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見我?”杜恆霜有些忐忑,“我跟她不是很熟吧?”
丹娘來長安尋夫的時候,曾經幫杜恆霜的丫鬟知畫接生過,因知畫的關係,認得了杜恆霜。
過了三年多,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去見見她吧,看看她有什麼話說。”蕭士及道,“她有了身孕,不過這孩子大概保不住了。”
杜恆霜也是有孕之人,一聽就心軟了,道:“我去看看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去天牢。”
蕭士及曾經被關入天牢,杜恆霜去見過他幾次。
想起那一段日子,蕭士及心有餘悸,道:“那時候,我真以爲他們不會讓我活下去了。”
“他們不會,我會。”杜恆霜嫣然一笑,“我沒讓你去死,你不許死。”
“遵命,娘子!”蕭士及笑嘻嘻地拱手作揖。
第二天,蕭士及送杜恆霜去天牢見丹娘。
丹娘被關在天牢的女牢裡面,那裡的地兒還算潔淨清爽。
杜恆霜走進去,看見丹娘臉色灰敗地坐在地上,頭髮雖然梳過了,但是總有些灰撲撲的感覺。
杜恆霜皺了皺眉,輕聲道:“聽說你要見我?”
丹娘擡頭,看見正是當年見過幾次的柱國侯夫人,如今的秦國夫人杜恆霜,不由悲從中來,哽咽着道:“夫人,您來了。”
杜恆霜點點頭,坐在牢房前面的小杌子上,隔着柵欄問丹娘:“你找我有何事?”
丹娘膝行過來,攀着柵欄,哀求杜恆霜:“夫人,我在長安沒有什麼認識的人,我只信任夫人。我想求夫人,救我孩兒一命!”說着,就要給杜恆霜磕頭,但是大着肚子,她磕得十分辛苦。
杜恆霜嘆息着搖頭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你不是跟衛星峰一刀兩斷了嗎?如何又回頭了呢?”
丹娘看着杜恆霜,悽然道:“夫人,別人不明白我,我以爲夫人是明白的。”
“我明白什麼?”杜恆霜一怔。
“夫人問我爲何回頭,我也要問,夫人爲何回頭了呢?”丹娘滿臉是淚,看着杜恆霜道:“夫人當初不是自求下堂了嗎?如何又跟柱國公破鏡重圓了呢?怎麼夫人做得,我就做不得?”
“原來是這個。”杜恆霜笑着搖搖頭,“我們當然是不一樣的。我自求下堂的時候,我夫君沒有另娶她人。我回頭的時候。他也沒有另娶她人。自始至終。他都只有我一個妻子。這樣的男人。只要他肯改過,我爲什麼不能試試,給他一個機會,也給我一個機會呢?”
丹娘窒了窒。別過頭,不跟杜恆霜對視。
“你男人也太狠了,連千金公主都敢殺,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杜恆霜再一次搖頭,“還有,崔家讓衛星峰得到這個刺史的位置,就是爲了崔盈盈的兒子。他們怎麼可能讓你的兒子做世子?其實從衛星峰上表要立你兒子爲世子的時候開始,你們的下場就註定了。”
丹娘聽了,一時犯了左性。梗着脖子道:“夫人和我一樣,都是原配嫡妻,也都曾經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貴女擠得走投無路,只好讓出自己的位置。您難道沒有想過,這些東西。不管是世子位,還是刺史夫人的位置,本就是我的,我纔是原配!”
衛星峰是她男人,他得了好處,她也能跟着夫貴妻榮。
杜恆霜皺了眉頭,“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你有沒有想過,沒有千金公主和崔盈盈,就憑你和衛星峰,還有你們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得到這樣的位高權重,也不可能過得這樣富貴滿堂。人都說,吃水不忘掘井人,你們呢?你們這是要過河拆橋?你說她們奪了你的原配之位,你就能反過來奪走本來是她們帶來的東西?——如果你真是這樣想,我看錯了你……”
丹娘被杜恆霜的話打擊得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哭得全身抽搐起來。
“夫人教訓得是。我原來也不是這麼想的,但是,我兒子真的是嫡長子。我夫君自己把世子的位置給了我兒子,我們並沒有爭,也沒有搶。我自己可以不要原配的位置,但是我兒子的世子位置,憑什麼也要奪走?!”丹娘抽抽噎噎地道,“我從來沒有害過人。千金公主的死,是一個意外。她要打我,我夫君要救我,伸手將她隔開,她自己沒有站穩,絆倒凳子上,摔下去的時候,後腦勺在桌子沿上磕了一下,就這樣去了……真不是我們有意殺她的!”
