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疑雲
住所門鈴響,原振俠伸了一個懶腰,再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人,那人的上半身,全被捧在雙手上的一隻大紙盒遮住,原振俠問:“誰?”
他得到的回答很有趣,那是一個清脆玲瓏的女孩子聲音:“我是不速之客,你不一定歡迎我。可是──紙盒裡的那位,卻是你的夢中人!”
聲音是原振俠所熟悉的,所以他一聽之下,也就隱約猜到了那是什麼意思──如果是陌生聲音,這幾句話必然聽得人莫名其妙!
他先叫出了那自稱“不速之客”者的名字:“水葒!你怎麼來了?”
門外的女孩子雙手捧着的大紙箱向下沉了沉,就現出了一個一副精靈、俏麗動人的臉來。一雙大眼睛,水靈水靈,小巧的鼻子,象徵着她調皮的性格,薄嘴脣表示了她絕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這個外貌上看來,完全像是一個少女的女郎,就是有着極特殊身分,屬於一個勢力龐大的組織的高級情報人員,有着少將銜的水葒。
水葒的身型十分嬌小,如果由她去扮中學生的話,那麼,人家會以爲她是高中一年級生,而不會把她當作高班生──這種外形,自然也造成了她活動上的方便。
原振俠側了側身,讓水葒走進來。水葒把紙箱子放在一張几上,用相當好奇的眼光,看了一眼原振俠的住所──原振俠所住的,是醫院的單身醫生宿舍,面積不超過一百平方公尺,自然乏善可陳,可是水葒看了之後,卻伸了伸舌頭。
原振俠知道水葒十分頑皮,他們兩人雖然相識不久,但由於“亞洲之鷹”的關係,所以已十分熟稔──“亞洲之鷹”羅開,和水葒有着兄妹般的感情。
原振俠沉聲,故作生氣:“爲什麼吐舌頭?”
水葒應聲道:“真了不起,大名鼎鼎的原振俠醫生,生活何等多姿多采,住在皇宮中也不爲過分。可是他的住所卻這樣平凡樸實,可知他的人格是多麼高尚!”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好話人人要聽,原振俠雖然仍在斥責,可是,他的語調之中,已隱藏了笑聲:“去!去!說這些廢話幹什麼──這紙箱子……裡面是什麼?”
水葒望着原振俠,一副挑戰的神情:“你猜!你應該猜得到的!”
原振俠在那一-間,陡然覺得心跳加劇。他吸了一口氣,先用試探的口氣問:“一尊塑像?”
水葒雙眼向上翻,不置可否,可是她的神態,正表示原振俠已猜中了!
原振俠的心跳又加劇,再吸了一口氣:“塑像,海棠的塑像,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
原振俠連叫了三句,最後一句“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聽來像是多餘的,但實際上,卻十分重要!
水葒笑了一下:“可不是,都怪我給你的提示太明顯──是你的夢中人!”
她說着,走過去,伸手在紙箱上划着。只聽得“哧哧”連聲,竟然隨手將厚厚的紙板劃了開來。原振俠知道在水葒身上,所藏着的各種小型武器極多,這種藏在指甲的利刀,根本不算什麼,當然原振俠也不會表示驚訝。
在他急不及待地也走向前去之時,水葒已把一些襯墊的材料撥開,現出了一尊人頭的塑像來。
原振俠一眼看到了那座塑像,就呆住了!
就是那尊海棠的塑像!
塑像的製作者,是雙眼在十多歲那年,已經看不見東西的盲女郎柳絮。
柳絮、海棠、水葒,以及其餘的幾個女孩子,都隸屬於那個嚴密之極的組織,替組織進行工作,盡一切能力完成組織交代下來的任務。其中,以柳絮最特別,她的腦部,被植入了微型的訊號發射儀。發出的訊號,刺激她腦部的活動,使得她的思想受到控制,絕對地效忠組織,決計不會對組織不忠!
