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泰及和龍淑芝都是一副喜上眉梢、與有榮焉的樣兒。
杜恆霜頷首微笑道:“這都是侯爺的功勞。他在外征戰未歸,咱們只能消消停停地不給他惹麻煩就是了。”
蕭泰及忙正色道:“大嫂說得是。這是大哥拿命換回來的。我和淑芝都省得。不過,”蕭泰及話題一轉,“這是咱們蕭家的大喜事,更是大哥的大喜事,咱們是不是要請幾桌客,熱鬧熱鬧?”
杜恆霜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請客。他們正是在風尖浪口的時候,完全沒有根基,就算陛下封了這個職位,也不等於就是板上釘釘的。
萬家、徐家的例子在那裡擺着呢。
他們沒有龐大的家族倚靠,蕭士及還沒有在軍中建立真正的根基,他們憑什麼在長安歡欣鼓舞呢?
得意忘形要不得。
但是陛下既然封賞,他們還是應該表示一下的。
杜恆霜就道:“我會帶着平哥兒入宮謝恩。至於家裡,就請親近的親戚過來坐一坐吧。”見蕭泰及還有些不虞,杜恆霜又道:“侯爺在外征戰,我實在沒有心思在家裡宴客,還望二弟和弟妹見諒。”說着,還向蕭泰及和龍淑芝行了半禮。
蕭泰及和龍淑芝趕緊避開。杜恆霜把蕭士及扯出來做幌子,似乎他們宴請賓客就是對不起蕭士及一樣,這兩人當然不敢再提此事,只好又閒話幾句,才悻悻地走了。
回到他們的院子,龍淑芝和蕭泰及來到內室,看了看周圍沒人,龍淑芝壓低聲音,撇了撇嘴對蕭泰及道:“瞧大嫂那個樣兒,生怕我們沾了她的光似的。大哥都已經給平哥兒封了世子了,她還躲躲閃閃做什麼啊?——小戶女就是小戶女,完全沒有我們清河崔家的大家氣派。”似乎都忘了她姓龍,不姓崔……
蕭泰及看了她一眼,輕叱道:“你小聲點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若是讓那位聽見了,她向來臉酸心硬,一不小心就讓我們吃不了兜着走!”
龍淑芝收斂了些,心裡雖然不舒服,但是他們就是依附大房住着,也沒法子,可是她不甘心。
想了想,龍淑芝對蕭泰及道:“大哥如今封了大官,又是檢校荊州刺史,正是要用得上家裡人的時候。你爲何不去江陵,跟大哥一起並肩作戰呢?——就算你不會打仗,跟着大哥難道還要你衝鋒陷陣不成?肯定是在後方跟着大哥吃香的喝辣的,讓那些小兵出去送死就行了。若是能立戰功,你也能得個出身,豈不是比在這裡硬耗要強?”
說得蕭泰及動了心。他還有一層考慮。在長安,他被崔家逼得喘不過氣來,實在有些待不下去了。崔家讓他做的事,完全是異想天開,他是瘋了纔會不顧自己大哥,去幫崔家……
龍淑芝的提議,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蕭泰及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去求見太子,說想去跟着大哥去軍前效力,想求太子幫他弄個兵部的通牒,也就是正式入伍,去江陵見他大哥。
蕭泰及當年跟太子有過幾面之緣,那時候蕭士及誤傳死訊的時候,太子曾經對他示好,還把蕭士及的爵位給他借襲,當然,蕭泰及也把蕭家當時一半的產業拱手相讓。
兩人之間的關聯,在蕭士及活着回來之後,自然而然就斷了。
現在蕭泰及打着幫助大哥的旗號重新提起來,他覺得太子應該是樂見其成的。
太子不置可否,根本就不想見蕭泰及,只讓下人把他打發了。正好被太子妃知道蕭泰及的來意。她正愁穆夜來斷了腿,暫時不能下牀行走,無法去江陵監視蕭士及。
現在蕭泰及自動送上門來,她自然沒有不用的,就笑着讓人給蕭泰及傳話,讓他回去等着。
杜恆霜第二天先帶着平哥兒進宮謝恩,回來之後,發現門口的賓客已經擠滿了崇康坊的大路口。她只好匆匆讓平哥兒跟他的養娘先進去歇着,然後一通忙亂,見了不少上門道賀的親戚朋友。
就算他們不打算請客,那些人也不在乎。又不是沒飯吃的人,誰又會在乎那一頓飯呢?大家只唯恐錦上添花添得太慢,生恐落在人後。
後來杜恆霜乏得很了,就讓知數、歐養娘陪着楊太夫人一起見客,另外蕭大管事在外院陪男客說話。
這些人都知道蕭士及還在江陵征戰未歸,也沒有人說蕭家失禮。
杜恆霜才能在屋裡喘口氣。她正要小憩一會兒,知釵笑着進來回道:“夫人,安國公夫人來了,一定要見夫人呢。”
知釵話音剛落,就聽見諸素素的聲音傳進來,“霜兒,我來你也不見,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累着了?”一邊說,一邊撂開簾子走了進來。
杜恆霜看着諸素素笑道:“本來是乏的,你來了就不乏了。”
諸素素笑着點頭,“我成了你解悶兒的。真是我的好霜兒……”
兩人一通取笑,才坐下吃茶。
杜恆霜歪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身上蓋着一牀厚厚的狼皮褥子。
諸素素見杜恆霜面色有些發青,皺了皺眉,過去摸了摸杜恆霜的腕脈,沉吟道:“你還真有些乏了。看樣子,你最近有些勞心啊。——怎麼啦?又有心事?”
