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葉翻了個白眼,“你想燙死我?”她纔沒那麼笨,在她面前玩這種小伎倆,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呢!
杜恆霜露出詫異的神情,“不是要泡腳嗎?難道要用涼水泡?”想了想,杜恆霜又誇龍香葉,“婆母真是厲害。以前我爹在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有種奇人練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冬天用雪水沐浴,夏天在大太陽底下站樁,身子好得不得了,不是我們這等凡夫俗子能比擬的。”一邊說,一邊對那端着銅盆進來的丫鬟吩咐道:“把熱水倒了,出去端一盆雪過來。”
恰好昨夜下過大雪,龍香葉的院子四角還堆着高高的雪堆。
那丫鬟有些遲疑。
龍香葉的大丫鬟梅香忙道:“奴婢去取雪過來。”說着,從那丫鬟手裡接過銅盆,捧着往外走。
“唉!你回來!”龍香葉急匆匆地在後面叫着梅香,梅香卻像沒聽到一樣,快步走出去,隨手將熱水倒入中庭,然後親自去院角撮了一銅盆白雪過來。
龍香葉看着梅香端着一銅盆雪過來,氣白了臉,惱道:“你這是要凍死我!”
杜恆霜笑道:“婆母可不能這樣。我說水不熱,要多加熱水,您說我是要燙死您。我給您用雪水泡腳,您又說要凍死您。真是好話歹話都由您一個人說了,對媳婦很不公平呢。——就算說出去讓人評理,人一聽就知道是惡婆婆在爲難媳婦。”
“你敢說我是惡婆母?!——你也太放肆了!”龍香葉大怒拍桌,眼光往屋裡一溜,卻看見屋裡的下人都躲躲閃閃,不敢上前。
“你們出去吧。這裡有我伺候呢。”杜恆霜往屋裡的下人面上看了一眼,吩咐道。
那些下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一點都不想摻和到婆媳鬥法中去。
龍香葉看見這一幕,心裡一沉,又覺得無限悲涼。人家做婆母,她也做婆母,爲何就不能有個老老實實孝順的兒媳婦,對她言聽計從?——真是生兒子沒用,還不如生塊叉燒……
她終於認識到,婆母能夠折騰媳婦,原來都是有兒子在背後給孃親撐腰。
若是兒子不甩她。她就算是計謀百出,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婆媳之間哪有那麼鬥智鬥勇的過招?說來說去,還是看一個人的態度,就是男人的態度。
若是兒子偏向媳婦,婆母就算是智多星。也免不了時時吃鱉。
可若是兒子裝聾作啞,並不偏向媳婦,甚至故意偏向自己的老媽,那婆母不需要多聰明,也能將媳婦治的服服帖帖。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的兒子不爭氣……
何況這個兒媳婦還是個性子剛硬的,就連自己的兒子都被這個媳婦管得服服帖帖。自己又能怎樣呢?
龍香葉眯起雙眸。是啦,兒子不聽話,是因爲有個他太偏愛的妻子。她總算明白,爲何那些婆母。都看不得兒子媳婦感情好。因爲兒子媳婦感情一好,就沒有婆母的立足之地。
龍香葉一時悔不當初。明明知道兒子跟杜恆霜青梅竹馬,情根深種,自己還想着成全他們。讓他們成親,真是腦子進水了。
她成全他們。誰來成全她?
結果怎麼樣?
幸福了兒子媳婦,苦了自己一輩子。
這是血淚換來的深刻教訓啊。
人家夫妻倆人情深意重,自己還想着調教這個媳婦,真是癡人說夢!
龍香葉定定地看着杜恆霜,在心裡慢慢盤算起來。
杜恆霜看見龍香葉這怪異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
沒法子,只好先讓她吃個小小的虧吧。
杜恆霜對自己的丫鬟知數吩咐道:“去找二小姐把她的護手借過來,就說我有急用。”
知數忙應了,匆匆忙忙出去。
杜恆霜就對龍香葉道:“婆母既然說要媳婦服侍泡腳,媳婦是一定要聽從的。不然就是不孝。——來,扶老夫人坐下。”說着,對自己帶來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兩個婆子會意,笑嘻嘻地走過去,一人一邊,架住龍香葉的胳膊,“老夫人快坐下,我們夫人可是孝順得很,親自以侯夫人之尊,給您泡腳呢。”說着,往下重重一墩,讓龍香葉坐下。
這兩個婆子力氣奇大無比,將龍香葉箍得動彈不得。
“你們要幹什麼?!——快快放手!”龍香葉又驚又怒,瞪大眼睛看着杜恆霜,“你不要亂來!”
