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許言朝的話,杜恆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櫻粉的雙脣微微張着,撮成一個小巧的圓形,露出裡面一點點潔白的貝齒,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晶亮的雙眸瞪着許言朝,完全說不出話來。
許言朝等了半天,也不見杜恆雪說一句話,心裡有些發毛。
他過來的時候,大姐杜恆霜已經警告過他,不要在杜恆雪面前說三道四,也不要藉機給許言邦傳話,可是許言朝就看不慣許言邦那幅欲說還休的樣兒。有時候他恨不得對他二哥大喝一聲:“是不是爺們兒啊!是就趕快說清楚!……”
當然,他二哥許言邦在二姐杜恆雪面前雖然不敢亂說一個字,可是在他許言朝面前,還是很會抖大哥威風。
許言朝不明白爲什麼不能說,也不懂大姐杜恆霜爲什麼不讓他說。
“二姐,你倒是說句話啊!”許言朝急了,拽拽杜恆雪的衣角,“大姐可是警告過我,說我如果亂說話,就要我好看。我可是冒着被大姐訓斥的威脅,冒死爲你傳話啊!”
許言朝一着急,一雙眸子就格外明亮,亮晶晶地看着杜恆雪,有種不含雜質的純淨。
杜恆雪從最初的震撼回過神來,聽了許言朝剛纔着急時候說的話,也立刻明白了姐姐杜恆霜的苦心,忙對許言朝道:“你確實該打。這話怎麼能亂說呢?——你告訴我,剛纔這話,是你親自從你二哥那裡聽到的。還是你自己瞎琢磨的?”
許言朝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低下頭,尋思半天,還是不敢撒謊。老老實實地道:“二哥沒有說過這話,是我自己看出來的。”然後擡起頭,一臉急切地道:“不止我,大家都看出來了。就二哥以爲他藏得好。沒人看得出來。還有……還有……”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杜恆雪臉上逡巡幾圈,帶着幾分笑意,“還有二姐你,是真的沒有看出來。”
杜恆雪臉上的紅暈又加重幾分,清麗出塵的臉上頻添幾分豔色。她窒了窒,看向許言朝純淨的眸子,緩緩說道:“……這些話,你以爲莫要再說了。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些話。能毀了你二哥嗎?”
許言朝大奇。眉頭一擰。似在回憶,不解地問道:“不對啊。先前姐姐說,二姐是女子。女子是不能行差踏錯的。男子風流,是世人口中的佳話。女子卻很難同男人一樣交遊廣闊。——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是說,對二姐的傷害,會比二哥大。可是二姐卻說,如果這事讓人知道,會毀了二哥。聽大姐的意思,明明說是會對二姐不利,不會對二哥不利啊?”許言朝雖然早慧,可是在這種尷尬事方面,還是差了一些。
杜恆雪手把着藥鋤,默默地在藥圃的地上翻了幾個來回,直到額頭上冒出一層薄薄的汗珠,才停下手,拿帕子抹了抹臉,輕聲對許言朝道:“這事確實不好。”說着直起身,回頭對許言朝道:“言朝,你自己想一想,你叫我做什麼,又叫許都護做什麼?”
許言朝愣愣地道:“叫你二姐,叫他二哥啊。”
杜恆雪苦笑,“是啊,先不說別的。我是你二姐,他是你二哥,你想想,你在師父那裡學的那些東西。——我和許都護,是繼兄妹的關係。這樣的關係,無論如何是不能在一起的。”
許言朝這時才明白過來,他“呀”地一聲拍了拍額頭,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訕笑着道:“雖然我叫你二姐,叫他二哥,可是我真的從來就沒有把你們當成是真正一個家的人啊。”
杜恆雪聽了這話,心裡有些悵然,她從懂事以來,就一直當許紹是親爹一樣對待,雖然現在她知道自己的親爹尚在人世,但是杜先誠對她來說,印象實在太過淡薄。再說生恩不及養恩大,雖然她不在乎一個姓氏,但是被自己以爲是一家人的那一家人,完全排除在他們家以外,還是覺得很受傷。
杜恆雪抿了抿脣,有些生硬地問道:“言朝,難道你也從來沒有將二姐看做是許家的姑娘,當成是你真正的二姐?”
許言朝被杜恆雪繞糊塗了,本想張口就回答,可是瞥見杜恆雪的眼裡有着隱隱的淚光,他又將到嘴裡的話又咽了下去,有些擔心地看着杜恆雪,喃喃地解釋道:“二姐,你姓杜啊,所以我總是不把你當許家的姑娘。而你和我一個孃親,我怎麼會沒有把你當成是真正的二姐呢?說實話,我覺得我跟你和大姐更親近。家裡的大哥和二哥,雖然跟我一個姓,一個爹,但是……”許言朝窒了窒,沒有再說下去。
杜恆雪聽了,覺得有些道理,然後又看見許言朝一臉委屈的樣子,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委屈完全拋諸腦後,一隻手搭上許言朝的肩膀,輕聲問道:“但是什麼?言朝,你可以跟二姐說的。不管是什麼事,二姐都會幫你。”
這話讓許言朝心裡十分溫暖,忙笑吟吟地道:“也沒啥,就是……就是……他們先前總有些不待見我,我雖然小,也能感覺到。不過,現在好多了。但是,他們對我,還是沒有大姐和二姐對我好。我就是這個性子,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就對誰不好。至於打了我和孃親的臉,還想讓我大人有大量的人,我只想先一個耳光扇回去,然後再去請他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杜恆雪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偏着頭打量許言朝,“你這話有意思哦。——誰打你的臉了?居然還會打孃的臉?”
