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親王遲遲不能下奪宮的決心,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背下弒兄殺弟、骨肉相殘的罵名。——這樣一來,他的名頭可是要在史書上“遺臭萬年”了……
杜恆霜主動說要幫他解決太子,確實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毅親王深吸一口氣,道:“太子如此倒行逆施、迫不及待,我們除了奮起反擊,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但是要我和太子兄弟相殘,實在是不忍心。雖然傾天大禍迫在眉睫,我還是想先等一等,等東宮先發難,然後我們就可以‘清君側’的名義討伐他,這樣不是更爲穩妥?”
杜恆霜不由得腹誹道:你可以等,可是我不能等。七日之後,我和士及性命都不保,還有我們的孩子……
杜恆霜不以爲然地搖頭,肅然道:“王爺是掌兵之人,怎地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都忘了?要說世人誰不惜命,但是天策府衆將吃着朝堂的俸祿,卻誓死追隨王爺。還有士及,爲了王爺的清譽,不惜自污入獄,被太子看破,雖九死而不悔!王爺得這麼多大將追隨,就是天將授大任於王爺。現在太子已經容不下王爺,傾天之禍近在眼前,王爺還有什麼猶豫得呢?”
毅親王目光晦澀,揹着手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似乎很難下最後的決心。
杜恆霜又勸道:“王爺待太子如手足,太子卻待王爺如寇仇。王爺如果心意不定,怎麼能讓衆將追隨?再猶豫下去,連天策府都將被太子瓦解,到時候,良禽擇木而棲,衆將離王爺而去的時候,王爺縱然想成大事都不能了!”
毅親王聽了很是感慨,嘆息道:“這件事沒有你說得這麼容易。這一次我們的敵人,不僅有太子和齊王。還有我父皇。只要我們在長安城內起事,就是父皇的敵人,也是朝堂的敵人。在世人眼中,我就是骨肉相殘的千古罪人。所以我纔想着等太子越發倒行逆施的時候,我們再奮起討伐,這樣才能既佔大義和孝道,又能全臣子的忠孝之義。”說來說去,還是卻不過他的心結面子……
杜恆霜聽了只想駭笑。——都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了,毅親王還想既要面子,又得實惠。各種便宜都佔了。可見得生在帝王家。就跟平常人大不一樣了。
但是她也不能一走了之。對於她的計劃來說,說服毅親王提前起事,纔是最重要的一環。
杜恆霜急道:“王爺在戰場上殺伐決斷,何等英武?如今怎麼反到糊塗起來?——再說。王爺今日被逼,無奈要先發制人,正是爲了大仁大義。王爺身在帝王家,應當身系的是天下百姓。對於天下百姓來說,王爺做皇帝,比太子那個倒行逆施的賤人要好的多!只要王爺以後能成一代聖主,又何懼今日人言呢?再則,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王爺今日卻反倒婆婆媽媽起來。真是讓恆霜失望透頂!”
杜恆霜不顧一切,將她對毅親王的不滿說了出來。
從昨日毅親王在宮裡一言不發,任由蕭士及爲他開脫開始,她就對毅親王很是不滿了。
只是她和蕭士及都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要救蕭士及出來。還是要求毅親王出手……
她有把握來說服毅親王,就是因爲這件事,毅親王其實是最大的得益者。
成了,他就是帝王之身。
不成的話,反正他們都是個死。
區別只是坐以待斃,還是臨死反撲而已……
毅親王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道:“這件事確實是很倉促,不過像你說的,打的就是對方的措手不及。如果讓對方準備充分,我們更沒有勝算。——這樣吧,你先回去。今日子時,你等我的消息。”然後又問她:“你要如何對付太子和崔良娣?這兩人肯定有高手隨身護佑。”
杜恆霜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帕子都忘了掏出來,徑直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道:“王爺,您把他們護身的高手解決就行了,我自有我的道理。這個骨肉相殘的罪名,我是不會讓王爺擔的。但是您別讓我們等太久。七日之後,士及……”
毅親王鄭重點頭,道:“你放心。這件事要麼不做,要做,咱們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宮城迅速拿下才好。”頓了頓,又道:“就算不成,我也會保證把士及從天牢放出來。到時候,你們一家就只有隱姓埋名,逃出長安城了。”這是在向杜恆霜保證,就算他大事不成,也要把蕭士及救出來。
他也看得很清楚,杜恆霜來慫恿他起事,就是爲了救蕭士及而已。
但是不管怎樣,他承她的情。
他被太子壓着打,真是壓得太久了。
準確地說,自從太子跟崔真真大婚之後,他就發現太子的實力猛增,將他的部署一步步暗中剪滅,將他的信心也一步步摧毀。——直到昨天,太子圖窮匕現。他若退讓,對方一刀就會刺過來!