原來是這樣。
杜恆霜在心裡暗暗記下丹孃的這番話,看着丹娘默默沉吟。
這一件事從頭到尾,她是最清楚的。丹娘是衛星峰的原配,沒有錯。可是衛星峰在跟她和離之後,娶了千金公主和崔氏嫡女,卻又不肯放開丹娘,藉着孩子,一直將她帶在身邊。
丹娘也只是普通女子,時日一長,往日舊夢迴返,她抵不過衛星峰的柔情萬千,跟他又有了夫妻之事。
衛星峰本就深愛丹娘,但是也深愛權勢地位。在權勢和愛侶之間,他娶了千金公主和崔盈盈。到他認爲自己羽翼已豐的時候,就開始想到舊日愛侶和嬌兒,纔開始一步步擡舉他們母子。
“是,你是什麼都沒有做,都是衛星峰捧到你面前的。但是你不會不知道,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要吧?手伸得太長,總是會被砍的。”杜恆霜站起來,“這一點,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
丹娘看着杜恆霜肅然的臉色,有些瑟縮,嘴脣翕合了好半天,才囁嚅着道:“夫人,您真的不能幫幫我?——我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之後,我想求夫人收養他。不求榮華富貴,只要給他一口飯吃就可以了。”說着,又要給杜恆霜磕頭。
杜恆霜忙讓開,道:“這個我做不了主。”頓了頓,“不好意思了。”說着,快步往天牢外面走去。
她的身後傳來丹娘痛不欲生的哭喊聲。
杜恆霜捂住耳朵,急匆匆往外走。
看見天牢外面的陽光,她才覺得心裡痛快了些……
另一邊的天牢裡,蕭士及在跟衛星峰說話。
衛星峰手腳都戴着重枷鐐銬。動彈不得。
“衛星峰,我以前以爲你是個聰明人,現在才知道,你其實太糊塗了。你已經靠了千金公主和崔盈盈得了高位,就不該太過貪心。既然榮華富貴和知心愛人不能兩全,就不要想着過河拆橋。沒有千金公主和崔盈盈,你以爲你能得到這個荊州刺史的位置?你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蕭士及叱責衛星峰。
“都是他們逼我的。柱國公,如果他們要你娶……”衛星峰窒了窒,說不下去了。他想起來,這些人還真的逼蕭士及娶過別的女人。但是蕭士及在自己原配妻子自求下堂的情況下。寧願抗旨。也不願娶那個縣主……
“哼,沒話說了吧?逼你?誰逼你娶她們了?不是你自己的野心,你自己想走捷徑,貪便宜的心態讓你走了這一步?”蕭士及十分鄙夷地說道。
衛星峰笑了笑。道:“成王敗寇而已。柱國公,你難道不知道,數百年前,曾經有個皇帝,在稱帝之前,休了自己的原配妻子,娶了門閥之女爲妻,等他登上帝位之後,又廢掉這個高門出身的皇后。將他以前的原配妻子扶爲皇后。——他做得,我爲什麼做不得?”
那位皇帝,靠巴結世家上位,然後再將幫他得了高位的世家女剷除。算盤倒是打得不錯。
“是,但是那個皇帝和原配。到現在都揹着罵名。如果你想被人指着脊樑骨罵,自然可以如此行事。而且那皇帝比你有本事,所以他最後成功了。你在效仿那個皇帝的時候,怎麼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蕭士及沉聲反駁,“你以爲你是對你的原配情深意重?不,你其實是害了她。若是你不再去糾纏她,她先可能已經改嫁了,跟別人過得和和美美,不至於被你拉着陪葬,要跟你一起去死。”
衛星峰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闔上雙眼,不再跟蕭士及說話。
蕭士及從天牢裡出來,看見杜恆霜坐在車裡等他,就上車問道:“你沒事吧?那丹娘沒有對你怎樣吧?”