植入訊號儀的手術不算是很成功,導致她雙目失明,所以組織纔沒有對別的女孩子,進行同樣的手術。這是那批自嬰兒時期就被挑選出來,訓練成爲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特務,這批女孩子們不幸中之大幸──如果不是有柳絮雙目失明的意外,這一組女孩子,將是組織最大的工具:絕對效忠的人形工具了!
有關柳絮的一切,都在上一個故事《無間地獄》之中敘述過。不過,《無間地獄》這個故事,在結束的時候,好象太突然了一些,也就不妨在這裡稍作複述與補充。
組織甚至把柳絮的臂骨和腿骨,都鋸去了一截,而代之以微型的核武器。所以柳絮整個人,是一枚小型的核彈。據康維十七世說,若是發生爆炸,她一個人,可以毀滅一個小型的城市。
康維十七世是“宇宙新人種”,他的雙眼具有透視作用,一看到柳絮,就看出了這一切秘密。
這些,都是《無間地獄》中的情節。康維對付柳絮的辦法是出其不意,令柳絮昏迷,地點是康維在希臘的巨廈之中。
柳絮的真正身分暴露了,證明了水葒的看法是對的──柳絮會用一切手段去完成任務,絕不會退縮,也不會妥協,她是一個最危險的人物!當時,原振俠還不相信,曾和水葒爭執,但一等康維揭露了真相之後,自然原振俠無話可說了。
柳絮的任務是什麼呢?就是要把徹底消失了的海棠找出來──這一切,都是那尊塑像引起的。組織忽然發現有塑像而沒有人,覺得奇怪,追查下去,怪事擴大,這個人明明存在過,可是電腦中沒有紀錄,人腦中沒有記憶!
組織的首腦震動,認爲這是一個最大的和最成功的叛變行爲──若是人人如此,組織自然無法存在了!
所以,組織便委派柳絮這個保證絕對忠心的“人形工具”,去完成追查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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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無間地獄》的故事發展就是如此,在原振俠傳奇之中,不算複雜。但是要約略提一提,補充一下,卻也頗費周章。
由於柳絮提出也要和海棠一樣,徹底脫離組織,原振俠又透露了海棠徹底脫離組織的全部經過,所以柳絮表示要到“觀察地帶”去。但柳絮所說的一切,自然都是假的,都是她爲了效忠組織,完成任務而行使的手段。而在她一見到了康維之後,一切卻全被揭穿。
康維表示,他要考慮如何處置柳絮的方法,請他們留下柳絮,自行離去。
原振俠由於自始至終,都受了柳絮的利用,已悶悶不樂,再加上水葒一再提醒,他還不肯相信,這更令得他有一種挫敗的沮喪。
和他同行的曹金福,也是被柳絮利用了的一個江湖人物,他是另外幾個故事中,傳奇人物曹銀雪的弟弟,是一個十分開朗豪爽的凜凜大漢。他曾安慰原振俠:“要是你覺得悶,不如和我一起,去探訪我姐姐和她的三個孩子,再順便找一找我的姐夫!”
原振俠想了一想,知道如果答應了曹金福,和他一起去進行那件事,必然是驚險刺激,兼而有之,而且可能也是十分有趣的。可是他總是提不起興致來,所以他搖了搖頭,連“不去”也懶得說。
曹金福提議原振俠去做的事,熟悉原振俠傳奇的朋友,自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件事,也遲早會落在原振俠的身上。曹金福的姐夫,從一個現代人變成了原始人,不知在原始森林的哪一個角落蹦跳號叫。如何使他變回現代人,是一個十分傷腦筋的問題。
看到原振俠情緒低落的樣子,水葒向他眨了眨眼,做了一個鬼臉:“你哪兒也不用去,也不必無精打采。等着,我必然有你極喜歡的東西給你!”
