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許紹一向素有急智,也被許言朝一席話堵得瞠目結舌
這樣刁鑽的問法,讓他能怎麼回答?—不管他回答知道,還是不知道,都只能坐實了許言朝的話,那就是:王之行和王鄭氏看不起方嫵娘。
這個結論,真的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只是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話,大家一笑置之,無傷大雅。
往大了說,卻是整個太原王氏看不起洛陽許氏,這是要人命的面子問題,甚至讓兩個家族因此決裂都有可能。
因王之行和王鄭氏是太原王氏的族長和宗婦。而方嫵娘是洛陽許氏的宗婦。王之行和王鄭氏看不起方嫵娘,完全可以看做是太原王氏看不起洛陽許氏。
許紹尚在愣怔之中,許言邦已經聽得大樂,笑眯眯地摸了摸許言朝的頭,誇讚道:“三弟打小是個實心腸的好孩子,從來只說實話,未免得罪人。還望王家老爺和夫人看他是小孩子,不要怪罪於他。”然後又故作兇巴巴地對許言朝道:“三弟,二哥跟你說過多少次!有些話只能放在心裡,大咧咧說出來,會得罪人的!”
許言輝也忍不住莞爾,忙低下頭,給許言朝夾了一筷子菜,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喏,你愛吃的明火水煉犢,還不能堵住你的嘴?”
曾氏倒是有些詫異,她一直以爲許言輝因不喜方嫵娘,對許言朝這個異母弟弟也是淡淡的·就以爲他很討厭他。如今看來,倒不是這麼回事。—仨兄弟其實還是頗有默契的…···
王之行和王鄭氏卻尷尬得不得了,也對許言朝隱隱有些怒氣。—到底是那上不得檯面的女人生得孩子,一樣上不得檯面······
王家的嫡長子王文林很是不好意思,忙道:“三公子錯怪我爹孃了。我爹孃怎會看不起許夫人呢?許夫人是洛陽許氏的宗婦,看不起許夫人,就是看不起洛陽許氏。我們太原王氏跟洛陽許氏向來交好,更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王芳華眨了眨眼睛,看看許言朝·再看看許言邦,心裡一動,出聲試探道:“三公子,你覺得我爹孃看不起你娘,是爲什麼呢?”
許言朝本來被兩個哥哥明裡暗裡警告,不想再惹是非了,但是王芳華的話實在太過誅心,忍不住擺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模樣,仰臉看着許紹道:“爹,王家大小姐在暗示爹爹不會挑填房呢。——爹爹身爲士族·卻娶了寒門庶族的女子做填房,還生下我這個兒子,人家很是看不上我和娘呢!”
王芳華被許言朝的話噎得差一點背過氣去。——這孩子太可惡了,說話居然一點都不留情面……
許紹再也忍不住,沉聲道:“胡說八道!王大小姐哪有這樣說?”
“怎麼沒有?”許言朝眼圈都紅了,指着王芳華道:“王大小姐剛纔問我,我爲什麼會認爲她的爹孃看不起我娘,不就是在引着我說我娘出身配不上爹爹?——既然我娘配不上爹爹,可爹爹爲什麼要娶我娘?娶了我娘,爲何又讓她受這些委屈?這些人看不起我娘·難道就看得起爹爹?看得起大哥、二哥,看得起我們許家?!”然後又索性把許言邦今日跟他說的話說了出來,“你們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們家大小姐跟清河崔氏聯姻不成,才退而求其次,找我們許家!”