許言朝跺一跺腳,一口氣就把太原王氏的事抖了出來,“……就是他們,想跟我們許家結親。又看不起孃親的出身。啊呸,太原王氏了不起?士族門閥了不起啊!我跟你說,二姐,幸虧他們看上的二哥。二哥橫豎不是孃親的親生兒子。若是他們想跟我結親。還敢看不起我孃親,我整不死他們王家,我就不姓許!”說到最後一句話,許言朝已經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杜恆雪這才明白過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將藥鋤肩在肩上,轉身往屋裡走,“言朝,這件事,要看你爹,也就是許大人的意思。孃親雖然不是士族出身,可是她嫁給許大人,許大人若是不能護住她。誰還能護住她?女人的臉面。都是自己男人給的。如果許大人有意下孃親的面子。你再爭,也只會白白讓許大人厭棄你而已。”
許言朝跟在杜恆雪後面進了她的正房屋子,默默地想着杜恆雪的話。越想越覺得有意思,恨不得馬上跑回家。去質問自己的爹爹,爲何容許這樣看不起自己孃親的人家跟許家結親?二哥雖然不是孃親親生的兒子,但是娘是繼母,二哥的媳婦,也是孃的兒媳婦。她憑什麼不敬重孃親?!
來到杜恆雪的屋子,許言朝只坐下喝了一杯茶,就告辭離去。
回到杜恆霜的正院上房,許言邦還是端坐在屋裡,手裡捧着一杯清茶,默默想着心事。
看見許言朝耷拉着腦袋進了,許言邦的眉毛不由自主揚了上去,問道:“你這是怎麼啦?誰給你排頭吃了?——你二姐,不會吧?”杜恆雪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給人排頭吃的人。
許言朝正要說話,杜恆霜也後腳跟了進來。
她先前跟着蕭士及去外院看莊子上送的年貨去了。
他們蕭家的莊子,加上杜家的莊子,正好湊到一起進了長安城。前前後後一百多輛大車,將整個柱國侯府的車馬院塞得滿滿當當。
杜恆霜看一眼就覺得眼暈,匆匆跟幾個莊頭說了幾句話,因記掛着內院的事兒,就提前回來了,讓蕭士及在外院帶着大管事跟莊頭、莊丁閒扯。
杜恆霜一路行來,在路上就聽了她派去跟着許言朝的婆子過來回話,將許言朝對杜恆雪說的話,原原本本都說與杜恆霜知曉。
當杜恆霜知道許言朝到底還是對杜恆雪交了底,心裡也是又氣又怕,急急忙忙走了回來。
“許言朝,你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杜恆霜將許言朝叫到暖閣裡,只留下他一人說話。
許言朝心裡正是不自在的時候,梗着脖子道:“姐姐,爲什麼我不能跟二姐說這話?她又不是許家的姑娘,她姓杜!她是我的二姐,又不是二哥真正的妹子!”
“我娘嫁給許大人,她就是許都護的繼妹,你能說不是?!”杜恆霜也生氣,聲音略微高了一些。
許言邦在外面聽見,窒了窒,終於站起來,對守在外屋的知數和歐養娘道:“我進去跟蕭夫人說說話,你們在這裡守着,不要讓別人靠近這間屋子。”
知數和歐養娘忙應是,便一左一右像個門神一樣守在月洞門前。
許言邦掀了簾子進到暖閣,對杜恆霜道:“蕭夫人,有話慢慢說。言朝也是爲了我好。”
“他爲了你,就能不顧我妹妹的名節嗎?”杜恆霜更是生氣,趁機數落許言邦,“你也是。你以爲自己藏得好,誰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只要長眼睛的人,都會看得見你的心思!你是我妹妹的繼兄!你知不知道?!你要真心爲她好,就不要再把她往火坑裡推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是個苦命的孩子……”說着,杜恆霜忍不住掉下淚來,忙轉身拿帕子捂在嘴上,輕聲啜泣。
“我怎麼不顧二姐的名節了?!”許言朝也火了,一番好心被人誤解的滋味兒真不好受,“你們不就是因爲二姐和二哥是繼兄妹,擔心被別人知道,說他們壞了倫常嗎?!”
杜恆霜和許言邦一起瞪着許言朝,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道:“知道你還瞎摻和?!”
許言朝握了握拳頭,扭着頭,撇了撇嘴,“這有什麼難的?瞧你們如臨大敵的樣子。”
杜恆霜心裡一動,仔細瞧了瞧許言朝,故意激將:“你這話好像有些意思。不過,小子,你才八歲多啊……”
“哼!”許言朝重重一哼,看看杜恆霜,又看看一臉緊張的許言邦,“你們是當局者迷啊,我是旁觀者清。——不就是擔心這重繼兄繼妹的關係麼?我從來就沒當這是回事。”
杜恆霜斜睨許言朝,“說重點。”
許言朝嘻嘻一笑,坐在圈椅上,翹起二郎腿,兩手往後抱着頭,得意洋洋地道:“很簡單。二姐不是跟孫家義絕了嗎?義絕之後,二姐的戶籍應該歸到哪裡呢?”
杜恆霜一下子明白過來,臉泛喜色,“你是說,讓雪兒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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