原振俠當時,只是揮了一下手,也提不起精神來問,那會是什麼。後來在歸途之中,他問了一次,水葒笑而不答,他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如今事隔不足一個月,水葒居然找上門來,而且帶來了海棠的塑像。
柳絮曾說她做的塑像極好,原振俠一直不怎麼相信,因爲他很難想象,一個雙目失明的人,單憑感覺,會作出栩栩如生的塑像來。
可是這時他看到了那尊海棠的塑像,他實在無法不歎服。自從塑像一入眼之後,他的視線,就未曾離開過──那活脫就是海棠,不但外形神似之極,而且,還表現出了海棠的性格和精神面貌!
那就是海棠──倔強、有理想、不甘心受人擺佈、不信服命運的安排。她有鍥而不捨的精神,用整個生命撲上去,爲了達到目的。
海棠終於成功了──雖然她得到過許許多多地球人,甚至外星人的幫助,但是若沒有她這樣堅毅的性格,她也不會踏上成功之道!
原振俠又想起了自己和她相識的經過、相處的情形,心中大是感慨。他伸出手來,輕撫着塑像的臉,這時,他感到自己的手指,正如撫摸着海棠那泛着紅暈,滑不溜手的粉臉一樣。
他不知自己癡癡呆呆地對着海棠的塑像佇立了多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他嘆氣的時候,他才聽到,在他的身後,也有一下嘆息聲傳來。原振俠這纔想起水葒就在自己的身後,他轉過身來,看到水葒站着不動。
這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一片金色的斜陽光芒,射進屋子來,灑在水葒的身上。使她的身影,看來有些朦朧,有特殊的美感。
水葒又嘆了一聲:“你終於肯轉回頭來了!”
原振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無可避免地想起了許多往事!”
水葒的手中有一杯酒──可能是她早就斟好了,準備給原振俠的,但一直到這時,她纔有機會遞上。
原振俠接過酒來,大大喝了一口,指了指塑像:“你把這塑像拿出來給我,你不會惹麻煩?”
由於這個塑像的存在,使組織知道了曾發生一次驚人的叛變,水葒把這尊關係重大的塑像弄了出來,自然可能惹上大麻煩。
水葒調皮地笑了起來:“我找人制了一個複製品,那倒也很像,但當然沒有原作好,卻可以混過去。”
原振俠又去看塑像,夕陽餘暉照在塑像上,看來更是生動。原振俠喃喃地道:“雙目失明的人,能製造出這樣的塑像來,真是奇蹟!就像雙耳失聰的貝多芬,竟然可以創造那麼動人的音樂一樣!”
水葒也十分感慨:“有些人的感覺,發自內心,和普通人不一樣!”
原振俠望着這個少女一樣的水葒:“你沒有……問題?”
水葒笑了起來,她笑得十分勉強:“沒有問題?我有一千、一萬個問題,可是誰管它,總會解決的!”
水葒的這種笑容,看起來很令人同情,所以原振俠自然而然,伸手在她的頭上,輕拍了兩下。這是十分自然的一種表示同情和安慰的動作,但在通常的情形之下,也只有成年人對小孩子,纔會作出這樣的動作來。原振俠在那樣做的時候,自然也有把水葒當作是小孩子的意思在。
然而他絕未想到,水葒對他的這個行動,反應竟會如此之強烈!水葒被原振俠拍第二下時,就陡然揮手,拍開了原振俠的手!
她這一拍,還相當用力──她是一個受過武術訓練的人,一下子拍在原振俠的手背之上,引起了相當程度的疼痛,使得原振俠一下子縮回手去。水葒也在這時候,身子一躬,如箭一樣,倒射而出,神情十分惱怒,她的雙眼極大,這時更瞪得渾圓。
她的樣子本來十分可愛,這時雖然惱怒,有些異樣的神情,可是看起來更是有趣。皺起的鼻子和噘着的嘴脣,看起來有一點像是成了精的蝙蝠!
這一切變化,都出於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原振俠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一面甩着手,減輕手背上的痛感,一面笑着說:“怎麼啦!你不喜歡人家拍你的頭?你的頭上也有微型核彈,一拍就會爆炸?”