“關得嚴嚴實實,怎麼會有事呢?”杜恆霜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
兩人坐車回到柱國公府。
沒過幾天,衛星峰和他的一干幕僚和家人都被處決了。
丹娘本是要等到生下孩子之後再行刑。結果她聽見衛星峰和自己的孩子都被處決了,就用腰帶吊死在天牢裡。
崔盈盈後來替他們收了屍,也算是盡了自己最後一份力。
……
這件事過後,永徽帝就將荊州刺史一職再次收了回來。
他本來擔心崔家看上這個位置,一定要弄到手。
結果崔家居然並無半點表示,就連永徽帝試探,他們都推之不迭,說這個位置對他們崔家人不利,不想要,並且向永徽帝進言,說刺史一職的軍權太大,不利於國家穩定,應該將刺史的行政權和軍權分開,不能只掌於一個人之手。
這個提議正中永徽帝下懷。
他早就想剝奪刺史們掌軍的權力。
“愛卿言之有理。你和兵部尚書蕭士及擬個章程出來,看看如何將軍權分置吧。”永徽帝笑眯眯地吩咐道,將這件事交給蕭士及和崔家去辦。
蕭士及和崔三郎都是保持着互不理睬的狀態,紛紛向永徽帝表示,沒法跟對方共事。
永徽帝勸了好幾次,兩人才“勉爲其難”地表示,可以暫時商議幾次,但是效果就不保證了。
章程擬出來之後,永徽帝交給朝中議了幾次,大部分都表示贊同,當然,這幾家刺史所屬的士族中人都表示反對,覺得這樣不利於地方穩定云云。
但是在大部分人都贊同的情況下,永徽帝就做了決定,裁撤刺史們的軍權,在刺史所在的地方設節度使,統管從刺史府裡分出來的軍權。
這件事,涉及到要把刺史們手上現有的正規軍收編到一起,然後由新設的節度使節制。
從此以後,刺史和節度使會互相牽制。刺史有兵符,節度使有兵。沒有刺史的兵符,節度使不能隨意調兵。同時沒有節度使同意,刺史也不能用兵。
總之從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很美好……
蕭士及和安子常,以及崔三郎們搭成的協議,當然是看上了這個新設的節度使的位置。
要去刺史那裡收編軍權,別人都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本事,只有蕭士及,既有本事,又在軍中有很高的威信。
讓他去,應該是事半功倍。
朝上衆人一致同意由柱國公去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
八大刺史,有荊州和揚州刺史已經收回來了,蕭士及要去的,是另外六個地方。
這一去,就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回來的。
杜恆霜的心情很是複雜。
眼看事情一步步朝他們當初設想的方向發展,可是每一步的實現,都要蕭士及和她付出巨大的代價,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能說,求仁得仁了……
蕭士及走後沒有多久,就到了永徽二年的臘月裡。
柱國公府也開始有了年節的氣氛。
這不是杜恆霜第一次操持過年,凡事都是井井有條,有什麼難一點的事,曾太夫人楊氏會主動幫她解決,她只要養胎就好。
她的肚子,又一次無比的大。
諸素素憂心忡忡地道:“……你好像,又要生一對雙生子了。”
杜恆霜大喜,“那好啊!一次生倆,不用那麼麻煩了。”
“好什麼好!”諸素素沒好氣地道,“雙生子一般早產。難道你又要七個月就生下他們?”
“有你在,我不怕的。”杜恆霜笑嘻嘻地道,將諸素素好好誇了一通。
Www¤ttκá n¤¢o 諸素素頗爲得意,“那是,有我在,一定給你養好了!”
兩人說着話,外面有婆子過來回報,“夫人,安國公夫人,封伯爵府裡過來送喜帖了。他們家大夫人昨日生了個兒子,封伯爵高興得不得了,要大肆慶祝呢。”
諸素素眨了眨眼,笑道:“喲,正室又生一個兒子,小妾居然生的是女兒,這於理不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