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帶雨的面龐,強作鎮定的神態,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可憐又堅強的小娘子,爲了維護自己那少許的尊嚴,在一個盛氣凌人的惡毒大婦面前低下了高貴的頭。
“……柱國侯夫人,是,我是心悅柱國侯,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拆散你們,更沒有想過要嫁給他。我知道他有妻有子,縱然我家裡逼我,我都是不肯的。”穆夜來淚如雨下地向杜恆霜求乞。
杜恆霜挑了挑眉,往旁邊讓了一步,不想接受穆夜來這一跪。她啓脣,淡淡地道:“如此說來,我還是錯怪於你了。”
揚起下頜,看也不看穆夜來一眼,冷冷地道:“既如此,你爲什麼不嫁人?還縱容你家人將那件事傳得滿城風雨?穆三小姐,別打量別人都是傻子。你想什麼我確實不知道,但是你的所作所爲,卻樁樁件件都指向一個目標,就是你想嫁給我丈夫。”說着,杜恆霜又掩袖低笑,“哦,不對,我說錯了。我又沒死,你如何能‘嫁’給我丈夫?——做妾只能用‘納’,或者‘買’。請問你想用哪個字?”
穆夜來紅潤的面龐頓時唰地一下失去血色,變得面白如紙。她膝行幾步,再次來到杜恆霜面前,磕頭如搗蒜,“求求您……求求您……柱國侯夫人,別逼我嫁人……我不會嫁給任何人,我只想在我們穆家的家廟裡,做個女冠,了此殘生。今生多修福報,也許來世。我也能遇到一個像蕭大哥那麼好的男人,待我像蕭大哥待夫人一樣一心一意。”
杜恆霜緩緩回頭,低首看着匍匐在自己腳邊的穆夜來,“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不嫁人?”
“是!”穆夜來擡起頭,堅定地答道。
杜恆霜瞪着穆夜來的面龐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她的面龐看上去有些熟悉。——大大的眸子,高挺的鼻樑,尖尖的下頜,只是清減許多。本來是鴨蛋型的臉。現在變得有些尖尖的。
這個輪廓,跟自己好像有些相似……
杜恆霜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不想再跟她糾纏這個話題,“其實你嫁不嫁人。跟我沒有關係。”
穆夜來心裡一喜。正要感謝杜恆霜的寬宏大度。杜恆霜卻又道:“不過,你若是再在人前做出一副是我不讓你進門,你纔要出家做女冠的樣子。可別怪我不客氣!”
穆夜來的眸子黯了黯,默默低下頭,又給杜恆霜磕了一個頭,才撐着手,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千金公主身邊。
流光閣門外,又來了一輛柱國侯府的大車。
車簾掀開,卻是安國公安子常從車上先跳下來。
“來,要不要我抱你下來?”安子常回身撐着車簾,笑眯眯地問着車裡面正要下車的諸素素。
諸素素笑着飛了個媚眼,故意嬌聲嬌氣地道:“公子……這樣不好吧?奴家還沒有嫁人呢……”
安子常爽朗大笑,手一伸,就把諸素素從車上拉下來,正好落在他懷裡,“小娘子,嫁了人才不能讓別的男人抱啊。趁現在沒嫁人……”
嗖!
安子常話音未落,一支羽箭挾着風聲破空而來。
聽見那羽箭的嘶嘶聲,安子常抱着諸素素,迅捷地轉個圈兒,挪到車後,躲過了那支羽箭。
諸素素嚇得緊緊抱住安子常的脖子,緊張地問道:“怎麼回事?又有人來刺殺你了?”
安子常摸摸她的頭,“別怕。”瞥了一眼落在身旁地上的羽箭,“沒事,那羽箭被削了頭,射不死人的。”
諸素素掙扎着從安子常懷裡下來,皺着眉頭也看了一眼地上的羽箭,嘟噥道:“雖然射不死人,可是嚇得死人。——是誰幹的啊?讓姑奶奶知道,幾鞭子抽死他……”
安子常揹着手,從大車後面轉出來,衝着一個角落冷冷地道:“出來吧!”
一個蒙着面紗,穿着胡服的女子,手持一張精巧的小弓箭,從角落裡面走了出來。
“安大公子好身手,抱着個這麼胖的女子,還能旋轉自如,真是難爲你了……”那女子不無刻薄地說道,一雙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安子常。
安子常一聽她的聲音,就知道她是誰,心裡一緊,面上還是淡淡地道:“誰家的狗沒有拴好?在外面到處亂跑亂吠。”一副很是不屑的樣子。
諸素素在旁邊笑得彎了腰。——這個安子常,真是毒舌到罵人不帶髒字,卻盡得風流!
那女子果然被氣得不輕,惱道:“你罵誰是狗?!”
“我有指名道姓嗎?——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好不好?”安子常抱起胳膊,說的話更加讓人受不了,可是他看向那個女子的眼裡,卻有些焦急。脣角往一旁撇了撇,暗暗做出“快走”的脣語。
那女子聽見安子常諷刺挖苦的話,本來快要氣炸了,可是轉眼看見他焦急的眼神,還有叮囑她“快走”的脣語,又一時呆在那裡。
諸素素見那女子被安子常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裡高興萬分,得意洋洋地挎着安子常的胳膊,一副“這個男人是我的我的我的”的囂張樣兒。
安子常回頭看着諸素素,問道:“一定要今天來流光閣?咱們改日再來挑首飾好不好?”
