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徐牛”居然在大理寺暴斃身亡,太子的眼神不由自主看向毅親王。
毅親王也鎮定地看向他,依然是滿臉悲憤的神情。
毅親王這幅裝樣兒,太子氣不打一處來。他瞪着毅親王,目光中滿是指責:“肯定是你小子乾的!”
毅親王露出驚訝無比的樣子,目光卻不畏懼:“是,是我做的,怎樣?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咱們大哥別說二哥,誰也別說誰!”
雖然沒有人說話,但是兩個人真正心照不宣了。
在這一刻,罩在兩人之間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終於被徹底撕得粉碎。
這滿屋子裡,大概只有永昌帝一個人還相信自己的兩個兒子是兄友弟恭的典範了……
屋裡所有的人都往太子那邊瞧了一眼,然後紛紛別開頭去,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了看。
對於他們來說,這件事很明顯,應該是太子這邊做的。是不是太子指使的,還不一定,但是肯定是太子這邊的人出手。——因爲誣告被拆穿了,最好的法子就是滅口。
太子明顯也感覺到這種壓力,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憋屈和憤懣。
不過在永昌帝面前,他不敢,也不能和毅親王撕破臉。
永昌帝最高興他們能夠兄弟同心,不要爲了皇位爭搶,傷了兄弟情分。
但是,這可能嗎?
那樣至高無上的位置,有誰願意白白拱手相讓呢?
太子妃全身軟綿綿地,靠在身旁的宮女身上。
她的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大發雷霆,“……你個不中用的!我就闔了一下眼,你就鬧出這樣大的事!你以後不要出來了!給我滾!……”
杜恆霜雖然沒有正眼看着太子妃。但是她無時無刻不在留意太子妃那邊的動靜。
太子妃身後重影的變化,自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一個影子逐漸加深,另一個影子卻漸漸變淡……
杜恆霜有一絲恐懼。如果重影合二爲一,變成一個,她還能不能看見它們?!
如果它們從太子妃身上跑了怎麼辦?
杜恆霜的雙手握得死緊。
蕭士及偷偷伸出手,想握住杜恆霜的手,卻發現她的一雙小手握成拳頭,攥得死緊,拽都拽不開。
“怎麼啦?”蕭士及悄悄問道。
杜恆霜警醒過來。鬆開手,掩飾着捋了捋頭髮,笑道:“沒事,沒事,剛纔有些害怕。”
“怕什麼?”蕭士及終於握住她的手。繡着青綠色藻葉紋的寬袍大袖垂了下來,蓋住兩人十指相扣的雙手。
蕭士及的手掌寬大幹燥溫暖,烘得杜恆霜心裡都是暖暖的。
握着這雙手,她頓時勇氣十足。雖千萬人,吾往矣……
還怕什麼重影不重影?!
反正就算她能夠看見重影,也沒有爲她增添更多的籌碼。依然需要她用自己的腦子,來跟對方周旋。
以後若是看不見了。其實更好。不然眼前老是晃着兩個影子,跟白日見鬼一樣,雖然她不害怕,但是真心覺得膈應。
還是眼不見。心不煩最好。
可惜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看不看得見,不是她能做主的。
杜恆霜深深嘆一口氣。
諸素素卻往她身後躲過去,將自己整個人都藏在杜恆霜後面。
太子妃居然有這樣的來頭,諸素素覺得自己以後更要謹言慎行了。
她可是知道。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必定宰一刀。跟人認老鄉神馬的。早就過時了。
今日之事,想想就覺得兇險。
諸素素知道,要不是她以前就通讀古醫書,看過一些類似洗冤錄之類的書,她也不會知道,原來古時候的“滴血認親”,真心不是用血滴在水裡玩融合這樣兒戲。
其實試一試就知道,不管是什麼樣血型的血,滴在清水裡,都能夠相溶。
如果所有人的血都能在清水裡相溶,根本就沒有差別,古人怎麼會拿來做驗定血統的東西呢?——完全不具有可操作性。
真正的“滴血認親”,其實難度是非常大的。
那是要挖墳起屍,然後用血滴在屍體的遺骨之上,看看那血能不能溶進骨頭裡面。
太子妃居然不知道這些事,卻是知道在這個世間還沒有出現過的“兒戲”滴血認親,就很有些意思了。
諸素素惴惴不安地反思,想着自己有沒有在太子妃面前露過馬腳。
安子常笑着走過來,捅捅她的胳膊問道:“咦,你怎麼啦?一臉心虛的樣子。——又做什麼壞事了?”
