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穆夜來大吃一驚,“怎會如此?她從宮裡出來,沒有回家嗎?她家裡人知道她被涮下來了嗎?”
那人低聲道:“我們的人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她的人,就趕緊回來了,擔心有變,沒有多做停留。”頓了頓,又道:“我們是擔心和上次一樣。上次那個弟兄,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兄弟們這一次就格外小心一些。”
穆夜來皺眉沉吟,覺得有些東西好像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十分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她也知道,看來有人早就盯上尹桂兒,她要再輕舉妄動,很可能就落入別人的圈套了。
穆夜來是個很當機立斷的人,上一次她發現栽了以後,也是立刻雌伏,將痕跡洗刷得乾乾淨淨,至今對方也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是誰做的。
這一次,穆夜來知道,她也得趕緊收手,就立即吩咐道:“那好,跟你手下說清楚,不要再去尹家探路,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把此事放下。咱們等着,那藏了尹桂兒的人,一定不會只是要救她的命。——想奇貨可居,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說到最後一句話,語句中很是帶了些陰狠。
那人點點頭,悄沒生息地退了下去。
穆侯府曾經是安西王族出身,自然養有一批打手之類的護院隨從。以前在安西是他們穆侯府的私兵,現在都改做護院了。
穆夜來在幾件重要的事情上幫了穆侯的大忙之後,穆侯就不掩飾對這個庶女的欣賞,將他一部分手下交到穆夜來手裡。
昭穆九姓中的女子本來就同中原的士族和寒門都不一樣。她們個個通騎射,擅弓馬,雖然沒有男兒那樣彪悍,但是比中原女子的武力值還是要高多了。
當年穆夜來就是靠着這一批手下,做了不少事情,包括偷偷去漠北小鎮,救了蕭士及一命。
這一晚,穆夜來坐在燈下,一晚上沒有睡覺,一直在猜測到底是誰將尹桂兒弄走。
第二天,穆夜來決定進宮一趟,去見她姐姐穆貴妃,看看在宮裡的時候,到底是怎麼回事,想試試能不能從宮裡頭尋到蛛絲馬跡。
結果她把信送到宮裡面,她姐姐穆貴妃卻推說她的腿傷剛好,讓穆夜來在家休養,等過一陣子,她再宣穆夜來進宮。
穆夜來沒有法子,只好待在家裡,一邊想着如何再給蕭士及送封信,表示一下自己海枯石爛心不變的決心,一邊已經開始給自己繡嫁妝了。
杜恆霜在柱國侯府,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就聽自己派在尹家外面暗中監視的人回來回報說,昨晚有人夜探尹家,像是在找人,後來什麼都沒做,就走了。跟蹤的人一直跟到穆侯府,才失去他們的蹤跡。
杜恆霜心下了然,知道穆貴妃果然不肯善罷甘休,在命令自己的孃家尋找尹桂兒。
她慢悠悠地吃着早食,想着對方夜探尹家,到底是要做什麼?如果是想要尹桂兒的命,直接一把火把尹家全燒了就行了,可是對方並沒有這麼做,發現尹桂兒不在家,就立即全身而退,可見他們的目標只是尹桂兒一個人,目的也不是要她的命。——那是要什麼呢?
杜恆霜想了想,覺得對方無非想做兩件事,要麼,將尹桂兒毀容,要麼,讓她失去清白。因爲只有這兩件事,才能徹底斷掉尹桂兒進宮的可能。
吃完早食,杜恆霜不打算帶着尹桂兒出門了,而是命人去請諸素素過來。
諸素素匆匆趕來,在柱國侯府外院一間看守特別嚴密的客房裡,看見了尹桂兒。當然,她也聞到了尹桂兒身上那股“如蘭似麝”的味道,便抿嘴笑了笑,道:“這個招兒可真夠損的。不過好在我還有些東西,你外服內敷,再加上鍼灸,三日就好了。”
尹桂兒大喜,忙要給諸素素磕頭。
諸素素當然不敢受她的頭,忙閃身避開,笑道:“喲,您將來可是貴人,我真的受不起。”
杜恆霜對諸素素點點頭,然後轉身對尹桂兒道:“我本來想將你在這裡藏一陣子,但是昨夜就有人去你家夜探,想找你出來。”
尹桂兒大吃一驚,忙問道:“那我家裡人怎麼樣?他們還好吧?”
