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伯聽了許言邦的話,臉上有着讚許的笑意一閃而過,點點頭,對許言邦拱手道:“多謝許都護仗義出手,我們先走了。
許言邦知道杜恆雪留在這裡多有不便,就沒有狠留,跟着拱手還禮,“錢伯多禮了。還請快送二小姐回去,我在這裡等着諸郎中過來料理之後再去柱國侯府拜訪。”
錢伯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那我們就在柱國侯府恭迎大駕。”說着跳上車,手裡長鞭一揚,“駕!”趕着大車絕塵而去。
杜恆雪的丫鬟春草帶着諸素素匆匆忙忙趕到,看見只剩下一輛車在路上,自家的大車不見蹤影,忙問道:“我們家的車呢?”
許言邦道:“他們先走了,你等下跟我一起回柱國侯府吧。”然後看向諸素素,拱手道:“有勞諸郎中,先去看看那邊的孕婦吧。”
諸素素一眼看見孫耀祖面色雪白地躺在地上,兩隻手的角度很奇怪,忍不住努了努嘴,問道:“這又是上趕着受虐來了?”
許言邦嗤笑一聲,“他運氣不好。上一次在柱國侯府門口,我就警告過他,再有下次,就不是踹他一腳這麼簡單了。——他不聽,我有什麼法子?”
諸素素嘖嘖一聲,搖頭道:“確實是運氣不怎麼好,怎麼就偏偏撞到您老人家槍口了。”說着,也懶得再看孫耀祖,徑直往那正在哭喊的丫鬟那邊走了過去。
“你家夫人怎麼啦?”諸素素蹲了下來,先摸了摸柳彩雲的脈搏。
那丫鬟哭道:“我們夫人剛從馬車上摔了下來,流了好多血……”
諸素素心中一緊,忙用手摸了摸柳彩雲高聳的肚子。
肚皮緊繃似鐵。
糟了,這是在強烈宮縮啊,是要早產的節奏。
諸素素立刻站起來。對那幾個跟來的丫鬟婆子道:“趕緊把你們的夫人擡到我家裡來,要快!你們夫人要生了。”
有個婆子是柳侍郎夫人專門送過來跟着柳彩雲,照顧她的身孕的,聞言忙道:“我們夫人才懷胎七月,不會這麼早吧?”
諸素素沒好氣地道:“正常的話,是沒這麼早。可是你難道不知道有早產一說嗎?你們夫人剛纔不是從馬車上摔下來的?——這樣折騰,不早產纔怪!”
那婆子忙閉了嘴,和跟着柳彩雲來的下人一起,將她擡了起來。送到諸素素家的宅子裡去了。
諸素素家裡的宅子裡,有一處廂房,是專給那些半夜敲門,需要臨時看急診的病人用的。
像柳彩雲這樣突然要生產的情況,諸素素也遇到過不少次。
諸家的下人也都駕輕就熟。各自忙碌起來。
吳世成聽見響動,從自己的屋裡走出來,問道:“又有病人找上門來了?”
諸素素點點頭,“你去外面把那個暈倒在地上的男人給我扛進來,放到廂房旁邊的屋子。等我安置好這邊的產婦,再去看看那邊。”
吳世成對諸素素的話,從來都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聞言趕緊去外面把孫耀祖扛了進來。
許言邦抱着雙臂靠在門框邊上,對諸素素輕描淡寫地道:“這個男人,被我踩碎了一個卵子。”
諸素素聽得手上一抖。瞪着許言邦道:“你這是要他做內侍啊。難道想讓他進宮?”
許言邦嗤笑一聲,朝柳彩雲那邊努了努嘴,“給他還留了一個呢,怎會弄到進宮那麼嚴重?再說了。誰讓那女人也那樣嘴賤,若不是看着她是個孕婦的份上。我就要找根針給她把嘴縫起來。”
諸素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訕笑着道:“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沒有跟他們一般見識。只踩碎一隻卵蛋,還給他們留了一隻,他們夫妻真要謝謝您纔對。”
許言邦揮了揮手,“大恩不言謝。這個謝字就不必提了。”
諸素素眯着眼睛打量了許言邦一會兒,笑道:“真看不出來。男人說起刻薄話來,比女人都厲害。你太厲害了,雪兒不是你的對手,你還是離她遠點兒。你這個樣子,別說是她姐姐,就連我,都不放心讓她跟你在一起。”
許言邦一下子侷促起來,放下抱在胸前的雙臂,躊躇半晌,低聲問道:“……你看出來了?”
“看出什麼?”諸素素有些莫名其妙,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院子裡一片蕭索,正是寒冬臘月的情景,跟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許言邦就不好意思地道:“你看出來……我……我對雪兒……對雪兒有心?”
