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宗,按大齊律例,有兩種形式。
一種是女子在丈夫亡故、沒有子嗣,或者跟夫家合離、義絕的情況下,可以告請官府,將戶籍遷回孃家。
另一種是跟着母親改嫁,並且改了姓氏的兒子,告請恢復原來的姓氏,迴歸生父宗族。
對於杜恆雪的情況,她是出嫁的女子,本來是從許家去了孫家,她的名字其實已經改成孫杜氏,冠上了夫姓。
所以在跟夫家孫家義絕的情況下,她的戶籍,既可以遷回許家,也可以遷回杜家。
許家是她新的母家,而杜家,是她生父的宗族。
雖然杜先誠不在了,但是杜氏宗族還在。杜恆雪歸宗杜氏,是完全行得通的。
杜恆霜腦子轉得快,立刻就將這些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
許言邦一臉緊張地看着杜恆霜,問道:“蕭夫人,這個歸宗……到底是歸到哪裡?
杜恆霜笑了笑,先賣了個關子,故意說道:“這我要先問過雪兒,再做決定。若是她想歸宗到許家,還望許都護在許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哦。”
許言邦一聽,整個人都呆住了,愣愣的看着杜恆霜,一臉萬念俱灰的神情。
許言朝不屑地朝許言邦撇了撇嘴,從圈椅上站起來,對杜恆霜道:“姐姐,我先回去了。過年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家看孃親哦!”
杜恆霜點點頭,向他保證,“自然要去的。你要乖一些,不要給孃親惹事。”
“我哪有惹事?都是事惹我好不好?”許言朝揮着拳頭,衝杜恆霜晃了晃,然後拉着許言邦,“走啦,二哥,別在這裡繼續丟人現眼……”拖拖拽拽將許言邦拉走了。
回到京兆尹府許家·許言朝和許言邦得知,太原王氏的一家四口已經離開許家了,許言朝便徑直去找他爹許紹說話。許言邦看見許言朝怒氣衝衝的樣子,覺得有些不妥·還是追了過去。
正是下午時分,許紹當然在外書房。
許言朝兜頭闖了進去。
“爹,我問您,那太原王氏,明晃晃地看不起我娘,爹爲何還要跟他們結親?若是爹也把孃的臉面踩在腳下,娘還有什麼活路?——趁早讓我帶娘走·也放我娘一條生路!”許言朝站在許紹的書桌前面,毫不畏懼地指責許紹。
許紹將手裡的書倒扣着放到書桌上,慢慢擡起頭,一雙利目看過去,似要將許言朝兜胸穿個透明窟窿。
許紹的目光,一般的大人都承受不住。他坐堂的時候,這種目光,能讓堂下的人犯兩股欲戰·惶惶不可終日。
可是許言朝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毫不畏懼,兩眼瞪着他·如同要噴火的小獅子一樣。
許紹終於忍不住莞爾,撫了撫自己頜下短鬚,指了指自己書桌對面的圈椅,溫言道:“坐吧,你這是從哪裡吃了嗆藥來了?”
許言邦後腳跟了進來,對着許紹行禮,“爹。”
許紹看了看許言邦,又看了看許言朝,臉上的神色淡了下來,“你們倒是一起來了。也好·省得我一個個去找人。——說,今天有客,你們倆跑哪兒去了?”
許言朝“哼”的一聲冷笑,“今天有人打我娘和我的臉呢,爹,您那時候跑哪兒去了?”
“胡鬧!”許紹怒喝一聲·“你這什麼態度?有你這樣跟你爹說話的嗎?”
許言邦在旁邊一言不發,神情很是黯然。
許言朝偏頭撅着嘴,兩隻手握成拳頭,在許紹雞翅木鑲大理石的書桌上敲了兩下,大聲說道:“爹,您若是看不起我娘,就不要娶她。娶了她,還讓人踩她,您到底是安的是什麼心?!”