杜恆霜笑道:“沒事。那些人是衝着你來的,沒有動你的家裡人。”說着,又哼了一聲,“大概他們也是不敢太猖狂。如今的京兆尹手段非常,他們若是真的想對你和你家下毒手,小心把自己摺進去!——這些昭穆九姓之人,當真以爲陛下只想對付士族,不會對他們下手麼?!”
尹桂兒這才稍稍放下心,道:“那我就等三天,三天之後,希望我身上的這股味道就散了。”
諸素素向她保證,三天之後,一定會退的。
杜恆霜就讓尹桂兒好生在這裡養着,特別派了自己的貼身丫鬟知數在這裡伺候她,然後帶着諸素素回內院。
結果在二門上,她看見揹着手站在二重垂花門前面的安子常,便抿嘴笑道:“安國公如今成了親,居然就轉性了。素素纔在我這裡多會兒,就等不及來接她了。——來,我把她還給你。”說着,拉了諸素素的手,放到安子常的胳膊上。
諸素素順勢挎着安子常的胳膊,笑着對杜恆霜道:“好了,你別裝沒事人了。——咱們進去說話。”說着,跟安子常一起居然反客爲主,跨過二門,帶着杜恆霜往她的正院上房行去。
杜恆霜在後面估摸着,這兩位應該是來問昨日那十大車銀子的事兒,心下有些忐忑,又有些赧然,更有些像是被人當面扇了一耳光的感覺。——昨日那白花花的十大車銀子,將她素日裡同蕭士及的恩愛襯得就像假的一樣……
但是她既然決定這麼做,就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如果依着蕭士及的話,偷偷給穆夜來送銀子,穆夜來照樣會把這件事弄得天下皆知。因爲只有如此,她才能造成強大的輿鹿力,不止對蕭士及,更是對杜恆霜。她會讓杜恆霜相信,蕭士及對她有多深愛,然後坐等杜恆霜繼續去跟蕭士及爭吵不休。
不得不說,穆夜來深知一個深愛丈夫的妻子,在面對丈夫有可能、或者已經移情別戀的時候,會做些什麼出格的事兒。她不僅懂,而且很懂,所以推波助瀾站幹岸、推倒油瓶不扶,樣樣精通,都是全掛子的武藝。
在她穆夜來眼裡,蕭士及是一個絕世好男人,是杜恆霜死也不會放手的香餑餑,所以穆夜來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爲了在蕭士及心裡樹立“我比杜恆霜厲害,我比她更適合你”的形象。——杜恆霜不放手不要緊,只要蕭士及也覺得穆夜來比杜恆霜強,自然就是穆夜來的勝利。
只是她不知道,杜恆霜已經被蕭士及氣得麻木了,打算斷然抽身,不肯再陪她玩“誰更適合蕭士及”的遊戲。
凡事喜歡跟別人比較的人,都是喜歡爭搶的人。
杜恆霜不屑這種比較。如果蕭士及是因爲她比別人強才喜愛她,她不齒這種喜愛。
情衰則愛馳,這句話不僅是針對男人,也是針對女人。
杜恆霜從這股昏了頭的愛戀中掙脫出來,就將穆夜來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對蕭士及更加憤怒。
不過憤怒之後,她還要面對來自親朋好友的問詢,這是整件事裡,最讓她覺得難堪的地方。因爲她根本無從辨白。
好在她早有心理準備,所以跟在安子常和諸素素身後訕了一陣子,到了自己的上房坐下吃茶的時候,她已經調整好情緒,笑盈盈地道:“兩位今日可要在寒舍吃頓便飯?若是有空,我這就去廚房吩咐幾樣素素愛吃的菜。”
諸素素拉長臉,一臉嚴肅地道:“霜兒,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給我好好坐下!”