諸素素看着安子常那張壞笑的俊臉就有想抓花他的臉衝動。
在心裡晃晃小爪子,諸素素皮笑肉不笑地道:“喲,我道是誰,原來是安國公閣下大駕光臨。好久不見,您吃了嗎?”
“咦,這麼有禮,我都不認識了。——你是我認識的素素嗎?”安子常故意繞着諸素素走了兩圈,成功地將中堂之上衆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永昌帝卻是將手裡的小世子送回給毅親王妃,站起來淡淡地道:“徐牛誣告不成,畏罪自殺,也是罪有應得。——跟大理寺說一聲,叫他們結案。”這是要息事寧人了。
毅親王心裡狂怒,面上卻只能一臉欣喜地向永昌帝表示歎服。
陛下旨意已發,下面的人當然無所不從。
“徐牛”的事,可以不追究,但是別的人,卻不能放過。
毅親王咬咬牙,上前一步,對永昌帝拱手道:“父皇,兒臣有件事,想問一問大哥。”
永昌帝知道今天的事,委屈了毅親王和小世子,便點點頭,溫和地道:“問吧。”
毅親王轉頭看向太子,長揖在地,彬彬有禮地問道:“大理寺少卿胡清流跟‘徐牛’沆瀣一氣。誣告我王府嫡長子,請問大哥要如何處置?”
這番話,是坐實了太子就是胡清流的幕後指使者。
太子如果不處置胡清流,就是他包庇胡清流,故意陷害毅親王和他的嫡長子。
太子如果處置胡清流,同樣不僅坐實了這件事跟他有關,而且還會寒了跟着他的那些手下的心。——烹走狗的時候,也要狡兔死了才烹。狡兔還沒有到手,就把走狗烹了。誰還會給他賣命呢?
毅親王這一手,明顯比太子老辣。
永昌帝揹着手,默默地看着這一幕,眼神更加諱莫如深。
當然,如果太子表示這事跟他無關。不管如何處置都不要問他,就會更加寒了他手下的心。——因爲一個懦弱怕事的頭領,比一個狠毒自私的頭領更讓人覺得沒前途。
毅親王的問題,對於太子來說,完全是一道無解的題。
或者說,太子現在,還沒有解題的能力。
太子揹着手。直直地看着毅親王,脣角抿出一條醒目的直線。
太子妃眨了眨眼,像是剛從沉睡中清醒過來,她輕輕咳嗽一聲。溫婉地走過來,偎在太子身邊,怯生生地對毅親王福身行禮道:“二弟,今兒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太子……”她溫柔地擡眼看着太子,眼裡滿是溫情和崇拜。“太子殿下是替我受過。我只是曾經聽柱國侯夫人提過一次‘滴血認親’,就記住了。其實真的要如何‘滴血認親’,我並不知曉。我錯就錯在,不該在這種時候,說這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話。”
說着,太子妃又來到杜恆霜身邊,咬了咬下脣,露出一排雪白的貝齒,對着杜恆霜道:“柱國侯夫人,你當日跟我說過‘滴血認親’,爲何不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樣陷我於不義,豈是君子所爲?!”
三言兩語,居然又替太子開脫,又企圖把整件事,栽到杜恆霜頭上!
太子妃難道一瞬間脫胎換骨了嗎?
