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文件上面標註着的客戶擡頭,是大有集團。
就像是歷史在驚人重演那般,我那些關於深圳的林林總總模糊的記憶,似乎在頃刻間變得分外清晰起來。一年多以前在鄭世明的辦公室裡,他也是給我遞來了一份大有集團的文件,後面我作爲業務員不斷與大有周旋着。
不想我來到博朗,已經從業務崗撤退,轉戰到了工程崗,似乎仍然逃不開與大有集團冥冥的牽扯。
再讓我去面對張大有也好,張源也罷,我其實不在怕的,我只是情緒翻騰得難以形容罷了。
因爲我自顧自地認爲,中州倒閉這事,說不定就來自張大有或者張源的手筆,要不然在深圳,也沒有多少數碼公司的實力,能與中州抗衡。
縱然多少有些心塞,我倒是很快將眉宇間的皺意撫平了,畢竟我的專業素養它穩穩根植在我的身體裡,它會不偏不倚地規劃着我的行爲,也會稍微壓制我的私人情緒。
十一點出頭,陳誠終於來到博朗的工廠,他沒讓我到他在這邊的備用辦公室,而是直接來到我小小的辦公室裡。
我曾經覺得鄭世明是最難讓下屬接近最不好相處的老闆,可在給陳誠幹活這一年以來,我終於確信凡事無絕對,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話簡直是至理名言。
仍然沿用着他一派硬朗乾脆利落的作風,風塵僕僕的陳誠沒有一句多餘客套廢話,他開門見山:“唐工,我交代要給你的文件,看過了?”
我點頭:“有。”
利索的人總歸是滿意不拖泥帶水的下屬吧,陳誠臉色緩和,他破天荒的對我客氣了些:“大有集團的這個項目,是業務部的同事前兩天跟下來的,如果這個項目合作得好,後面機會更多。我考慮到你以前在品博時就有跟進過大有集團,你對他們的一些操作流程相對比較熟,由你去跟,可能前期會少些摩擦。而且,我不瞞你直說,博朗深圳公司這邊最近有部分工程師被同行挖腳,人心不穩,我現在手上能做事的人比較少,唐工你來博朗一年,你的努力和進步我看得到,讓你呆在佛山工廠當一個工程主管,確實對你有些屈就。”
在見到陳誠之前,我已然做好了應對他褒貶的所有心理準備,於是我得以安之若素淡淡的:“謝謝陳總的肯定。”
陳誠輕咳了一聲:“唐工,其實我早該給你嘉獎了,一直遲遲沒有動作,也是考慮你進來博朗的時間還沒到一年,我是考慮到讓你升的太快,可能會影響你後面的專業水準。我在深圳,一直有關注你。一般人升職之後,惰性也隨之增長,會利用職權之便將手頭上的事更多分散出去,而你不一樣,你還爲此去報讀進修班,工作沒有一分一毫的怠慢,反而熱情更高漲。我也是工科出身,我覺得這纔是做工程該有的態度。”
被往常老是嚴肅刻板着的陳誠,連連戴着那麼多頂高帽,我有些誠惶誠恐忐忑難安,我逆向思維了一下,心裡面止不住的犯嘀咕,想着該不會我早上會錯了陳誠的意,他提前把大有集團的客戶資料給我看,又嗶嗶一堆我跟大有集團有交集的話,其實都是反着來的,他其實是想辭退我吧?他其實接下來想說的是,現在我們博朗這座小廟已經容不下你唐二這尊上進的大佛了,你可以滾蛋了吧?
不想承受那種煎熬,我憋不住的硬着頭皮試探性地問:“陳總,你該不會是想勸我辭職吧?我跟博朗籤的是五年的勞務合同….”
臉色有微微的愕然,陳誠的瞳孔撐大了些:“是我表達的能力下降了?”
正了正神色,陳誠有些尷尬:“前幾天,我與鄭世明討論最近博朗人心動盪,他說我是不是對手下的員工太過苛刻,他說我得改改我的處事方式,要不然我無法給員工歸屬感,也留不住人,我嘗試按照他說的改改,我改得有點不好吧,這就很尷尬了。”
好吧,敢情我是被陳誠當成小白鼠,當成實驗對象了?
不過想想他只是拿我當試驗品,不是想炒掉我,我倒是鬆了一口氣。
要不然,我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半吊子,去哪裡再找一份年薪40萬的工程崗位的工作嘛。
我如釋重負:“陳總,其實我還是比較習慣你乾脆利索直接的方式。”
乾笑一聲,陳誠也放鬆了些:“那好,那我直接點。唐工,我希望你暫時調回深圳總部,潛心致力協調溝通開放大有集團這個項目。至於你回深圳總部的職位,是工程項目部經理,人手配備方面,公司會給你五個名額,要用誰你自己挑,挑好將名單上報給人資部,人資部會安排下去。薪資待遇方面的話,會在你原來的基礎上,上調30%。獎金方面,等項目做下來,我不會虧待你。”
我了個擦擦,工資上調30%,即是我一年可以多拿12萬啊啊啊,做得好後面還有獎金臥槽,我似乎看到一堆的人民幣正笑嘻嘻地朝我奔赴而來。
都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我哪裡還顧得上見到張大有或者張源,會不會鬧心啊,而且我這逃離深圳一年的,內心的動盪早撫平不少,那些迫切想要躲避的心態已然沉寂住,我眉開眼笑的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好啊好啊!”