杜恆霜莞兒,歪着頭道:“好了好了,這麼嚴肅,真不像你。”說着,轉頭對知釵吩咐道:“跟廚房說一聲,就說安國公夫婦今兒要在家裡吃飯,讓他們準備一些安國公和夫人愛吃的菜。以前素素在我們這裡住過一陣子,他們應該曉得的。”
知釵忙去傳話,順便把屋裡伺候的幾個小丫鬟和婆子都帶出去了,等在外面的廊廡底下。
安子常抿了一口茶,等這些人都去了,才道:“……外面求官的人少了一多半,都去哪兒了?”
杜恆霜鬆了一口氣。諸素素問她有關送銀子的事也就罷了,她可受不了安子常問她,那該多尷尬?她不想跟安子常有任何超出普通朋友的牽扯。
以前安子常幫她良多,又兩次救了她的命,她無以爲報,只希望他能和和美美跟諸素素過一輩子。
再說諸素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更應該跟安子常保持距離,不能因爲安子常以前對她有意思,就故意跟他牽扯不清,在人家妻子面前做出欲語還休的樣兒。
她不是這種人,更見不得這種事。
諸素素也是深知她的品行,才一點都不在意,待她一如從前。
安子常也是很知道避嫌的人,而且諸素素是他妻子,不管他以前對杜恆霜是什麼感情,在他娶妻之後,這些就都成爲過去。
感情這種事,就是這樣,你不給它發芽的機會,它就自動枯萎。
所以情不自禁這種話,只是某些人掩飾自己不負責任的一種矯飾和放縱罷了。
諸素素橫了安子常一眼,轉頭看向杜恆霜道:“說吧,那十萬兩銀子,真的是柱國侯送給穆夜來花用的?不是因爲我從穆侯府要了五萬兩銀子的診金,他們纔想出這種不要臉的招數吧?”
杜恆霜一窒。這裡面的彎彎繞和牽扯實在太多了些。如果真的要論源頭,也只能怪穆夜來爲什麼要覬覦別人的丈夫吧……
如果不是她汲汲營營搞出這麼多事,她就不會斷腿,她不斷腿,當然素素也不能敲詐她五萬兩銀子。若不是穆侯府一下子少了這麼多現銀,快要過不下去了,逼着穆侯夫人拿嫁妝來養一大家子人,穆侯夫人也不會和穆侯大公子一起想出一個讓穆夜來去找蕭士及借錢的天才主意,更不會去借機把石姨娘的私房一票給剿了。
當然,這個主意發展到最後,讓杜恆霜看清了蕭士及對穆夜來的感覺。這股感覺,深深刺痛了杜恆霜……
所以纔有了杜恆霜的靈機一動和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
“說啊,在我們面前,你還有什麼顧慮?!”諸素素很是不滿。
安子常卻淡淡地道:“別問了,素素,有什麼好說的。你給穆夜來治腿,她理應出診費,你又沒多收她一個銅錢。反正她身嬌肉貴,一身肉都能賣錢,不妨再給她一個機會去賣肉掙錢。既然她能用斷腿的機會,弄來十萬兩銀子,我再去打斷她兩隻胳膊,素素你可以再賺一筆,看她再能從柱國侯那裡弄來多少銀子。”說着,又看向杜恆霜,微微頷首道:“不好意思了,柱國侯夫人,原來忙乎半天,我們素素掙的,都是你們家侯爺的錢。”
杜恆霜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被安子常的話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深深地垂了頭,聲音裡帶着些哽咽道:“……不管怎麼說,穆夜來是士及的救命恩人。給她十萬銀子,對我來說,是要了結這個救命之恩的事兒。”
“了結?你都給了銀子了,還能了結?”安子常嗤之以鼻。
諸素素也跟着附和道:“正是呢,霜兒,你知不知道,現在全長安城都在傳柱國侯凱旋的時候,就要納穆夜來進門了,還說那十萬銀子,其實是聘禮,比你當初的聘禮還要多呢。”
杜恆霜露出一個笑容,對這些毫不在意。她要的就是這種謠傳穆夜來是蕭士及未來寵妾的效果,不傳得沸沸揚揚,怎麼能讓門前求官的那些人轉投穆侯府,還有讓背後興風作浪的那些人浮出水面呢?!
“霜兒你別這麼笑!我看你應該給柱國侯寫封信,問他是不是不想過了!”諸素素義憤填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