諸素素絕倒,捂着額頭拍了拍,有氣無力地說着反話:“您老人家藏得多深啊,我們凡夫俗子,怎麼看得出來?——您放心,沒有瞎子看得出來。”
“瞎子沒有眼睛,當然看不出來。”吳世成在旁邊愣愣地聽着,插了一句嘴。
諸素素笑道:“正是。瞎子沒有眼睛,是看不出來。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說着,笑盈盈地斜睨許言邦一眼,進廂房給柳彩雲接生去了。
柳彩雲剛剛醒過來,滿頭大汗,嘴裡咬着一根柳條兒,兩隻手抓着從橫樑上掉下來的兩塊白布,叫得撕心裂肺。
諸素素抱着胳膊在旁邊看着,並不動手,只是把這當成一個絕好的機會,給她手下那些穩婆做實踐。
諸素素知道,早產兒個頭都比較小,其實生出來不難,難得是生出來之後,如何養大。
杜恆霜當年的雙生子,也是早產兒,諸素素親自住到蕭家,和杜恆霜一起照顧兩個早產兒,直到他們長到給足月生下的嬰兒差不多大小。
諸素素對早產兒的養育,還是頗有心得的。
不過,對於孫耀祖和柳彩雲的早產兒,諸素素不打算插手。
孩子替他們平平安安接生下來,諸素素就覺得自己已經盡到作爲一個醫生的職責。至於孩子生下來之後要如何養大,對不起,這是父母的職責,不是醫生的範疇。
她幫杜恆霜照料早產兒,是情分,不是職責。
所以孫耀祖和柳彩雲的早產兒,還是自求多福吧。
諸素素自問自己還沒有那麼無私博愛和大仁大義。
一個穩婆將手指伸到柳彩雲的下身探了探,回頭對諸素素道:“諸郎中,已經有四指寬了。”
“產道已經開了四指,可以用力了。——對,吸氣,再呼氣。沒次呼氣的時候,往下用力。不知道怎麼用力?就是跟你平時解大溲一樣。”諸素素的聲音平靜淡然,不帶一點情緒。雖然聽着有些冷漠,但是對於屋裡這些急躁緊張的穩婆和丫鬟來說,卻有種奇特的安撫力量。
柳彩雲聽了諸素素的話,卻覺得無比羞辱,可是她人在砧板上,又是要生孩子的時節,只好忍了恥,按照諸素素說的話去做,只在心裡暗暗發誓,等她生完孩子,一定要這個諸郎中好看!瞧她那幅德行,一幅草菅人命的樣子,完全不把自己這個侍郎之女放在眼裡……
諸素素袖手旁觀,只等了一頓飯的功夫,柳彩雲就生下一個男嬰。
因是早產,這男嬰小的很,只有不到四斤的樣子。
諸素素探頭過來,看着穩婆給那男嬰擦洗身上的血跡。
等穩婆給那男嬰清洗乾淨了,諸素素才伸手過去給那男嬰把了把脈。
還行,雖然是早產兒,可是看起來還是很正常的樣子,只要好好照看,活下來不成問題。
諸素素便懶得再管,對外面的人吩咐道:“行了,去把帳單拿過來,給孫夫人簽單。”
柳彩雲剛剛生完孩子,正分娩胎盤,聽了諸素素的話,瞪起了眼睛,有氣無力地道:“什麼帳單?我們什麼時候欠了你的銀子?”
諸素素回頭笑道:“我剛剛給你接生了一個孩子,你不是要賴帳吧?”說着,眼光往自己屋裡溜了一圈,“你住在我的房子裡生產,用了我的東西,我的人伺候你,這些難道不用花錢?”
柳彩雲精力不濟,沒有力氣跟諸素素拌嘴。
柳彩雲的大丫鬟便不客氣地道:“諸郎中說什麼話。這又不是在醫館裡。再說,是您主動要幫我們的,我們夫人回去之後,肯定有謝禮,絕對不會佔諸郎中的便宜。可是要說簽帳單,就太過了。——我們孫家,並不欠您什麼。”
諸素素柳眉輕揚,心裡暗暗好笑。喲,她這是頭一次見到看病不給錢的情形啊……
“原來我提供房子,提供人手和醫術,幫你們家夫人接生孩子,是該着你們。”諸素素面色一肅,“我今兒還沒有叫你們直接給銀子,只要你們簽帳單而已。若是你們不籤,那就是要賴帳了。看病不給錢,到哪裡都行不通。那沒的說,我直接把你們送到大牢裡,等你們家人付了銀子,再領你們出去。”
柳彩雲氣得瞪眼,“你敢?!我爹是兵部侍郎!”
諸素素好笑地提醒她,“孫夫人,我看您是貴人多忘事。您又不是第一次去牢裡,裝什麼冷豔高貴?——上一次您和您娘在宵禁之後回家,被抓到牢裡過了一夜,被人扯得外裳都沒了,這件事,至今在長安傳爲美談呢!怎麼樣?要不要在這美談上,再加一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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