陳誠從我的辦公室離開之後,長達十分鐘,我都一直沉浸在無限美好的奔赴錢途的幻想裡,我覺得這是我一年以來,最幸運的一天。
嘚瑟完,我稍微收斂了一下自己歡欣的心情,開始着手找自己的兵。
考慮到回到深圳後跟各方面的融合問題,我在佛山工廠這邊找了三個,剩下的兩個名額我找了深圳總部這一年跟我有工作上對接,而且專業水平和工作態度都挺不錯的兩個小夥。
一切準備就緒,我雄赳赳地殺回了深圳。
不想跟一堆的同事住的太近,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也爲了照顧下被我從佛山弄過來深圳的同事,我把總部這邊給我準備的福利宿舍讓給那三個男同事一起住,我住酒店緩衝了一天,就出去找房子。
可能是念舊吧,我想都沒想就把目標鎖定在沙尾。
在曾經熟悉的大街小巷穿走一陣,我神使鬼差來到自己曾經住過四年的樓下,沒有想到的是,這棟很少有人退租的樓房,門口居然張貼着招租的告示。
雖然我對能重新租回樓頂不抱希望,我還是興致勃勃按照上面的電話打了過去。
經過這一年的時間變遷,打理這棟房子的代理人已然換了一茬,從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變成了一個麻將搓得嫺熟的胖大媽,大媽一邊摸牌,一邊大喇喇說只有樓頂那個小閣樓了,上一個租戶前幾天才搬走,我要是有意,她給我拿鑰匙去看房。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我隨隨便便走着都撿到寶的感覺,我壓根沒想過我離開這一年那個被我弄得舒適的地方到底會歷經啥變遷,我連房都沒看就爽快地按照胖大媽說的兩押一付,把錢掏了。
揣着鑰匙,我踏着樓梯迎着一路斑駁向上,恍如隔世的感覺翻涌而至在心裡面醞釀成酒,我的耳邊似乎又聽到我和戴秋娟的嬉笑怒罵,我差點就以爲我仍然是五年前那個落魄的自己,好在我身上此刻穿着的質感良好的大衣,它不無提醒着我,時光它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最後,帶着淡淡的感傷,我將鑰匙插入鎖眼中,擰了擰,將門打開。
鳥巢椅,葡萄架,我和戴秋娟淘來的茶几,藤椅,還有旁側的因爲冬天的來臨而稍微蕭條的瓜果豆角架,居然全都在,就好像壓根沒有經過一年的變遷似的!
我再推開房間的門,裡面我曾經用過的牀,沙發,衣櫃,一動不動的與我靜默對視。
年紀越大,我越對面目全非深信不疑,卻對似乎能保持永恆的東西滿腹狐疑,我遲滯一下,掏出手機給胖大媽打電話,我疑慮還沒說完,胖大媽就特不耐煩的:“上一個租客,他租下來就沒怎麼住,就平常週末過來度度假,我很少上去,也不知道他怎麼搞的,你要是對他留下的東西不滿意,你扔了就是。”
像放鞭炮似的撂下這麼一串話,胖大媽把電話掛了。
心裡面的顧慮並未打消,可我這麼素着瞎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最後決定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那些東西沒變化,我打心眼裡面高興。
把包包隨手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我細細察看了一番,這間房間裡面所有的大大小小物件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可見上一任租戶也是個愛乾淨的人,前後思慮一番,我決定這牀這衣櫃就不扔了,湊合着用,我再買一牀被褥好了。
輕車熟路的跑到家樂福那邊買了一堆東西,把一切裝點好,我想着第二天要到總部報到,就早早睡了。
換回到深圳這邊上班,我想着剛開始多少爭取點印象分,讓深圳的同事別以爲我們這些佛山來的兵邋遢嘛,翌日我提前一些起牀,化了個淡妝,又挑了一件淺色的緊身裙,再往外面整個長外套,露出一小節腿的把高跟鞋一蹬,再弄個圍脖掛在脖子上,在鏡子面前反覆照了幾下,我自戀地覺得此刻的我時尚得要命,我分外滿意地出門了。
果然深圳速度就是不一樣,纔不過幾天時間,這邊行政部早早將我的辦公室安排好,名片印好,甚至那些辦公物資,也是一應俱全的。
出於禮貌我去與陳誠打了個招呼,回過頭來就召集這個項目的團隊開了個會,彼此認識了一番。
爲了方便後面工作的展開,中午我請大家吃個飯。
一頓飯下來,那五個年紀稍微比我小點的五個小夥,關係融洽了不少,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我稍微舒了半口氣。
下午我開始着手整理大有集團這次項目資料,將還需要與大有集團進行溝通的核心部分擱置一邊,我按照那些同事擅長的方向將一些周邊技術支持安排了下去,而我則研究核心部分,想着我先做幾個備用方案,方便後面與大有集團交涉協商。
