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邦的心怦怦亂跳,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強笑着道:“孫夫人可好?”
杜恆雪淡淡笑道:“還行。說着,眼風往杜恆霜那邊掃了一眼,卻見姐姐正低頭跟兩個幼兒說話,像是沒有看見他們這邊一樣。
杜恆雪嘆口氣,對許言邦點點頭,又對杜恆霜這邊道:“姐姐,你有客人在。要不要我帶平哥兒和安姐兒兩人先下去?”
杜恆霜擡起頭,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來許言邦剛纔送來的長條型白玉匣子,道:“不用了,都是親戚,用不着避嫌。——這是你許二哥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杜恆雪搖頭,拒絕接受,“多謝許二哥了。無功不受祿,許二哥太客氣了。”
杜恆霜笑着道:“素素正在尋這樣上好的雪蓮入藥,正好你許二哥送來數朵雪蓮,你不如借花獻佛,送給素素吧?”
杜恆雪不知道諸素素正在尋雪蓮給她配藥,不過聽姐姐說,既然諸素素需要這雪蓮入藥,藥能救人,她也就不客氣了,便對許言邦落落大方地問道:“許二哥,我可以把這雪蓮送給素素姐嗎?”像是擔心許言邦不高興,又道:“素素姐醫術高明,送給她,能救治更多的人,豈不是比給我胡亂糟蹋了更好?”
許言邦窒了窒,揮揮手,“我既然送給你,就是你的。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杜恆雪自從想明白了以前的事,看見許言邦也沒有那麼害怕了,就笑着又福了一福,道:“那我就代素素姐多謝許二哥了。”
許言邦悶悶地坐下來,端起一旁的茶碗,大口喝了一碗茶。
杜恆雪看了看許言邦。又看了看杜恆霜,道:“姐姐既然有客在,我就先下去了。”
許言邦見狀,慌忙站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說着,對杜恆霜一拱手,就要告辭。
杜恆霜眼眸一轉,想起剛纔知數悄悄來給她回報,說不僅知書來了。就連孫家太太和老爺也來了,在門口纏着要見杜恆雪呢,就笑着道:“雪兒,代我送送許都護。”頓了頓,又道:“順便去外院。幫我請蕭義大總管進來。還有兩天就要大宴了,有些事情要交待。”
杜恆雪知道這是蕭家搬到柱國侯府之後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姐姐杜恆霜頭一次料理侯府的事務,柱國侯府上上下下都爲這件事忙了快一個月了,就忙道:“姐姐放心,我這就幫你去請蕭總管過來。”
許言邦看了杜恆霜一眼,他可不像杜恆雪一樣天真。以杜恆霜的爲人。她絕對不會像指使下人一樣指使自己的妹子,更不會放任妹子跟自己單獨相處。可是如今,她不僅讓她妹子去外院幫她叫一個管事進來,而且讓她妹子去送許言邦出去!
既然要去外院。那就是讓杜恆雪一直要把他送到大門口。
一般女眷送人,送到二重垂花門上就是大禮了。
而杜恆霜居然暗示杜恆雪送到柱國侯府的大門口。
許言邦在朔北從軍,雖然不比蕭士及狡猾如狐,可是也學了不少心眼。聞言對杜恆霜挑了挑眉,又拱手道:“那我就告辭了。”
杜恆霜低着頭。輕點兩下,依然跟兩個孩子說着話。
杜恆雪大大方方地帶着許言邦往外面走。
許言邦看着陽光下杜恆雪美好的面容,聽着她嬌軟的聲音,不由越來越沉默。——看起來,她過得很不錯……
杜恆雪說了一會兒話,見許言邦越來越沉默,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便一路沉默着將他送到柱國侯府的外院角門處。
守門的門子殷勤地上前行禮,“二小姐好,許都護好。”
許言邦伸手,將幾個小銀角子彈到那門子手裡,“勞駕小哥了。”
那門子眉開眼笑,將角門拉得大大的,對着已經走到門外去的許言邦點頭哈腰,“許都護慢走!許都護一定要記得來赴宴啊!”