杜恆霜向來是個使力不使心的人,這一次好像正相反。
杜恆霜笑着搖頭,有些自嘲地道:“我能有什麼心事?如今事事順遂,哪有不順心?我要說不順心,天也不容我。”說着話,小白從杜恆霜蓋着的狼皮褥子裡鑽出來,輕輕舔了舔杜恆霜的手掌心。
諸素素看了杜恆霜一眼,低頭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我聽了外面的話,本來是不信的。但是看你的樣子,我又不得不信了。”
“什麼話?”杜恆霜頓時坐直身子,全身都充滿警醒得氣氛。
諸素素挑了挑眉,問道:“柱國侯出征的時候,你爲什麼沒去送他?可是又鬧彆扭了?”
杜恆霜愕然,“你怎會知道?”那一次,她是偷偷去的,還跟呂夫人悄悄見一面。只是那時候,別的人都走了,唯一見到她的,也只有呂夫人而已。
諸素素嘆息着給杜恆霜掖了掖狼皮褥子,“我那醫館,什麼閒話聽不到?其實前些天還好,並沒有聽見這種話。——自從柱國侯封檢校荊州刺史的消息傳過來,似乎一夜間,坊間多了好多有關你們夫妻關係的傳言。”
杜恆霜眉頭一蹙,很是不虞,“誰那麼多事?”
“你別管誰多事。你只管告訴我,你去送了沒有?”諸素素正色問道。
杜恆霜沉吟半晌,緩緩道:“我去了,但是沒讓他看見我。”
諸素素的眉梢高高挑起,聲音也提高了不少,“你說什麼?!”
“我說我去了,但是沒讓他看見我。”杜恆霜撇了撇嘴,爬到炕頭的櫃子邊上,將蕭士及最後一封信取出來,給諸素素看。
諸素素一看蕭士及給杜恆霜寫的家信,忙道:“這不好吧?我怎麼能看你的私信呢?”
“我給你看的,又不是你偷看的。”杜恆霜無所謂地道。
諸素素低頭看了起來,漸漸張大嘴,擡起頭,看着杜恆霜,指着那信道:“你看,柱國侯也不高興了。我說你是何苦。就是去送他一趟而已,你賭什麼氣啊?有話好好說不行嗎?非要賭氣,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
杜恆霜無奈地搖頭道:“素素,沒想到你也這麼說。看來我以前做人真是太失敗了。爲人做了九十九件事,最後一件沒有做到,就在所有人眼裡成了犯錯的一方。”說着,苦笑着低頭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不懂事的人?”
諸素素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旁觀者。你要知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你只是這樣覺得,是吧?”杜恆霜擡頭笑了笑,笑容裡有種說不出的蒼涼,“他竟然和你們這些旁觀者一樣。我就一次沒如他的意,沒有聽他的話去送他,他就對我咄咄逼人。指不定在他心裡,早就一再把我跟那個賤人比來比去。啊呸!我爲什麼讓他把我跟別的女人比?我從來沒有把他跟別的男人比過?!——他不覺得他做錯了,反過來指責我。我也是個人,我有自己的情緒和想法,他有顧及過我嗎?”
