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嫵娘一聽歐養娘的話,臉色就變了變,出口的話都帶了些顫音,“銀子有什麼不好的?我最煩有些人口是心非,明明心裡眼裡都是銀子,卻裝出一副清高樣兒,其實恨不得把別人家的銀子都搶過來。就說那個書香世家龍家,不僅把女兒嫁給商戶,還慫恿第二個女兒過來偷商戶姐夫。還不都是缺銀子惹的禍?!”
歐養娘知道杜家的主母方嫵娘是小戶千金出身,雖然在家裡嬌生慣養,父母疼愛,但是小門小戶,着緊銀錢,也是常有的事兒。她既然敢說出這番話,就不怕得罪主母。
歐養娘好脾氣地笑了笑,對方嫵娘搖搖頭,“龍家不過是龍老爺有個秀才功名,說他們家是書香世家,不知道是辱沒了‘書香’二字,還是辱沒了‘世家’二字。”
方嫵娘本來緊繃着臉,有些不高興,現在聽歐養娘這樣評價龍家,反而噗哧一聲笑了,自嘲道:“歐養娘原來也有張利嘴,可是罵人不帶髒字,比我強多了。”
歐養娘跟着道:“夫人莫急,我不是說銀子不好,而是對待銀子的態度,要拿得起,放得下。再說,夫人現在已經不是小門小戶了。老爺的官職雖然不算很大,但是在京城也算是有份位的人,再加上老爺這一份傢俬,就連宰相也不一定比得上的。這樣的家業,難道夫人還想讓您的大小姐,和一般小門小戶的姑娘一樣,在緇銖畢較中長大?”
方嫵孃的神色變了變,倒是沒有出言反駁,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杜先誠微微一笑,伸手握了握方嫵孃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歐養娘察言觀色,知道這主人夫婦倆是被自己說服了,便大着膽子又道:“若是夫人真的是這樣想的,爲何又要花大價錢,尋我來給大小姐做養娘呢?我知道,我要的這份酬勞,就算在大戶人家,也可以請十個上等的養娘。但是我要的出這個價,自然就能讓您得到更好的回報。我真正是從哪一家出來的,想必您和老爺都打探清楚了。——我只有一句話,把大小姐交給我,十年之後,您家的大小姐,一定比得上那些皇后世家出身的小娘子的教養!”
歐養娘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讓杜先誠和方嫵娘都放下芥蒂,誠心誠意地對歐養娘謝道:“如此,我們夫婦就將小女託付給歐養娘了。”
歐養娘還了半禮,笑着將杜恆霜抱過來,道:“夫人、老爺言重了。爹孃的作用,是沒有人能替代的。兩位也不要因爲有了養娘,就忽略大小姐。她需要有養娘教養,可是更需要有爹孃疼愛。我活到今年,也有四十歲了,大小姐將會是我最後一個親手帶的孩子,我還指望她給我養老送終呢!——兩位儘管放心!”
這樣說,是打着將杜恆霜帶到成年,然後跟她嫁到婆家去,跟着她一輩子的意思。
杜先誠和方嫵娘大喜,索性一起起身,連聲道:“歐養娘如果真的這樣想,我們夫婦求之不得,就先代我們霜兒謝過歐養娘大恩了!”
歐養娘爽朗地笑着還禮,“我來府上時日不長,但是跟兩位,特別是跟霜兒,十分投緣,如蒙不棄,等大小姐出嫁那日,我就簽了賣身契,一輩子跟着大小姐了!”
杜先誠和方嫵娘真正放下心來,待歐養娘更是不同一般的僕婦。
杜先誠家裡父母都不在了,方嫵孃的孃家父母雖然健在,但是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不好經常回孃家,倒是跟歐養娘相處得極爲融洽。雖然沒有把她當婆母一樣那般敬重,但也是當成隔房的長輩一樣敬重。
加上方嫵娘最近又懷孕了,她又嬌氣,經常犯困,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歐養娘也協助方嫵孃的大丫鬟翠心和翠琴管着內院裡的雜事,倒也井井有條。
到了臘八這一天,歐養娘早早地起身,將杜恆霜也叫了起來,給她穿戴好了,帶着她去小廚房,將前幾天讓她揀出來的豆子放到燉甕裡,然後命廚娘給添上水,就算作是杜恆霜親手做的臘八粥。
杜恆霜才兩歲半多一點,正是好奇貪玩的年紀,在小廚房揀豆子撒得到處都是,她的奶媽直嘆氣,歐養娘卻不在意,還勸奶媽,說這樣纔好,小孩子的時候,就是要讓她覺得自由自在,才能養成開朗大方的好性子。若是從小拘束了她,雖然是聽話了,好管束了,大人省心了,可是性子會變得孤僻膽小,實在是得不償失。
“歐養娘真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家生子,說什麼都一套一套的。”奶媽笑嘻嘻地道,聲音裡卻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歐養娘知道這個奶媽過了年就要走了,也不跟她一般見識,招手對杜恆霜道:“霜兒,咱們回去給爹孃請安去。”