杜恆霜淡淡地道:“給婆母泡腳,如何叫亂來?——您就是拿到金鑾殿上說,也是媳婦在理。”
兩人僵持間,知數捧着護手快步走進來,“夫人,二小姐說這副護手從來沒有用過,是新的。”
杜恆霜接過來,套在自己的一雙手上。
這對護手外面鑲着牛皮,裡面是軟滑無比的蜀錦,中間填着鵝絨,既結實,又暖和,是諸素素專門教給杜恆雪做的,讓她冬日裡整理藥圃的時候戴着這個護手的套子,可以防止凍手,也可以保護手上的皮膚。
諸素素說,這個東西叫護手。
杜恆霜覺得奇奇怪怪,嫌它沒有暖手筒舒服,一直沒有用過。
不過今日她靈機一動,覺得這個東西恰到好處,正好可以拿來派上用場。
“來,把老夫人的鞋襪除了,我來幫老夫人用上好的白雪擦腳。”杜恆霜套上牛皮護手,在暖炕前蹲下來。
龍香葉被兩個婆子按着胳膊坐在炕上,又上來兩個婆子,一人一邊抱住她的腿,將她的鞋襪除了下來。
杜恆霜瞧了瞧,龍香葉的一雙腳倒是保養的不錯,小巧精緻,白皙柔嫩。
“這樣的腳,確實要好好保養。”杜恆雪笑着,用戴着牛皮護手的右手抓了一捧白雪。往龍香葉的腳底板擦上去。
“啊——!”龍香葉慘叫一聲,被那白雪冰得差點沒暈過去,也顧不得儀態體統,衝着杜恆霜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這個惡婦!想要我死啊!我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罵罵咧咧,恨不得生寢其肉。
杜恆霜充耳不聞,耐心地抓起一捧捧白雪,往龍香葉的腳背腳底擦來擦去,直到手裡的白雪化成雪水。纔再換一捧雪。
龍香葉的腳底被白雪蹭到,冰涼中帶着刺激,又是極癢的地方,擦拭過幾捧雪,龍香葉已經又哭又笑起來。渾身打着哆嗦,一雙白嫩的小腳很快就變得赤紅。
杜恆霜仔仔細細拿雪擦了半個時辰,纔將滿盆的白雪都化爲雪水。
杜恆霜鬆開手。
龍香葉的腳便浸到雪水裡面。
剛纔她被冰得狠了,此時居然不覺得太冰,只是瞪着杜恆霜,如同她的生死大仇一樣。
杜恆霜站起身,將手上的牛皮護手取下來。交到身後的知數手上,對龍香葉淡淡地道:“婆母以後再想讓我服侍,儘管吩咐一聲,媳婦隨傳隨到。”說着。又對着龍香葉福了一福,才帶着丫鬟婆子笑盈盈地倒退着出了屋子,禮數一絲不苟,一點錯處都抓不到。
龍香葉的丫鬟婆子都候在外屋。
她們起先聽見龍香葉罵了兩句。後來就是一直咯咯的笑,不過中間又夾雜着嗚嗚的聲音。似乎是哭聲,總之好生奇怪。
杜恆霜從暖閣走出來,對龍香葉的丫鬟婆子吩咐道:“天冷了,要記得給老夫人屋裡把炕燒得暖暖的,如果沒有炭,記得去外院去領。——進去服侍吧。”說着,帶着丫鬟婆子揚長而去。
丫鬟婆子們進來,看見龍香葉滿臉潮紅,一雙腳浸在雪水裡,幾乎凍成冰。
大家又想笑,又怕被龍香葉看見打板子,忍得十分辛苦。
第二天,龍香葉的腳就生了嚴重的凍瘡,可是她屋子又溫暖如春。因此整個冬天她,生了凍瘡的腳一直奇癢無比,整日裡要忙着脫了鞋襪撓癢,也出不了門,更不見外人,又生恨杜恆霜,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一山不容二虎。她們兩人,必須有一個人要離開蕭家。一直到了二月,杜恆雪歸宗的時候,龍香葉的腳才漸漸好了,此是後話不提。
杜恆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見蕭士及已經回來了,就慢慢地將這件事說給他聽。
蕭士及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拍拍杜恆霜的肩膀,“難爲你了。不過,用雪擦腳,會不會不好?”
杜恆霜淡淡地道:“如果每天用雪擦腳,反而不會有事。如果只擦一次,大概是不成的。”
蕭士及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孃親挑起來的,很是頭疼,皺着眉頭道:“不如還是找二叔來吧……”
杜恆霜想了想,道:“以後再說吧。你現在是侯爺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樣任性妄爲。”
柱國侯的孃親改嫁給他二叔,這件事真是可大可小。
蕭士及只好罷了,悶悶地上牀睡了。
兩個孩子已經睡得打小呼嚕。
杜恆霜上了牀,看見一牀的大大小小,心裡又柔軟起來。
就算再艱難,爲了這些她愛着的人,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杜恆霜一大早就起來收拾東西,要帶着孩子們,還有杜恆雪一起回京兆尹許家。
蕭士及當然也要跟着過去。
諸素素聽說了杜恆霜昨夜在龍香葉那裡的舉動,笑得前仰後合,不過還是命人給龍香葉送了一盒自己調製的蛇油凍瘡膏,給龍香葉擦拭。
龍香葉卻認爲諸素素現在跟杜恆霜是密友,怎麼會幫自己?所以不肯用諸素素送的蛇油凍瘡膏,無端多吃了許多苦。
杜恆霜跟蕭士及帶着孩子和杜恆雪,坐了一輛大車,往京兆尹所在的裡坊行去。
剛出了崇康坊,卻看見一輛更大的車停在路邊不遠的地方。
一個老僕在車下張望。
看見他們的車過來,那老僕忙對着那輛車說了句話。
那輛大車的車簾掀開,卻正是海西王杜那茲,也就是杜恆霜和杜恆雪的爹爹杜先誠,對着他們招手微笑。
杜恆霜從車窗裡面看見,一時大喜。匆忙之間只帶了杜恆雪下來,來到那輛大車下面,笑着道:“海西王這是要去哪裡?”