反正是個死,太子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太子……
送走杜恆霜之後,毅親王迅速召集天策府衆將議事。
“……時機有變,我們要提前動手。”毅親王對他的心腹將領說道。
這裡坐的人,都是跟他出生入死,在戰場上打出來的人。
很多人本來就是一路反王,被他打敗之後,歸順於他。
大齊初立之時,因他軍功最盛,父皇曾經說要立他爲太子。他傻乎乎地依着“常例”,想先“推辭”三次,然後再接受這個太子之位。——因爲他雖然功勞最大,但是並非嫡長。上頭還有一個嫡親大哥。
結果父皇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一“推辭”,父皇就立刻將太子封給了大哥,給他連個親王都沒有封,只封了郡王。
直接一悶棍,打得他幾乎內傷吐血……
到了今天,也是時候拿回來本就屬於他的東西。
這些將領們就算是拿着父皇的俸祿,也知道大哥纔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卻還是願意站在他這邊支持他,蕭士及更是不惜用性命來保全他的清譽。這些人爲他做了這麼多,他怎麼可能爲了後世虛無縹緲的名聲就讓這些人灰心失望,放棄那樣至高無上的位置!
這些將領早就等着毅親王這句話。
一聽就激動地給毅親王籌劃起來,“太子的部將臣屬大部分尚在城外集結,而且太子的軍士沒有厲害的大將統領,威力就小了大半。只要我們速戰速決,長安城外的護軍還來不及進城,就大局已定了!只是,長安城內安國公的城防軍卻有些棘手。”
毅親王凝神說道:“長安城內的城防軍不會進內宮城,這你們放心。”安子常本已暗中投靠了毅親王。到時候只要派他去天牢。用蕭士及拖住他就可以了。只要安子常不抽風。對內宮的事情置之不理就行了。
一個將領很是不安,道:“安國公的城防軍雖說進不了內城,但是內廷三省、六部九寺十二衛所,都在他掌握之中。到時候就算我們在內宮成事。沒有中書、門下、尚書三省配合,新的政令如何能頒佈天下?王爺必當三思啊!不然的話,就算誅了太子和齊王,也坐不穩長安!”更何況安子常這人惡名在外,以前就殺過皇帝的……
毅親王搖搖頭,“就因爲安國公曾經弒君,所以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越雷池。再說,如果他有反意。我自然有對付他的法子。這你們就不用擔心了。——我們最重要的,是控制北面的承天門。只要控制了承天門,就控制了宮城裡面的一萬八千禁軍,這些人是忠於父皇的,是我們動手的唯一心腹大患。”
而承天門的門將。早就是他的人了。
可以說爲了這一天,他已經準備良久,並不是倉促起事。他等待的,也只是一個契機而已。
聽毅親王說了所有的佈置安排,天策府的將領們個個喜形於色。
富貴險中求。毅親王只要做了皇帝,他們這些人就是功勞最大的從龍之臣。
毅親王佈置完畢,舉起酒杯,道:“今夜子時,成敗在此一舉!義之不才,得衆將青眼,當與衆將並肩對敵。一戰之後,若大事能成,義之當爲衆將繪像凌煙閣,爲我大齊功臣,享後世香火!”