許言邦忍不住看了杜恆雪一眼,道:“兩天後是這裡大宴的日子,我恐怕來不了了……”他回來這一次,算是徹底死心了。從此就守在他的朔北都護府,一直到他戰死沙場吧。
杜恆雪歪着頭,淺笑道:“許二哥有事嗎?我姐姐很重視這一次的新居大宴,許都護一定要來哦。”
許言邦本來打算今天就要回去的,可是聽杜恆雪這樣一說,他發現自己居然拒絕不了這個要求,正自躊躇,一個穿着黑乎乎看不見顏色的衣衫的女子從斜刺裡竄過來,對着杜恆雪倒頭便拜,嘴裡連聲道:“二小姐!二小姐!奴婢是知書!請二小姐收留奴婢吧!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不敢了……”說着連連磕頭。
杜恆雪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一步,躲在門邊道:“你是知書?”仔細看着在地上磕頭跪拜的蓬頭垢面的女子,怎麼也不信這就是她那個比她還嬌氣的婢女。
知書擡起頭,臉上滿身淚痕,痛哭流涕地道:“二小姐,才一個月不見,您就不認得知書了?”從滿眼的淚痕裡,知書看見了杜恆雪的樣子,依然是那樣嬌嬌怯怯,膚白勝雪,美貌如畫。想起杜恆雪在孫家被挫磨的樣子,知書心裡很有些不平衡。不就是會投胎?就算遇人不淑,也能東山再起……
許言邦知道知書是杜恆雪的貼身大丫鬟,後來跟着她一起嫁到孫家做了陪嫁丫鬟。
如今怎麼這個邋遢骯髒的樣子,跪在杜恆雪面前求她收留?!
許言邦心頭疑雲大起,卻沒有多問,而是悄悄旁邊退了一步,站到了院牆邊的木樨樹底下,暗暗看着這一幕。
杜恆雪仔細瞧了瞧,看清楚了知書的模樣,見她頭臉都是傷,身上衣衫破爛,心頭就是一軟,可是視線下移,看見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杜恆雪的心情又難受起來,她皺起眉頭,用手抓着門框道:“你還懷着孫家的骨肉,過來求我做什麼?難道我還能讓你到我姐姐這裡生孩子?你別打錯了算盤。”
知書愕然地張大了嘴。——杜恆雪怎麼能知道她想做什麼?
杜恆雪看見知書這副樣兒,淡淡地道;“你別盡把人當傻子。我錯了一次不夠,難道還要再錯第二次?——你走吧,我們主僕情分已盡。”
知書惶恐得不得了,她從來不知道,杜恆雪還有拒絕她的一天!
“二小姐!二小姐!您不能這樣!我從小服侍您,您不能這樣絕情寡義啊!這孩子,我肚子裡的孩子,我把他給您,以後,他就是您的親生孩兒……”知書大哭着連連磕頭。
杜恆雪皺緊眉頭,“那是你的孩子,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回去吧,別在外面累着了,對孩子不好。”
知書正要說話,孫許氏也看見這一邊,發現杜恆雪正在角門內,大喜着奔過來,一頭將知書撞開,抓住杜恆雪的衣襟道:“好媳婦啊,我總算是找到你了,快跟娘回去,你不跟娘回去,咱們今日就沒有地兒住了。難道你忍心看着我們夫婦這一把年紀無家可歸,露宿街頭?”
杜恆雪看見孫許氏就害怕,急忙要甩脫她的手,道:“你抓着我做什麼?你們不是有房子嗎?怎麼會露宿街頭?”
柱國侯府門前慢慢聚集了一些看熱鬧的人羣。
這個裡坊都是住的武將勳貴,平日裡很少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個個豪門世僕都看得津津有味。
杜恆雪看見這麼多人圍在外面看,又羞又怒,回頭看角門裡面,剛纔那些門子下人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不由更加惶恐。她舉目四望,看見了站在門口不遠的木樨樹底下的許言邦,便向他投去求援的目光。
許言邦抱起了胳膊,靠在木樨樹上,眯起眼睛看向她這邊。
杜恆雪沒有法子,只好收回視線,道:“我要幫我姐姐看孩子,現在不能跟婆母回去。”
孫許氏見杜恆雪沒有把話說死,忙道:“不回去也行,可是你要把耀祖從牢里弄出來,不然他恐怕會被人在牢裡活活打死!”
杜恆雪一聽愣了,“耀祖出什麼事了?”
孫許氏又說不出話,哼哼唧唧半天,死活不肯說孫耀祖到底如何入獄的。
杜恆雪躊躇半天,鼓足勇氣道:“那我去問問去姐姐、姐夫。”
孫許氏擔心她又一去不會,死死拉住她不放,哭道:“還問什麼?你直接跟我們去大理寺走一趟,他們自然就放耀祖出來了。”
杜恆雪咬了咬下脣,道:“我哪有那麼大的面子,況且你不說耀祖到底犯了什麼事,我也難幫他。”
孫正平就踱過來,嘆息道:“媳婦啊,我知道我們虧待你了。你放心,你這次跟我們回去,我一定讓耀祖好好待你。至於知書,”他看了看歪在地上的知書,“她只是個婢女,你要不高興,把她轉賣了都使得。她肚子裡的孩子,就算生出來也不過是賤籍庶出,對我們孫家來說,沒有更好。”
依大齊律,賤籍庶出的孩子,如果沒有記在嫡母名下,就不能上族譜,完全可以不算是這家的人。所以孫家幾口人,以前是想用知書肚子裡的孩子來拿捏杜恆雪,現在杜恆雪不肯吃這套,知書當然就成了棄子,再沒人把她肚子裡的孩子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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