“不好!”諸素素一口回絕他,故意做出“含情脈脈”的眼神,盯着安子常絕美的側臉,“還有兩個月就要大婚了,人家一直挑不到合適的首飾。今兒你好不容易有空過來看我,一定要幫我去挑。——親自去挑。”將“親自”兩個字咬得重重的。
安子常無奈,只好挽着諸素素的手,目不斜視地從那蒙着面紗的胡服女子身旁走過。一邊走,一邊很是心急。
這個蒙着面紗的胡服女子,正是前朝大周德禎帝的小女兒朝雲公主。
上一次,還是去年臘月裡的時候,正是朝雲公主爲了追殺安子常,帶人襲擊了諸素素住的小院子。
安子常跟她的糾葛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到底是誰欠了誰,誰負了誰,都是一筆糊塗賬。
憑心而論,安子常不想朝雲公主死。因爲他殺了她父親,幫助別人奪了她家的江山。因爲他。朝雲公主的命運從天上落到地下。後來又因他燒了德禎帝的行宮,朝雲公主的臉也因此被燒燬了一半。所以對於朝雲公主,他總有些說不出口的內疚。
朝雲公主站在臺階下,眼睜睜安子常和諸素素走入流光閣。
諸素素跨進流光閣門檻的時候。突然回頭。衝着朝雲公主做了個鄙夷的眼神。
因這個眼神。讓朝雲公主腦子一熱,跟着也走上臺階,往流光閣裡走去。
流光閣的掌櫃認識諸素素和安子常。忙迎了上來,滿頭大汗地道:“見過安國公、諸郎中。”說着就訴苦,“你們可來了,我們夫人在裡面跟千金公主和穆三小姐談事情呢。”還對諸素素做了個求救的手勢。
諸素素會意,挽着安子常的胳膊道:“咱們去看看?霜兒不知遇到什麼麻煩?”
話沒說完,安子常已經對那掌櫃道:“她們在哪裡?帶我們過去。”
掌櫃忙道:“請跟小的這邊來。”
幾個人正要往貴客房裡行去,就聽見後面又傳來一個聲音,“掌櫃的,你們怎麼做生意的?不是已經答應賣給我了?如何又要賣給別人?——我下了定金了!定金你懂不懂!”
正是崔盈盈的聲音。
掌櫃和安子常、諸素素三個人一齊回頭,看見清河崔家三房的崔二小姐崔盈盈帶着兩個侍女進了流光閣。
安子常沒有多看崔盈盈一眼,卻看見了站在崔盈盈旁邊不遠地方的朝雲公主,眉頭頓時擰了起來。他不由自主走過去,拉着她的胳膊,沉聲道:“你來做什麼?——你給我回去!”
過了這麼久,朝雲公主纔再一次感受到安子常不同尋常的關切之意,心裡又酸又苦又甜,竟是五味雜陳,怔了半晌,方甩了袖子道:“我來買幾樣首飾,不行嗎?——人家打開門做生意,你可別斷別人的財路。”
安子常眉峰緊蹙,瞪了朝雲公主一眼,“隨便你。——若是惹出禍事,可沒人理你。”說着,轉身走回到諸素素身邊。
諸素素明顯察覺到安子常對那個蒙面女子的感情有些不一般,十分好奇地湊到安子常身邊,輕輕捅了捅他的胳膊,又往朝雲公主那邊努努嘴,“……那是你的老相好?”
這話將安子常嗆得頓時咳嗽起來,噴了諸素素一臉唾沫。
諸素素惱得一把將安子常推開,“死安子常!再噴我小心我噴你啊!”
安子常忙掏出帕子,細心地給諸素素擦臉,一邊擦一邊含笑道:“喲,是我的不是,可別生氣。回頭,我給你買個大花冠,十足真金的那種,給你賠罪好不好?”
諸素素本來想就勢發火,可是一聽又能“敲詐”安子常,立刻轉嗔爲喜,道:“你說的啊……是在今天要買的大婚首飾之外,再給我買個花冠。我要‘蝶戀花’的那種頭飾花冠。上次在這裡見着了,我好幾個晚上沒有睡着覺,實在是太美了,簡直是巧奪天工!”嘮嘮叨叨向安子常表明她對那個花冠的志在必得之意。
崔盈盈瞪着眼睛,看着安子常跟那低賤的郎中旁若無人的卿卿我我,氣得臉都綠了。好在還記得自己是馬上要嫁人的人,並未發作起來,只是對着那掌櫃的道:“你聽見我剛纔的話沒有?!”
掌櫃的在旁邊看安子常和諸素素,也看得眼睛都直了。
聽見崔盈盈的催促,掌櫃的才苦着臉道:“崔二小姐,您看,要不要跟千金公主商議商議?她就在裡面,我帶您老進去瞧瞧?”
崔盈盈不屑地搖搖頭,“我去見千金公主做什麼?又不是她做生意,是你做生意。——我只問你,這項珠,我今天就要帶走。來人!把剩下的兩千一百兩金子擡進來!”
門外離開進來幾個崔家的大漢,擡着一個沉甸甸的箱子,放到流光閣的大堂上。
箱子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碼着一壘壘金磚。
黃澄澄的金光簡直要閃瞎屋裡衆人的眼睛。
諸素素嚥了一口口水。——做女人生意,就是掙錢啊……
掌櫃愁眉苦臉地道:“您稍等,我進去問問我們東家。”
“東家?你們東家在這裡?——讓他出來見我。我倒是要問問他,他是怎麼做生意的?做生意講‘誠信’二字,他呢?哼!”崔盈盈說着話,跟着那掌櫃往貴客屋裡走。
諸素素和安子常忙跟了上去。
朝雲公主見狀,也悄悄跟在安子常身後,進了裡面的貴客屋子,悄悄站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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