許紹待要發怒,可是看見許言邦也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似乎也在琢磨,他爲何要這樣做,頓時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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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精明人,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最近確實有些不顧方嫵孃的面子,至少在跟太原王氏結親這件事上,他是做得有些過了。
“言朝,太原王氏今兒是有些過份,我已經警告過他們了。若是真的想跟我許氏聯姻,他們就要拿出誠意。—擺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爲是我們許氏求着他們王氏聯姻呢。”許紹想了想,還是把這些話,當着許言朝的面說了出來。
他一向知道許言朝是聰慧的,不過他沒有料到,許言朝在待人接物上,也有他自己的一套。
這是個不肯吃虧的孩子,這一點跟方嫵娘相同,但是方嫵娘囿於出身,只是有幾分市井的潑辣。而許言朝,自幼由許紹親自教養,三歲之後,就跟着大儒唸書習字,雖然才八歲多,已經很是不凡。
看來他以前的看法錯了。他單以爲許言朝只是在書本上厲害而已。而他見過太多紙上談兵、時了了的神童,平日裡他都注意不要滋長許言朝的脾氣,讓他能夠正確看清楚他自己的身份。
而從今日的事情看起來,許言朝不僅僅是書本上的聰慧······
這份機靈勁兒,在他的三個兒子裡,是頭一份。
別說許言邦,就連許言輝小時候,都沒有這番急智。
許言朝聽了許紹的話,怒氣才稍稍解。而且他根本無師自通,深諳不能有風使盡帆的道理,便就坡下驢,竄到書桌對面的許紹面前,半跪下來,抱着他的腿搖晃道:“爹,娘怎樣了?爹有沒有去跟娘說說話?”
許紹笑道:“是你想回內院,跟你娘說話吧?”
“不可以嗎?”許言朝瞪大了眼睛,漂亮得不像真人。
“當然可以。”許紹笑道,叫了人過來吩咐道:“帶三少爺去見夫人,今兒就在夫人那裡吃晚食,我也回去吃飯。”
那下人應了,領着許言朝離開外書房,去往二重垂花門。
書房裡面只剩下許言邦和許紹兩個人。
“說吧,你們都去哪裡了?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許紹淡淡地問道。
許言邦定了定神,“我和三弟剛從柱國侯府回來。”想着杜恆雪要歸宗,也不知道歸到哪裡,他很有些心慌。
“爹······”許言邦囁嚅半天,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口。
許紹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從書桌旁邊移過來一張宣紙,拿紫胎兔毫筆沾了沾墨,開始寫字。
“爹,靠聯姻得來的世家,絕對成不了大器。太原王氏雖然也是士族門閥,但是他們在朝爲官的人近幾年越發少了。”許言邦想了想,還是打算先解決王家的問題。
許紹“嗯”了一聲,示意許言邦繼續說下去,自己一邊在宣紙上筆走龍蛇,臨摹一份碑帖。
許言邦見許紹有興趣,就打疊精神,繼續說道:“三弟今日也說過,他們是在跟清河崔家聯姻不成,才退而求其次,要跟我們聯姻。——爹,兒子真的不想做別人的‘退而求其次,。”
許紹嘴角微翹,露出淡淡的笑意,“你連言朝都利用了,可謂是用心良苦。”
“言朝他精着呢,明明什麼都知道,還故意說出來。”許言邦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弟聰明伶俐,幾乎到了多智近乎妖的地步,爹還是管着他些吧,悠着點兒。”
許紹放下手裡的紫胎兔毫筆,嘆息着點點頭,“我知道。他是太過聰明瞭。多智的孩子,壽數上都會缺一點。還不如笨一些,至少能夠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地活到耄耋。”
許言邦瞪了眼睛,“爹,您可不能這麼說話。三弟可是您的親兒子!您不能這麼咒他。”
“我沒咒他。這是他出生的時候,普濟大師說過的,說他活不過……九歲。”許紹的聲音有些許顫抖。
他將許言朝自小帶在身邊教養,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爲了普濟大師的那個批命預言。他不想讓方嫵娘跟這孩子過於親密,到時候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方嫵娘恐怕會活不下去……
許言邦的眼睛更是瞪得銅鈴般大,“怎麼可能?普濟那老騙子,爹怎麼能信他的話?孩兒聽說,他被好幾個寺廟趕了出來,都說他妖言惑衆呢。”
許紹嘆息着搖搖頭,走到窗前,負手看着窗外漸漸暗潮下來的天色,“我也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信。但是他說你孃的話,可都一一應驗了。”
“我娘?他說了什麼?”許言邦還是不信。他娘是前朝郡主,身份尊貴,後來雖然早逝,也是她自己一念之差,做錯了事,怪不得別
許紹低下頭,想了想,道:“那還是在我和你娘成親的時候。普濟大師來恭賀我們。結果他在看了你孃的樣貌之後,說在她三十多歲的時候,有個大劫,她會因此自裁而死。”
許言邦聽了這話,很是無語。這普濟是不是失心瘋了?在人家大婚的時候說這種話,任誰都要把他打出去。
“你娘聽了,倒沒有怪罪他,只是一笑置之,還勸我別生氣。說相由心生,命由天定,若是天要亡她,也是沒法子的事。”許紹說起往事,十分感慨。
“後來呢?”
“後來你都知道了。過了十數年,你娘果然因一件大事,行差踏錯,最後不得不自裁以保你們兄弟,還有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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