杜恆霜歡呼一聲,像顆小豆子一樣衝過來,拖着歐養娘就往小廚房外走。
來到杜先誠和方嫵娘住的上房,歐養娘有意放重了腳步,在院子裡大聲跟院子裡的僕婦丫鬟說話。
翠心從裡屋出來,親手撂了冬日裡用的麂皮撒花簾子,笑着道:“大小姐、歐養娘,老爺和夫人讓兩位進去呢,外面天冷,莫要凍着了。”
“勞煩翠心姑娘了。”歐養娘笑着點點頭,牽着杜恆霜的小手,不緊不慢地走進去。
“爹、娘!”杜恆霜一進屋子,就甩脫了歐養娘的手,往杜先誠那邊撲過去。
杜先誠彎下腰,抱起杜恆霜,舉起來在空中兜了兩個圈兒,逗得杜恆霜咯咯地笑。
這是每日清晨必備的“每日一舉”,父女倆半年來樂此不疲,杜家上上下下都習慣了。
“歐養娘,今日我要帶霜兒去我姐姐家坐席,我孃家的臘八粥,就勞煩歐養娘安排人手送過去吧。”方嫵娘說着話,一邊將一支八寶團簪插在了髮髻之上。
另一個大丫鬟翠琴捧着一面鏡子,在她身後站着。
歐養娘應了,和翠琴一起送了方嫵娘、杜恆霜出門。
方嫵孃的姐姐方麗娘比她大五歲,生得也甚是美貌,早年嫁給了京兆尹府上一個小小的屬官,今日是他們家的大兒子訂親的日子。
方嫵娘是給姐姐撐門面去的。方嫵孃的夫婿雖然不是大官,但也是響噹噹的“東蕭西杜”裡面的“西杜”,縱橫長安城的兩大鹽商之一,而且有御賜員外郎的官身,再加上她出手豪闊,進門就放下一套內造的赤金鑲玉首飾頭面,給外甥的聘禮添彩,將在場女家的親戚看得眼睛都直了。
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而大周現在最流行的,就是金鑲玉的首飾,有道是“有錢難買金鑲玉”,更何況是內造的首飾,那不僅要銀子,還要手眼通天才能弄得到的。
其實方嫵娘是借花獻佛。這一套赤金鑲玉的內造首飾頭面,是齊國公家的國公夫人歐陽紫賞給她和龍香葉一人一套,當是給她們夫君多年來對齊國公府貢獻不斷的獎勵。
方麗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見妹妹給她掙臉,喜得抱住杜恆霜,在她小臉上連親好幾口,悄悄拉了方嫵孃的袖子,囑咐她道:“等散席了,別急着走,咱們姐妹好久不見了,有好多話要說呢。”
方嫵娘點點頭,帶着杜恆霜去坐席。
杜恆霜坐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被丫鬟抱下來,出去尋表哥表姐玩去了。
席上的人以方嫵娘爲尊,紛紛過來敬酒。
方嫵孃的丫鬟翠琴忙過來擋酒,因還不到三個月,不能對外說懷孕了,只說方嫵娘身上不爽快,看了大夫,說不能飲酒,大家方纔罷了,一邊吃喝,一邊說些閒話。
這些人都沾親帶故,說着說着,就說到了蕭家和龍家的一段風流韻事。
“姐夫爬上小姨子的牀,事後卻不認帳,只給了一萬兩銀子就打發了。”一個人狀似可惜,實則心喜地敲着碟子,跟說書一樣。
這不是說的龍秋葉和蕭瑞生那檔子事嗎?怎麼還是扯到蕭祥生身上去了?
方嫵娘心裡一跳,忙道:“明明不是這樣的,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對方沒有指名道姓,她也不好說得很詳細,只得含糊其詞。
那人笑道:“杜夫人,這件事,咱們都心知肚明。雖然都說不是姐夫做的,是姐夫的親弟弟做的,可是大家都知道,這弟弟還沒有成親,若是真的是弟弟做的,這親弟弟娶小姨子,不是美事一樁嗎?又何必給一萬兩銀子呢?——你們說,有沒有這個理兒?就算是八擡大轎娶回去,也不用一萬兩銀子啊!一千兩銀子都頂天了。我可是知道,那姐夫娶姐姐的時候,也不過是五千兩銀子的聘禮!可是發嫁小姨子,卻給一萬兩!白花花的一萬兩啊,你們長這麼大,見過這麼多的銀子沒有?還說這其中沒有阿?事,騙鬼都不信啊!”
方嫵娘當時在場,知道得一清二楚,見這人有意顛倒黑白,將屎盆子往蕭祥生身上扣,方嫵娘氣得柳眉倒豎,將筷子啪地一聲拍在桌上,厲聲道:“都是親戚,給一萬兩銀子就戳了你的眼睛?就是其中有阿?事了?”
說着就對方麗孃的大兒子阿博招手,將他叫過來,“阿博,小姨現在就給你一萬兩銀子娶媳婦,看看還有沒有人拿一萬兩銀子說事兒!對你來說,你掙兩輩子都掙不到一萬兩銀子,可是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一萬兩銀子不過是我一個月的私房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