杜恆雪一聽,如同半空中響了個炸雷,知道這人就是自己的爹爹杜先誠。
她聽杜恆霜說過,她們的爹爹並沒有死,而是從佛朗斯牙回來了,還做了大齊唯一一個異姓王海西王。
可是仔細看那人的樣子,臉上一部毛茸茸的八字元寶鬍子。深凹的雙眸,高挺的鼻樑,說話怪腔怪調,真是一點都看不出是大齊人,更看不出是自己的爹爹。
杜先誠對杜恆霜笑了笑。就看向杜恆雪。
他離開長安的時候,這個小女兒還很小,小到他都不記得這個女兒是什麼樣子了。如今看見一個玉雪可愛的大姑娘站在他面前,杜先誠極是感慨。
他是爲了一家大小有好日子過,才孤身離開長安,遠赴海外尋找樂土。
可惜,海外也不是樂土。而他留在中原的家,卻差一點家破人亡。
大錯已經釀成,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只希望他還能亡羊補牢。爲自己被忽略的家人做一點事情。
大女兒已經嫁得好人,就是小女兒遇人不淑。
杜先誠看着杜恆雪笑道:“你是雪兒?聽說你在跟諸郎中學醫?”
杜恆雪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大力點頭,“是啊……王爺。您有空去我姐姐家坐坐,我如今住在我姐姐家裡。”
“外面冷。上來說話吧。”杜先誠撂開車簾,讓杜恆霜和杜恆雪兩姐妹到車上說話。
杜恆雪看了杜恆霜一眼。
杜恆霜笑道:“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說着,攀着車轅上了杜先誠的大車。
杜恆雪也跟着爬上去。
蕭士及站在車下,笑着扶了她們倆一把,並沒有跟着去。
在車裡坐定,杜恆雪壓低聲音,小聲叫了一聲,“爹……”
杜先誠聽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乖女兒……”
父女三人在車裡寒暄起來。
杜恆霜就道:“過了正月十六,我們要爲雪兒操持歸宗的事兒,爹要不要過來瞧瞧?”
杜先誠搖搖頭,“杜家宗族既然來人,我還是不要露面的好。”又對杜恆雪道:“先在你姐姐這裡住着,等我想法子,讓你住回杜家。”
杜恆雪忙道:“我都聽爹爹的。”許是父女天性,她對杜先誠的孺慕之情來得十分自然。
杜恆霜看着高興,道:“看來爹爹對雪兒自有安排,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杜先誠的女兒,怎會被人欺侮到那種地步?!”杜先誠說着,捶了一下座位,很是不高興。
杜恆雪忙道:“我已經跟他們義絕了……”
杜先誠嘆口氣,摸了摸杜恆雪的腦袋,“雪兒心善,是個好姑娘。那孫家不是東西,你爹我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杜恆雪還想再勸,杜恆霜卻笑盈盈地打斷她的話,“雪兒,爹就是爲我們出氣的。你不要客氣。”
杜恆雪怔怔地看了看杜先誠,又看了看杜恆霜,才真正明白,什麼叫親爹……
蕭士及在外面咳嗽一聲,提醒他們不要拖得時間太長。
杜恆霜就道:“爹,我們先走了。一會兒要去許家吃飯,然後早一點回去,不然婆母又要有話說了。”
杜先誠挑了挑眉,“你說龍香葉那死婆子?她又怎麼了?”
杜恆霜有些尷尬,嗔道:“爹,她好歹是及哥哥的孃親,您這樣說,讓及哥哥聽見,心裡會不高興的。”這麼說,那就是龍香葉還是不待見杜恆霜了。
杜先誠哼了一聲,沉吟半天,緩緩地道:“霜兒,既然那龍香葉看你不順眼,你的日子想必不好過。——這樣吧,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回去跟士及商議商議,看看他怎麼想。”
“什麼事?”杜恆霜和杜恆雪異口同聲地問道。
杜先誠就微笑着道:“龍香葉這死婆子肯定從來沒有對你們說過,他們蕭家,還有一個太祖母,住在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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