我正忙着,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將手頭上的文件暫時一放,我接起,那頭有個挺讓我耳熟的聲音說:“唐小姐你好,我是大有集團這邊張總的助理,我們張總有個技術性的問題需要與你溝通,麻煩你五點左右到航都大廈20樓辦公室,與張總面談。”
雖然我記不住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了,可我記得張源以前的辦公室是在航都大廈18樓,現在這個美女讓我到20樓去,要麼是張源換了辦公室,要麼這個張總其實是張大有吧。
但不管是誰,反正我既然爲了那多出來的12萬工資和金額不明的獎金奔波回來深圳,我自然該咋咋的。
上步大廈和航都大廈,都同屬華強北這個商圈,距離不過兩公里,真真的是開車嫌近,走路嫌遠,我遲疑一陣決定還是開車,要不然等會兒談完,過了下班的點,我豈不是又得像個傻叉似的蹬着個高跟鞋走回來開車是不是。
航都的車位仍然難得,我開着車轉圈圈了好一陣才找到車位,我停好上樓,從電梯裡面出來,時間差不多到五點,我加快了步伐往前走沒幾步,朝我迎上來的人,居然是張代以前的那個助理微安。
我說難怪,聲音怎麼那麼熟,原來還真的是我認識的人。
一想到中州在今年的夏天已然倒閉,而微安忽然出現在大有集團,我忽然戲多地感覺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我自動自覺地認爲微安是張大有或張源,安插在張代身邊的眼線。
可能是心裡面忽然住進了一隻鬼,明明中州被誰的陰謀詭計弄得倒閉收場,跟我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可我忽然對這個微安提不起好感來,笑容也斂起一些,職業的成分居多。
但微安笑得很璀璨:“唐小姐,好久不見,這邊請。”
我沒與她搭話,只是笑笑算作迴應,微安倒不以爲然,她保持着良好的職業涵養,帶着我敲了敲一扇看起來蠻高大上的門,然後她推開,示意我進去。
這個裝修風格簡樸卻渾然天成的偌大辦公室裡面空無一人,我剛剛坐下沒一陣,微安給我端來一杯咖啡,說:“唐小姐,我們張總昨晚熬夜了,他這時正在休息室眯一陣,如果超過五點十分他還沒出來,你可以去敲休息室的門。”
得到我點頭回應,微安緩緩退出去,將門帶上了。
也不知道跟我對接的到底是張大有還是張源,可我還是在心裡面默默吐槽一番,這姓張的一家人真會裝逼,熬夜了回家睡覺啊,到辦公室來裝什麼勞模,真是夠夠的。
吐槽完,我還是挺配合的一邊喝着咖啡,一邊時不時瞅瞅手上的表,盯着時間一分分的過。
畢竟我已經不再做業務,討好客戶抱着客戶大腿是博朗業務員的事,而我現在是工程師,我是負責協調和完成項目的技術問題,縱然對方是甲方我的心態已然是不同,眼看着時間到了五點十分,休息室還是沒有動靜,我纔不會爲了哄客戶開心像個傻叉似的瞎等着,我很是乾脆地站起來,疾步靠到休息室的門前,曲起手指叩了叩門。
迴應我的,只有一片寂靜。
我哪裡會慣着這麼裝逼的假勞模嘛,我自然是擡手又敲了幾下。
這次,裡面總算傳來輕微的響動,不一會兒,門被從裡面打開了。
我只瞅了一眼,我特麼的就有想戳瞎自己的衝動!
簡直日了特麼的中華小田園吉娃娃等等所有的狗子啊啊啊啊,特麼的這個裝逼的假勞模,竟然是張代那個人渣碎碎!
最最踏馬讓老孃無法忍受的是,他踏馬的有病啊,大冬天的他除了下身套了個平角小內,其他的地方全是光着的!
而我剛剛等待開門之際,我爲了裝模作樣擺出恭謙的姿態,我將視線微微往下斂了斂,於是他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第一眼就看到他那個部位,鼓鼓的一團!
我到底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司機,見到他居然牛逼到能在大有集團擁有這麼一層的辦公室,我想他可能是中州倒閉之後,他總算願意在張大有面前裝熊了,他們兩父子一笑泯恩仇了,他現在在大有集團可能舉足輕重,我在還沒有摸清楚一切的情況下,暫時不能跟他鬧得太僵,我得把自己的職業素養弄出來溜溜。
在心裡面將暴露癖變態混蛋神經病猥瑣等等這些詞全用來將張代這個混球罵了一遍,我以最快地視線調轉到看不到張代的地方,說:“張總,我是博朗方與大有集團項目對接的……”
我的話才說一半,還沒到我拿捏着讓他先把衣服穿上呢,張代這個人渣碎碎,他冷不丁的:“工作的事先放一邊,你剛剛把我看光光了,這事要怎樣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