中堂上的人看着一幕,都在心裡犯嘀咕。
太子在心底鬆了一口氣,眼底滿是柔情,定定地看着太子妃。
說實話,若杜恆霜自己不是那個被太子妃“栽贓陷害”的人,她都要爲太子妃鼓掌叫好,大聲讚歎幾句。
不過她現在是被人栽贓陷害的人,心情自然不一樣了。
太子妃說完就轉身要走,不給杜恆霜分辨的機會。
但是杜恆霜豈會容她玩這手把戲。她出手抓住太子妃的胳膊,沉聲道:“太子妃殿下,請把話說清楚。我是在何時、何地,跟太子妃說過這種話?我爲什麼要說這種話?請太子妃明言。”
太子妃飛快地睃了杜恆霜身旁的蕭士及一眼,似乎有難言之隱,輕笑着道:“……這,在這裡說,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你繼續編,我聽着呢。”杜恆霜拽着太子妃的胳膊不放,一句話就讓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哪裡編了?在哪裡說的,你自己都記不住,我怎會記得住?”太子妃曾經慣會說白話,深知說白話的要訣,就是要模糊。含含糊糊,才能糊弄人。
可惜她遇到的是杜恆霜,一個不肯含含糊糊的人。
“真是笑話。太子妃說我說過這話,我卻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更沒有跟太子妃說起過。——太子妃卻拿不出我說過這話的證據,翻來覆去就一句是我說的,就真的是我說的了?太子妃這樣做,和那‘徐牛’的誣告有什麼差別?”杜恆霜說着,拍了拍額頭,“哦,我明白了。這‘徐牛’果然是太子妃指使的,行事風格跟太子妃真是一脈相承,都是張口就來,什麼話都敢說。哼,也不怕閃了舌頭。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就這樣被你潑了髒水!-我就算做鬼,也要去閻王殿跟你打官司!”
“好了!”蕭士及厲聲打斷杜恆霜的話。
太子妃心裡一喜,面上越發的楚楚可憐,對着蕭士及細聲細氣地道:“柱國侯,你別罵你夫人……她是不好意思……”
蕭士及看也不看太子妃,對杜恆霜道:“你也是。人家潑髒水,你潑回去就得了,做什麼要咒自己?——以後再讓我聽見你跟人爭執,我可不客氣了!”
“你要怎樣不客氣?”杜恆霜挑了挑長眉。
“誰潑你髒水,我打斷誰的腿!”蕭士及淡淡地道。
噗——!
諸素素扶着安子常的胳膊大笑起來。
中堂之上也響起忍俊不禁的笑聲。
太子妃的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她緊咬着下脣,帶着股怨恨狠狠地掃了蕭士及一眼,轉身就要走,卻發現自己的胳膊還被杜恆霜抓着,忙甩了甩胳膊,怒道:“你還想做甚?!”
“我不想做甚。——太子妃還沒有說清楚,我到底是何時跟太子妃說過‘滴血認親’這種事。”杜恆霜頓了頓,又道:“我這人就愛較真。太子妃想把這件事栽到我頭上,就是打錯了算盤。我雖然品級沒有太子妃高,但我也是一品侯夫人,被您隨隨便便就扣上屎盆子,實在是氣不過。”說着,杜恆霜又高聲對太子道:“太子殿下,請恕臣婦無禮了。太子妃今兒不說清楚,臣婦絕對不會放她走……”
“夠了!”永昌帝沉下臉來,覺得太子妃雖然有錯,但是杜恆霜未免有些恃寵生驕,完全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太子妃就算是栽贓,杜恆霜也得受着。
誰叫太子妃是君,杜恆霜是臣呢?
永昌帝張了張嘴,想替太子妃撐腰。
毅親王見勢不妙,又看見蕭士及的面色逐漸黑沉,忙搶在永昌帝之前開口道:“柱國侯夫人,我明白這件事跟你無關。你莫要得罪太子妃,給柱國侯招禍。”
太子被毅親王當面挑撥的話氣得七竅生煙,對着太子妃沉聲道:“真真,你說不過這些市井之人的。——還不給我回來!”
杜恆霜鬆了手。
太子妃忙提着裙子,跌跌撞撞來到太子身邊,偎在太子身邊低泣。
杜恆霜對太子妃深惡痛絕。若不是毅親王剛纔提醒她,杜恆霜差一點就要動手了。
若是真的動手,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
杜恆霜深吸一口氣,對毅親王行禮道:“多謝王爺明禮。”繼而舉着手發誓:“恆霜從來不做低三下四的鬼祟之事。真的說這話的人,一定會舌頭生瘡,爛在嗓子裡,一肚子全是黑水,萬箭穿心而死!”
太子妃聽着這話,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