衆將轟然舉杯,跟毅親王共飲一場。
喝完誓師酒,衆將都下去忙碌。
毅親王府立刻戒備森嚴,不許任何人走動。
毅親王的親兵不僅把持前院的門禁,就連內院的門禁都把持了。
毅親王佈置好兵力,徑直來到內院毅親王妃的正院,對她道:“把承乾先送出去。咱們以前準備的那些替身孩子,可要派上用場了。”承乾是他們的大兒子,慕容蘭舟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慕容蘭舟款款站起來,柔聲道:“你決定了?”
毅親王點點頭,拉住慕容蘭舟的胳膊,“等下把承乾送走了,你就跟我去外院,一直跟着我。今夜子時,我要帶着衆將攻打東宮,你也要跟我進宮。把你放在哪裡我都不放心,唯有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我才能集中精神對敵。”
慕容蘭舟嫣然一笑,將手放到他手裡,道:“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不用爲我放心。”
“就算我去的是刀山火海?”毅親王緊緊握住她的手,“你要知道,今夜之後,你也許是大齊的皇后,也許是亂葬崗上的孤魂野鬼。跟着我,你不悔?”
“不悔。就算是亂葬崗的孤魂野鬼,我也慶幸這一世能跟二郎做夫妻。”慕容蘭舟很是堅定地道。
他不離,她不棄。
不管是萬乘之尊,還是平民百姓,她知道義之都只會要她做他的妻。
“跟我一起去打這場硬仗吧!”毅親王抱緊了慕容蘭舟,似乎要從她柔弱的身軀裡吸取力量。
……
杜恆霜回到家,將自己的軒轅長弓取了出來,還有那一筒滅魄箭,坐在窗前仔細擦拭,等着毅親王子時的消息。
……
永昌七年臘月二十四的子時,註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
太子跟自己的臣屬一整天都在謀劃臘月三十的大事,晚上就去了崔良娣的寢宮入睡。
到了子時三刻,突然一個內侍全身是血的滾了進來,對他叫了一聲:“殿下快逃!毅親王反了!”
太子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忙從牀上坐起來,怔怔地瞪着那個內侍,似乎在責怪他怎能說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沒容他多想,又一個全身是血的宮女衝了進來,摔倒在他們的牀前,悽惶地叫道:“殿下快逃!毅親王帶人攻入東宮了!”
崔良娣也被驚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來,下意識道:“不可能!毅親王宮變不是在今年!”
太子回過神來,忙披衣下牀,看見自己的心腹將領和文臣內侍都涌了進來,一片惶然地道:“太子殿下快逃!太子妃和太孫已經被崔家接應出去,往北面逃了!”
太子這纔回過神來。
他愣愣地看着這些人熟悉的面龐,看着這熟悉的場景。
雖然提前了好幾年,可是看起來他的下場,竟然是一模一樣……
上一世的時候,他被人逼到顯德殿,在那裡被毅親王一箭穿胸,這一世,他一定不能重蹈覆轍!
“快,去承天門!只要把住承天門,我們還有機會!”太子果斷說道,回頭對崔良娣道:“跟我走!”
崔良娣六神無主,只得攀住太子這根最後的稻草,跟着他一路狂奔,在東宮臣屬的保護下,匆匆忙忙往承天門那邊跑去。
可是皇城實在太大了,從東宮到承天門,中間要經過好幾處宮室和大殿,都有毅親王的人把守。
有時候他們看見對方只有十來個人,就想衝上去對殺,可是他們的人完全不是那些沙場老將的對手,對方以一擋百,很快就把他們身邊的人逐漸殺乾淨了。
崔良娣跟在太子身邊,眼看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腦子裡依然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怎麼突然間,他們就從高高在上的主子,成了被追殺的對象了……
天漸漸亮了,一輪紅日在雲中醞釀,而承天門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