許言邦聽得暗暗高興,悄悄在桌子底下對着許言朝豎起大拇指。
這些話,別人不能說,但是許言朝說了卻無妨。一來他年紀小,縱然有些什麼不妥的地方,別人也好給他遮掩過去。二來·王芳華剛纔確實言之鑿鑿·表達了她看不起方嫵孃的意思。
許紹一向疼這個小兒子,本想板着臉訓他一頓·可是看他眼圈都紅,想是這些話憋的很了·今日才一股腦兒發作出來。
再說許紹娶了方嫵娘,雖然有私心,但是也時時刻刻防備家裡人會趕着趨奉方嫵娘,因此怠慢了他原配生的兩個嫡子,所以在很多事上,都以許言輝和許言邦爲重。方嫵娘早有心理準備,也沒想着許紹有了新歡就將舊人,連同舊人生的兒子都拋在腦後,所以也沒有跟他計較,凡事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
而下人都是最能看風向的,自然就看得出來,原配夫人的兩個嫡子,在家裡的地位絕對超過填房夫人,自然不敢對許言輝和許言邦不敬。
卻沒想到因此讓小兒子受了委屈。
許紹大是內疚,但是他性子向來沉穩,也做不出大發雷霆的事,只有淡淡道:“言朝,人家做得不妥當,你難道就要跟着人家學?咱們洛陽許氏,不比任何一個士族門閥差。誰看不起你娘,就是看不起我洛阻鉀氏!”王芳華剛纔的問話,確實很戳人心窩子。
許紹這一下表態,卻是一巴掌打在王芳華的臉上。
王芳華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很快又變得通紅,嘴脣翕合兩下,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對着許紹福了一福,低聲道:“許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哪個意思?你說啊?你今兒不說出個青紅皁白,以後就別上我家的門!不然的話,你一來,我就帶我娘走!”許言朝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點都不示弱地看着王芳華。
王文林暗道一聲糟了,心裡也暗罵妹妹怎麼今兒就跟吃了嗆藥一樣,明明知道許家三公子犯咯應,還要上趕着拿草棍兒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兒,連忙站起來拱手行禮:“三公子,三公子,你別生氣,是我妹妹的錯,我讓她給你賠禮,還請三公子大人有大量······”
許言朝抱起一雙膊在胸前,半仰着頭,冷冷地道:“我年紀比她小,憑什麼要比她度量大?她饒罵了人,還要我去有大量,有沒有這個道理?莫不是你們太原王氏,向來就喜歡以大欺小,狗眼看人低?!”
“夠了!”許紹眼看到王之行和王鄭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只好厲喝一聲,打斷了許言朝的話。
“爹!你胳膊肘兒往外拐!”許言朝大叫一聲,哭着跑了出去。
許紹有些尷尬地搖搖頭,對着王家的四個人道:“······都是我把他慣壞了······”可是也只說到這裡爲止,並不肯承認是許言朝的錯。
許言邦見機極快,忙揀起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跳起來道:“三弟傷心了,我去勸勸他!”說罷一溜煙就跑了。
王家的嫡長子王文林只好訕訕着道:“許伯父的幾個兒子雖然不是同母,真是兄友弟恭,比同母親兄弟還要和睦。”
許紹大是感慨,捻鬚說道:“世侄此言不虛。我這幾個兒子,確實兄弟情分還不錯。”世家大族,最忌禍起蕭牆。只要內部能夠擰成一股繩,外面的風浪再大,都是能夠渡過難關的。
王之行和王鄭氏這纔回過神來,對許紹歉意地道:“許兄·真給你添麻煩了。其實我們真的沒這個意思……”說着也覺得心虛,忙轉了話題,“你家三郎如此聰明伶俐,又生得好樣貌,真不知哪一家的姑娘能夠配得上他。”
許紹呵呵笑了一聲,沒有接話。
許言輝笑着道:“他才八歲,還是小孩子,考慮不到那麼遠。—來,大家吃菜。”輕輕把過節揭了過去。
王之行和王鄭氏就坡下驢,拉着王芳華坐下,將剛纔的事絕口不提,和桌上的人高談闊論起來。
王之行故意道:“許兄,不是我多嘴,如今崔家三郎來勢洶洶,他的意思,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許兄打算怎麼辦?”
許言輝知道說的是崔家三郎覬覦朔北都護府都護的事兒,便沉吟說道:“這事兒還要看陛下的意思。不管是崔家三郎,還是我們家老二,都是陛下的臣子。朔北都護這個位置,也是陛下的。陛下囑意誰,就是誰的。陛下不囑意你,爭也沒用。”
王文林聽了,大起知己之感,端着酒杯來到許言輝的矮几前,對他敬道:“許兄說得這話着實透徹,我們太過心急,倒是落了下乘。”
許言輝沒有就接過王文林手裡的酒杯,只是似笑非笑地道:“其實這件事,是我們家和崔家之間的事兒,跟你們太原王氏,關係確實不大
王芳華忙着要改變剛纔在許紹心裡留下的壞印象,忙道:“我們是爲你們許家着想。崔家本就勢大,如今又出了太子妃,着實無人可挫其鋒芒。”
王之行笑吟吟地看了王芳華一眼,讚許地點點頭。
王芳華心裡大是鎮定,便又道:“其實,我們還知道一個消息,不知許伯父和許世兄是不是知曉。”
“什麼消息?”許言輝從王文林手裡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王文林放下心來,知道許言輝喝了他敬的酒,就表示既往不咎了。
許紹也看向了王芳華。
王芳華跪坐在面前的矮几之後,侃侃而談:“我們剛剛得到消息,太子殿下已經向崔家三房下聘,要拼三房的嫡長女崔蓮蓮爲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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