原振俠這樣問,自然是開玩笑。所以他在說的時候,還有十分誇張的手勢,象徵核彈爆炸。
可是他的話才一住口,他就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因爲他看到水葒俏臉通紅,神情又是憤怒,又是委屈,揚起手來,像是想指向原振俠,可是突然之間,又指向自己的胸口。一開口,她的聲音已十分異樣,顯然那是由於心情激動,一面喘氣一面發出來的聲音。
她道:“我頭上沒有核彈,心裡有!”
原振俠看出她十分認真,也就沉默不語,等候她的發作──直到這時爲止,原振俠仍然不知道水葒爲什麼忽然會那麼激動!
水葒背靠着牆而立,急速地喘着氣,胸脯起伏,一時之間,竟至於說不出話來。原振俠反倒向她作了一個手勢,並且道:“有什麼話,小水葒,只管說!”
如果水葒本來就是一顆要爆炸的炸彈,那麼原振俠的這句話,就等於是引爆的電線。水葒的身子陡地一挺,一連串的話,從她的口中,爆炸一樣地衝了出來!
她先是發出了一下激動之極的叫聲,接着一頓足,聲音如連珠炮一樣:“小水葒!小水葒,小……小……你們全把我當小女孩,不把我當成年人,成年的女人!你們甚至自然而然叫我小水葒,自然而然拍我的頭頂,也會自然而然,買棒棒糖請我吃……”
原振俠雖然神通廣大,機智過人,可是他真是絕未想到水葒發脾氣,是爲了這個原因!他張大了口,想要反問水葒:給人當作小女孩,有什麼不好?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水葒第二輪的話,又像是子彈一樣,自她的口中,迸射而出!
她急促地叫着:“我不小了!我不是小女孩,我是一個成熟的女人,比許多女人更成熟,更像女人!不錯,我看來像是十五歲──”
原振俠爲了緩和氣氛,也急促地叫了一句:“不像,看來像是十六歲!”
他自以爲這句話很幽默,也以爲女性總是喜歡自己,看起來小於實際的年齡。他不知道這一句話,正如火上加油一樣,更令得水葒惱怒,更令得水葒要把久久積壓在心中的鬱悶,一起宣泄出來!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她又發出了一下怒叫聲,身子彈起,一下子又躍到了原振俠的面前。她的來勢十分急驟,以致原振俠要略伸手阻擋一下,生怕她這樣一撲,會讓他們兩個人撞在一起。
水葒一下子到了原振俠的面前,杏眼圓睜,疾聲道:“十六歲,你看看清楚!”
接下來,水葒的行動,簡直看得原振俠目瞪口呆──她進房間的時候,穿著一件相當寬大的外套,正是時下一般少女喜歡穿的那種,看來十分瀟灑,也格外顯得她像小女孩。
這時,她陡然一伸手,把那件外衣扯脫,在“哧”地一聲裂帛聲之後,外衣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
她穿著一條自由車選手穿的褲子──這種褲子,長短只及膝,完全貼身,等於人的第二層皮膚一樣,女性穿上這種褲子,線條是美是醜,也就一目瞭然。這樣的一條緊身褲,貼在水葒的身上,沒有人會說她不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她的小腿及大腿的線條,都恰到好處,極其優美。
她的體型雖然嬌小,個子雖然不高,可是她的一雙玉腿,還是給人以十分修長的美感。那是由於她整個胴體的比例,都合乎美感的標準之故。
她的腰細,臀部微微翹起,散發着性的誘惑。她的肌膚是如此細膩潤滑,有着玉一樣的光澤。這時,她已擺出了一個十分優美動人的姿勢,她顯然也是這方面的專家,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美麗的胴體。
而在外衣被扯脫之後,她的上半身,是全裸的!原振俠的視線,自然而然,投在她的胸脯之上,而第一眼接觸到了她的雙乳,原振俠就有一種暈眩之感!