“那不是讓你好好跟他說嗎,多大的事兒,你們感情這麼好,怎會說不通呢?”諸素素訕訕地道,但是看杜恆霜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只好趕緊閉嘴。
杜恆霜果然有些動怒,沉聲道:“你怎知我沒有跟他說過我的想法?”頓了頓,又啞着嗓子道:“我不知跟他說過多少次。撒嬌的、正經的、發脾氣的,哪種都試過。他總是當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爲了他所謂的‘大事’,就把答應我的話忘得一乾二淨,怎麼方便怎麼來。——素素,我不知道你和安國公是如何做夫妻的,但是對我和侯爺來說,我已經夠了,我不想再說下去。你看,”杜恆霜指着諸素素手裡的信道:“他現在竟然發展到看了別人的隻言片語,就來指責我。如果他在我面前,我肯定還是要跟他大吵一場。”
諸素素忍不住又想張嘴。
杜恆霜用手往下壓了壓,制止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你別勸我,我知道吵架解決不了問題。但是事到臨頭,我冷靜不下來。他現在不在我身邊,倒是還好一些,可以讓我冷靜冷靜。只可惜他那邊架橋撥火的人太多了,我也沒法子。”
“那怎麼辦?你總不能讓他誤會吧?”諸素素瞪大眼睛,心裡有些隱隱地恐懼,“柱國侯沒有……沒有變心吧?”她記得有一句話,說丈夫出軌,妻子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但是突然間,諸素素髮現這句話不對。
自己的男人有沒有變心,做妻子的絕對是第一個知道的。只不過很多妻子選擇做鴕鳥,以爲只要不面對,就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直到有一天,大家都知道了,她才做出如夢初醒的樣子。也許是下意識博取同情,也許是完全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藏得好好的秘密爲何被人發現了……
杜恆霜明顯是不想做駝鳥。因爲不肯糊塗,所以更加痛苦。
“他如果能好好想想我以前跟他說的話,明白我的意思,他就不會誤會。可是他沒有,他壓根就沒有想過我是一個跟他一樣的人。既然在他心裡我已經漸漸變成一個無理取鬧的無知婦人,我說什麼都沒用了。你明白了嗎?——到了這個地步,我再多說,他只會認爲我囉唆,是絕對聽不進去的。”
杜恆霜兩手一攤,帶着決絕道:“所以我不打算再說下去。你說的溝通,我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事情總會發展到一種地步,發展到所有的言辭都成了他的耳旁風。這種置若罔聞的態度,纔是最傷我心的。我嫁給他,不是圖他能給我帶來人上人的地位,而是以爲他能像我對待他一樣對待我。他不明白我的固執,就像我不明白他的執着。我不想對別的女人低頭,用這樣的忍辱負重,來換後半生的趾高氣昂。事實上,當他讓我忍辱負重成了習慣,他不會認爲我還有可以擡起頭的那一天。到了他高高在上的時候,我會發現也許我彎腰彎成習慣,再也站不起來。——我自己也能好好過日子,何必一定要作踐自己?”
“那你打算怎麼辦?”諸素素怔怔地道,在她的認知裡,還沒有到過這種地步,到這種連溝通都乏力的地步。
“如果他始終不肯去弄明白我到底在說什麼,我這一輩子,都要在委屈和不甘中度過。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不喜歡,更別說他了。所以我想來想去,暫時分開是最好的選擇。”杜恆霜淡淡說道,並沒有很悲傷,聲音裡有股如釋重負的坦然。
看見杜恆霜的樣子,諸素素忍不住起她前世見過一位著名的女作家說過這樣一句話:最大的婦德,是永生永世微笑的忍耐。而眼前的杜恆霜,根本不想用她一輩子來實踐這種婦德。
諸素素本來是來勸和的,但是面對這樣的杜恆霜,她發現她什麼勸說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深知一個女人只有從情愛糾葛中脫身出來,纔是最大的出路。不是不能愛,而是不能撞了南牆還不回頭。
諸素素想起前世看過的《孔雀東南飛》,劉蘭芝受不了婆母虐待,尚且知道主動下堂求去,可見她不是天生的受虐狂。可是渣男焦仲卿咄咄逼人,和離之後還追到人家家裡唧唧歪歪,終於用所謂的“深情”道德綁架了劉蘭芝,逼得劉蘭芝在新婚再嫁的那天跳河自殺。她能擺脫惡婆母的折磨,卻不能擺脫渣男的“深情”,正說明癡情女的敵人,永遠不是所謂的婆媳關係,而是她們自己對渣男的縱容和妥協。
“你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孩子想吧?”諸素素無奈祭出孩子這面大旗,“平哥兒已經是世子,你要把屬於孩子的東西也拱手讓人嗎?”
杜恆霜有些遲疑,半晌道:“……就算我走,我也不會把我的位置讓出來。”
“你說什麼胡話?你走了,難道還指望蕭士及給你守節?”諸素素嗤之以鼻,“別做夢了。還是想點兒實在的東西吧。”
杜恆霜也有些訕訕地,道:“我哪裡有那麼厲害。我只是想着,若是我走了,總要使個計策,讓人覺得……他克妻,這樣是不是就沒人願意嫁給他了?”只要沒有正妻,平哥兒的位置就是穩妥的。
沒想到諸素素連連搖頭,脫口而出:“千萬不要啊!”克妻男是穿越女的最愛啊,你還嫌麻煩不夠多嗎妹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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