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做正事吧。”劉睿陽指了指電腦屏幕，讓黃立工靠過來。他擡頭看了看許茜茜，示意她也搬張椅子坐過來。許茜茜點了點頭，沒有搬椅子，往前站到劉睿陽身旁，也看着電腦屏幕。
劉睿陽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上整齊地堆疊着十幾個數據表窗格。
“這是機器人在現場傳回的數據，我詳細分析一遍……”
“咦……”許茜茜馬上收回聲音，剎住在嘴邊的話。
劉睿陽明白她要說什麼，這次招標有要求，機器人所有相關係統和軟件都不能留有後門。來印度前的工作會議上，他明確指示把數據傳送接口封上。出發前，他偷偷把接口打開，把數據傳送到他的電腦上。他瞞着所有人，只有黃立工知道。這種事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許茜茜自然也不知道。
他一邊操作電腦，一邊和她解釋，“我們不會盜取數據。”按照招標要求，演示結束後，各家公司收回自己的機器人。機器人回到手裡，只要有存儲模塊，數據自然也就回到手裡。劉睿陽在學校裡經歷了太多的實驗意外和失敗，做好兩手準備，保護數據，防範小概率風險，這早就成了他呼吸般的本能。難得來一次印度沙漠，他太需要這些數據，對產品的改進至關重要，他不能接受任何數據丟失的風險。“當然，中標以後，交付給他們的成品肯定會是封閉的。”
屏幕上展示出一個新的數據表。
“先找到異常點，把異常的數據類別抽取出來，然後建時間序列……”劉睿陽敲下幾行指令，屏幕上蹦出一張簡潔的圖表，排列着三個展示區域，每個區域都是一條紅線和一條藍線，捱得很近，但看得出並不完全重疊。
“起始位置。調整位置。刷頭頻率。”劉睿陽一一指着那三個區域，“這三個指標是最基本的，有了它們就能建立一個最簡單的智能清掃模型。偏偏是這幾個基本的都出問題了。藍色的線是實際運轉的數據；紅色的線，是按照我們的算法模型重新計算的。”
黃立工哼的一聲，他已經看到嚴重性所在。
劉睿陽看了許茜茜一眼，又快速敲了幾個指令。“我把刻度放大一下，能看出更多問題。”
屏幕上的線圖放大了，現在紅藍線的差異變得很明顯。剛開始，兩條線尚且貼合，很快就分道揚鑣，越往後偏離的速率越來越快，距離就一下子明顯拉開。
“正確的運算值，應該是這些紅線。我抽驗了出問題的那些時段的數據，按照算法模型正確運算、正確操作的話，不會出任何事的。但是，機器人實時運算出了大問題，對距離和難度的估算誤差很大，所以……”
“這一看就明顯不對，我們機器人不是有自動糾偏系統嗎，我記得？”許茜茜問。
“機器人看到的現實和我們人眼睛看到的現實是不一樣的。機器人是通過數據來看現實的，數據錯了，現實就錯了。基礎運算出了問題，它錯估了光伏面板的位置，也錯估了自己的速度。我們看到的是它狠狠砸了面板，可是在機器人看來，它的移動很平緩，它劃過的是空氣。”
“嗯……我明白了。不過，機器人不也是用這個算法嗎？爲什麼你算的是對的，機器人卻沒算對？”
黃立工搶着回答，帶着輕微的不耐煩：“系統都會有偏差的。你用的電腦都會死機。”
“沒那麼簡單。”劉睿陽搖了搖頭，還是面朝着許茜茜，“你的問題很好，問到點上。放之四海皆準的話，往往一點用處都沒有。只能用來安慰人。解決問題，關鍵是找到真正的異常。你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纔是決定性的。工業生產，肯定免不了有誤差，沒錯。但是，誤差和誤差是不一樣的。”他想了想，找到個例子，“我問你，有條生產線，良品率在99.9%左右波動，忽然你發現，一到月初，良品率就在99.5%左右，過幾天又回到99.9%。你會安慰自己說，哦，系統都會有誤差的，還是會像針扎一樣，說，咦，這裡有點奇怪，我得找找是什麼原因？”
許茜茜看了黃立工一眼，猶豫了一下，快聲回答，“得找找是什麼原因。”
“對，這就是工業生產裡最基本的概念，隨機性誤差和系統性誤差。別小看，最基本的東西是最重要的。大國製造，其實就是把最基本的事情做到最好。德國、日本這些製造業大國，其實很簡單，就是把最簡單的事情做到最好，不隨便拿隨機誤差來安慰自己，全力消除系統誤差，降低到極致。”
劉睿陽指着屏幕上紅藍線之間那個觸目驚心的豁口，“我們得深究，這不是隨機誤差能解釋的。”
黃立工看他拿着自己打發許茜茜的一句話上綱上線的，可氣又可笑，正色問道：“找到系統誤差了？”
劉睿陽點點頭，嘆了口氣。
“問題出在哪？”
“四捨五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