那是多麼美麗的一雙乳房──在許多形容女性乳房的字眼之中,原振俠立即想到了“椒乳”,也知道這個形容詞是何等貼切!
原振俠當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女性的雙乳──當日,在醫院的電梯之中,看到瑪仙裸露的胸脯時,他也曾心頭跳動。可是,水葒這時候裸露的雙乳,卻全然是不同的類型,相同的,只是誘人和美麗的程度!
它們毫無疑問是十分豐滿的,可是由於它們有挺聳的形狀,而粉紅色的乳尖,像是兩朵嬌豔的小花,開在雪白的雙乳之上,所以也給人以極度靈巧之感。
作爲哺乳動物,乳房是人的生命泉源,尤其是這樣美麗的乳房,簡直叫人有一種崇拜的衝動!
原振俠屏住了氣息,一聲不出。水葒則在一開始的時候,急促地喘着氣,雙乳跟着起伏,像是有它們自己的生命一樣!
接着,水葒的呼吸漸漸回覆了正常。她的神情已不再激動,十分平靜地問:“你看,我像是十六歲的小女孩嗎?”
原振俠仍然沒有出聲,只是自然而然地搖着頭──他神情十分虔誠,代表了他的心中在叫:不!你絕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
水葒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甜,十分成熟。雖然由於她面部肌肉的結構所限,她的笑容,不屬於風情萬種的那一種,而是帶有幾分稚氣,可是毫無疑問,又能表現一個成熟女人心中的快樂!
她陡然踏前一步,把自己的胴體,緊貼着原振俠,而且環抱住了原振俠的腰。原振俠也自然而然,捏住了她的手臂──水葒由於骨骼小巧,看來絕不肥胖,可是全身上下,卻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原振俠這時握着的手臂,滑膩軟嫩,使得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代表讚歎的古怪聲音來。
水葒並沒有擡起頭,只是把她的臉,緊緊埋在原振俠的懷中,所以她的聲音,聽來含糊不清。她道:“我生肖屬馬,今年是二十四歲了!我所受的訓練,和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和海棠也一樣!”
水葒的話,已說得再明白沒有了。原振俠心頭狂跳,那是真正的狂跳!
這是什麼樣的挑逗!
原振俠的雙手,在她滑膩的背部移動。他可以清楚地感到水葒的呼吸在加速,因爲每當她吸進了空氣之後,她和他的身體,就會貼得更緊。
原振俠的心緒紊亂之極──簡直猶如少男一般的撩亂。他甚至不知所措,只知道緊緊地抱着水葒,而水葒也顯然不知如何纔好,只知道緊貼着原振俠,似乎要使他窒息──她剛纔還曾聲稱,她受過各方面的訓練,包括如何挑逗男性的訓練在內,可是根據她這時的表現來看,她這項訓練,顯然不合格!
在紊亂之極的思緒之中,原振俠自然而然,想起了海棠。海棠曾爲了完成任務而獻出她自己,可是她卻又含着淚說:“我是自願的,原,我願意給你!”
這纔是真正的男女之間身體結合的原因。那麼,水葒是爲了什麼呢?恐怕僅僅是爲了證明她不再是小女孩,或者是爲了一時的衝動。
原振俠在想到這裡時,他覺得自己已經決定了應該怎麼做了。他略縮了縮身子,使得兩人的身體之間,略有空隙。
水葒在這時候,擡起頭,向他望來──原振俠身型很高,矮小的水葒,要仰起臉來,才能望向他。水葒這時候,俏臉紅得像是纔出爐的鐵塊一樣,原振俠相信這張臉也是滾燙的。她的一雙大眼睛,漾着春光盈盈的目光,實在使任何男性都會心動。
可是原振俠卻在這時,長嘆了一聲,用十分誠摯的聲音道:“你是一個成熟之極的女性……像一枚一碰就會冒出汁來的蜜桃!”
