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龍香葉氣憤不過,拿着汗巾子掛在裡屋的橫樑上,打了個結,想一死了之。
梅香見了,大驚失色,忙叫了楊氏過來,又派人去正院給蕭士及和杜恆霜報信。
楊氏端着茶水,慢悠悠地走進來,看着站在繡墩上,作勢要把腦袋往汗巾圈子裡套的龍香葉道:“你要是個烈性的,早把自己吊死了,還要等到今日?”說着,坐到屋裡中央的圓桌旁邊,放下茶水,“有本事現在你套。套好了,明年的今天,我多給你上柱香,多給你燒些紙錢,讓你在地底下過個好年。這個柱國侯府呢,就真的只有我一個老封君了。”
龍香葉本來就不是真的要上吊,只想嚇唬嚇唬蕭士及和杜恆霜,還有威懾一下這個老不死的楊氏而已。
如今看見楊氏完全不受她威脅,心裡更是恨她入骨。
外面蕭士及和杜恆霜趕到,緊張地拍着門問道:“太祖母,老夫人,出什麼事了?你們開門啊!”
屋裡的丫鬟婆子想去開門。
“站住!”楊氏威嚴地呵止她們,“開什麼門?你們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能讓外男進節婦的屋子嗎?!”
龍香葉見蕭士及和杜恆霜根本就進不來,自己做這番姿態給誰看呢?雙手拽着那白汗巾子,恨恨地道::“那是我兒子!哪裡是外男?!”
“對於節婦來說,所有的男人都是外男。包括自己的兒子和老爹,你不知道嗎?”楊氏嗤笑一聲,吹了吹茶水上的茶沫。
龍香葉氣得倒仰,一不小心,將腳底的繡墩蹬了一下。那繡墩頓時如圓軲轆一樣往屋角滾去。
龍香葉兩手抓不住汗巾子,將自己真的吊了起來。
楊氏這才衝過去。將龍香葉在空中亂晃的雙腿抱住,對周圍目瞪口呆的丫鬟婆子道:“還不快來把你們老夫人解下來?”
梅香忙將滾到牆角的繡墩正過來,然後和另外一個丫鬟荷蕊一起,將繡墩搬到龍香葉腳下,讓她掂着腳。
楊氏力大,抱着龍香葉的雙腿往上託了託,就將她從汗巾子套圈裡解下來,抱到一旁的牀上放平。
龍香葉的脖子上一股紫色的勒痕極是明顯,她捂着脖子,粗喘着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氏這才搖頭道:“一天到晚地鬧,不鬧你就不安生是不是?龍氏,你想清楚。就算是你親兒子,遲早有一天,也會被你鬧得跟你離心離德。——到時候,你可別怪別人。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說着。又對梅香道:“還是去請個郎中來瞧一瞧吧。”
梅香慌忙應道:“咱們府裡頭就有兩個好郎中。”說着,慌慌張張來到門口,拉開大門,對站在門口一臉焦急的蕭士及和杜恆霜道:“侯爺,夫人,老夫人失手將自己傷着了。要請郎中瞧一瞧。”
蕭士及大急,顧不得杜恆霜在旁邊,飛快地往屋裡衝過去。
杜恆霜嘆口氣。吩咐知數道:“去看看諸郎中好些沒有。如果好些了,請她來看看。若是沒有,就拿侯爺的帖子,去請個好些的御醫過來吧。”
龍香葉也算是一品誥命夫人,請御醫看病也不算過愈。
知數忙應了。匆匆忙忙往諸素素和杜恆雪住的百草堂跑去。
諸素素歇了十多天,倒是大好了。此時已經睡下。
聽說龍香葉那邊又出了亂子,諸素素嘆息着從被窩裡起身,披上大氅,揹着藥箱,跟着知數往龍香葉的慈寧院趕過去。
一路上,諸素素問了問知數,龍香葉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知數並沒有進去,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只是道:“就是梅香過來回報,說老夫人要上吊呢……”
諸素素噗哧一聲笑起來。
知數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諸郎中爲何發笑?”
諸素素忙整了整臉色,“呃,我是想到白天的事兒,跟你們老夫人沒有關係。”
知數暗暗好笑,裝作也無事的樣子,道:“諸郎中這邊請。”
說話間,兩人來到龍香葉的慈寧院。
院子裡的大紅燈籠當然已經被楊氏命人都取下去了,只留下幾個氣死風燈,在院子裡閃着慘白的光。
諸素素攏了攏大氅,走上臺階,看着杜恆霜披着寶藍色緙絲貂毛大氅,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笑着問道:“霜兒,怎麼不進去?站在門口做什麼?”
