨商？”
“雄也開拓新產品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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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雄也。”
黃立工不說話，等着盛華平說下去。他隱隱感覺到盛華平是在有意製造交談中的主動權。
“我已經離開雄也了。”盛華平看了眼桌面，從抽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捏在手裡。他眼神忽然變得敏銳起來，盯着黃立工的表情，“今天是代表金工機器人來談合作的。”
黃立工的臉一下僵硬。金工機器人。像是一道閃電遙遠地擊來，一瞬間照亮地面上的溝壑。雄也……盛華平……金工機器人。兩個不相關的公司，兩段不同時期的磨難，原來背後有着同一隻手。黑影中的手。
“你們現在用的減速機是……”黃立工腦裡閃過金工機器人新聞發佈會的報道，當時忽略過的字眼，金工機器人與北奧減速機達成全面戰略合作，身體隱隱喚起那天的痛感，他有些粗魯地說，“北奧。”
“是的。”盛華平輕描淡寫地說。
黃立工屏住呼吸，“所以，印度招標的事情，也是您的手筆？”
盛華平坦然迎着黃立工尖利的眼神，“是的。”
黃立工反而笑了，躺靠着椅背，“嘿……盛總，你覺得你今天過來談合作明智嗎？”
“黃總，別讓我失望。”
黃立工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如果我今天是派了別人來談呢？甚至，換一家公司？是不是已經把合作談回去了？”
“那你爲什麼過來？”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對雙方都大有利益的事情，我自己過來，是表達誠意。”
“你以前那些卑劣手段，也是誠意？”
“黃總，不管以前有多少爭鬥，你是我在商場上最佩服的對手，也是最敬重的對手。我一直引你爲同道，別讓我失望。”盛華平很真誠地說道，“你會把你自己的商業競爭行爲區分爲高尚和卑劣嗎？一個商業上有利的事情，不夠高尚，所以就不做了？”
“你覺得你那是正常的商業競爭方式？”
盛華平點頭。“別把商業競爭貶低到個人恩怨的地步。說實話，我們倆之前見過嗎？打過任何交道嗎？”
黃立工凜然一驚，是的，一個從未在自己生活中出現過的人，哪來的恩怨。商業終究只有一個原則，利益。印度招標玩的手腳，確實讓雄也中標了；金工機器人的毀約挖人，確實也讓金工機器人迅速崛起；但是，爲什麼要發起猛烈的價格戰呢？那對雄也沒什麼大的利益可言，甚至是弊大於利。
他看着盛華平沉穩中透着自得的臉，頓時恍然。不是雄也的利益，是盛華平自己的利益。客戶資源。和羅平志一樣，但要更高超而有遠見，價格戰能讓他更快更多地積攢客戶資源，好在日後輸送到金工機器人那裡。甚至，甚至他對鯤鵬機器人摧毀式的釜底抽薪，也只是爲了敲下更多的客戶資源，或者說給他自己的企業爭取更寬鬆的生存空間。畢竟，秦失其鹿，羣雄逐之。
一場深仇大恨，你死我活的較量，最後不過是普通的利益考量而已。
“承蒙盛總看得起黃某人，不過這對我不是什麼驕傲。你失不失望，也不是我的追求。”黃立工坐直了身體，淡然說道，“盛總，請回吧。”
“合作不成，大都是因爲利益太小。”盛華平並不着急，仍穩坐在椅子上。“黃總大概在想，以金工機器人的體量，還有北奧分一杯羹，能有多少採購額。不過，如果達成合作後，金工機器人將放棄北奧，全面轉向鯤鵬減速機呢？”
黃立工沉吟。盛華平說中了他的心思，他確實覺得利益太小，犯不着嚥下那口氣。但是，如果把北奧踢出去，還是值得考慮的，畢竟北奧是鯤鵬減速機未來在國內的主要競爭對手。
更多疑問隨之而起。金工機器人的採購量有多大呢，盛華平這麼有信心坐在談判桌上？而且，盛華平爲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做出這許多姿態尋求與他合作呢？只是爲了節約成本？
“你打算把金工機器人賣了？”黃立工脫口而出。
盛華平眼睛裡光芒閃過，接着泛起微笑，“黃總好眼力。”
“盛總這麼凌厲的行事手段，不是大利益，恐怕也不會冒險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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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纔說過了，這是雙贏的合作。買家的名字我還不能說，不過等公佈後，黃總就會知道，這樁合作對你的價值比我說的大多了。那是個千億規模的集團，實力很強。”
黃立工看着他，雖然很不快以前差點被他置於死地，但是心裡不由也暗覺佩服。金工機器人獨立門戶，不過一年多時間，盛華平就找到了大資本買家。和他們戰略合作是最好的營銷，相當於給產品質量背書，千金難買。他伸出手，兩人握手。
“我居然覺得有點遺憾，如果盛總你繼續運營金工機器人，肯定能成一番大事業。”
“我只是個銷售。”盛華平笑着說，“銷售沒有事業，只有逐利。”
黃立工總覺得在他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疲倦神色。盛華平站起來，準備離開。“還有個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注視着黃立工，“黃總，減速機上的風雨不小，你有心理準備。”
“我有準備。”黃立工冷哼一聲。他從盛華平的眼神裡看得出這是有憑而發。上到這個秘密名單的，都是對以後的發展和戰略有威脅的企業或組織。北奧，更準確的說，北奧後面的帝工集團。
兩人不知道的是，鯤鵬機器人已經被提到那張秘密名單的前列。尤其在減速機發布之後，帝工集團正在尋覓最佳時機，籌劃着發起雷霆手段。很快就會是一場暴風驟雨。
盛華平走後，黃立工起身，在辦公室裡踱步。地面上有一團紙巾，盛華平剛纔用過的。他俯身撿起來，要扔到垃圾桶裡，猛然發現，紙巾溼漉漉的，浸滿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