杜恆霜回頭,看見諸素素揹着藥箱進來,忙道:“素素快進去,看看老夫人怎樣了。”
“哦,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咱們一起進去吧。”諸素素拉着杜恆霜的胳膊往裡走。
杜恆霜推辭,“我就不進去了,在這裡等着就行。你快進去吧。剛纔還聽見聲兒,這會子連聲音都聽不到了。”很是焦急的樣子。
裡面傳來一聲蕭士及的怒吼,“郎中呢?!請了這麼半天的郎中,人都死哪兒去了?!”
諸素素敏銳地察覺到杜恆霜不再稱呼龍香葉“婆母”,而是叫她“老夫人”,雖然更加恭敬,但是也更加生疏,便鬆開手,“那我進去了。你彆着急,不會有事的。”諸素素拍拍杜恆霜的手,發現她的手一片冰冷,而且還微微顫抖。
裡面傳來一聲蕭士及的怒吼,“郎中呢?!請了這麼半天的郎中,人都死哪兒去了?!”
“來了來了!”諸素素大叫一聲,馬上又低聲嘀咕,“真是嚎喪啊……這人欠收拾……”
杜恆霜苦笑,推着諸素素,“快進去吧。那是他親孃。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她顫抖着聲音不敢說下去。
諸素素忙點點頭,“放心。就算她死了,我也能把她從閻王那裡拉回來。”說完大步流星往裡走。
“諸郎中真厲害!”跟着她一起進去的梅香笑着奉承一句。
“那是自然。我見過閻王爺,跟他有交情。”諸素素笑嘻嘻地打趣着,步履輕快地走向裡間。
看着諸素素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裡面,站在門口的杜恆霜才發現自己手心捏着一把汗。
歐養娘匆匆趕來,看着杜恆霜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慈寧院上房門口的臺階上。氣死風燈的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映在臺階的石級上。
“夫人,咱們回去吧。這裡風大。”歐養娘忙幫杜恆霜擋在風口。
杜恆霜搖搖頭,“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守在這裡,我不安心。”
請楊氏來的主意,是自己的爹爹杜先誠提議的。雖然蕭士及也說過,就算沒有這個真正的太祖母,他也會去尋一個“太祖母”過來。但是萬一因爲這個太祖母,讓龍香葉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的夫妻情分,大概也就到頭了。
杜恆霜心裡無比悽惶。她受不了別人詆譭自己的爹孃,蕭士及也是如此。就算他們的爹孃再不堪。也是他們的親生爹孃。
他們爲人夫,爲人妻,但是同時,也爲人子,爲人女。
哪一樣情分更大一些。她也說不明白。
慈寧院上房的裡屋牀邊,諸素素正在給龍香葉診脈。
她的藥箱放在一旁的圓桌上。
蕭士及半跪在龍香葉牀邊,兩眼赤紅地盯着躺在牀上一動不動,面色煞白的龍香葉,特別是她脖頸上那一股紫紅色的勒痕,讓他內疚之餘又深深後悔。
頭一次。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諸素素一邊診脈,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瞥着蕭士及的臉色。在心裡暗曬,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楊氏,問道:“這位是?”
蕭士及沒有做聲。
梅香忙道:“這是我們蕭家的太祖母。”
諸素素點點頭,“有禮。”又問梅香:“到底發生什麼事?”
梅香看了看蕭士及,遲疑着道:“……我去請侯爺和夫人去了。”
楊氏就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
諸素素聽了。跟她想象的差不多,忍住笑道:“這樣啊?”對蕭士及道:“蕭大哥。不是我說老夫人。這種事,還是不要玩的好。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兒玩進去了,可是要讓誰痛苦傷心一輩子呢?——別人都是無妄之災,擱老夫人這裡是唯恐天下不亂。”一邊說,一邊搖搖頭,“真是太難伺候了。你們這些下人碰到這種主子,也算是倒了血黴。”
“你胡說什麼呢?!”蕭士及怒吼一聲,“我娘都快死了,你還說這種話!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裡對不住你,你要這樣咒我孃親?!”
諸素素冷笑一聲,一手將龍香葉的胳膊重重一甩,手指悄悄用勁,掐在龍香葉的虎口之上。
本來在裝暈的龍香葉忍不住痛,大叫一聲“疼死我了!”
蕭士及愕然地聽見龍香葉中氣十足地大叫。——一個快死的人不可能喊得出來這樣中氣十足的叫聲。
“看見了吧?大孝子!——你娘就是這個死樣子!不管你孝順還是不孝順,她就在這裡,作天作地。不管你跟你媳婦的關係好還是壞,她就在這裡,愛搭不理。”諸素素刻薄地道,“也不用吃藥了。一個人要作死,誰都攔不住。趁早準備後事吧。”
“我又沒死?準備什麼後事!”龍香葉大怒着從牀上坐起來。
“你這個鬧法,今兒不死,明兒也會死。大家早做準備,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諸素素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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