水葒又把臉埋向原振俠的懷中,聲音也甜膩如蜜:“那就要我……我要給你……我要你要我!”
這已經不止是挑逗了。原振俠再吸了一口氣:“我不要,水葒,我不要你!”
水葒先是一動不動,接着,是急驟的幾下顫抖。然後,她再擡起頭來,一臉的迷惘神色,使她的俏臉,變得十分無助,那種神情,就像是一頭小鹿迷了路一樣。那種不知所措的表情,令人付予極度的憐惜。
在她雙眼眨動,淚花滾動,淚水還沒有涌出來之前,原振俠已急急地道:“你聽我說,我並不純情,有你這樣的美女投懷送抱,我十分喜歡在你的胴體上得到歡樂──”
他一口氣不停地說着,水葒的雙眼之中,仍然沒有涌出淚來。原振俠急急地說着,他這時所說的話,在他自己的心中,早已想過不知多少遍,但是卻從來未曾化爲語言,對任何人訴說過,那是他的心聲。
他說的是:“在我的生命之中,有過許多異性。我不是浪子,浪子的心目中,只有女性的身體,沒有任何對女性的感情。而我,對生命中的每一個女性,自己都認爲有感情,非但有,而且自以爲對她們的感情──十分濃烈,足以和古今中外的任何愛情故事相比!”
原振俠說到這裡,已經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緒激盪之中。他久已藏在心中的話,像是缺了口的長江大河一樣,急不及待的要宣泄出來。
他喘着氣,拉開了水葒環抱着他腰際的雙手,後退了一步,聲音變得有點嘶啞,神情也更加激動:“可是結果怎麼樣呢?黃絹在厭倦了狂人卡爾斯給她的權力之後,並沒有來到我的身邊,而是真心誠意地愛上了白化星人!當她表示她真正有了愛情的時候,我甚至不相信她!”
原振俠越說聲音越大。這時,他甚至已覺察不到還有別人的存在,他只是要把心中的話,叫喊出來,以免被那些話憋死。
他十分有力地揮着手:“海棠和我,也曾有過很多快樂的時光,可是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她自己的路。主要原因,看來是她要脫離組織,可是我和她心中都明白,她是爲了要脫離我,因爲我絕不是一個理想的,值得付出愛情的對象,不是!”
原振俠身子無目的地移動,忽然衝向一個櫃子,伸手想去取酒瓶。他的手才一伸出去,就有一瓶酒,塞進了他的手中,而且是打開了瓶塞的。
原振俠也不理會那瓶酒是怎麼來的了,接過來,就大口喝了幾口,來不及去抹口邊,就道:“我不怪誰,甚至也不怪我自己。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在感情上,我甚至不敢進入愛情的領域。一直在騙自己,我做得很好,對方應該十分滿意,可是結果,原來我是徹底的失敗!那些我以爲很愛我的女性,一直並不愛我!”
原振俠張大了口,喘着氣。這時,他聽到一個十分溫柔的聲音,像是從十分遙遠之處傳來,聽來有點空空洞洞,難以捉摸:“你錯了,她們都愛你。真的,她們都愛你!”
原振俠循聲看去,他視線模糊,也根本沒有看到什麼。那聲音又傳來:“只是你不愛她們!”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我……不愛她們?所以她們才離開我?黃絹、海棠,甚至生命中只能有我一個男人的瑪仙,就是爲了我不愛她們,才離開我?”
那聲音並沒有再回答他,原振俠叫了起來:“我不是不愛她們,只是我一直不懂得什麼是愛情,可是我已經開始學了!”
那聲音這才又傳過來:“是,而且你學得很快,學得很好!”
原振俠陡然一怔,這時,他已經把心中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情緒不再那麼激動。雖然仍是呼吸急促,但總比剛纔好多了。他循聲看去,看到水葒坐在沙發上,-着眼,手中也有一杯酒。水葒的上衣,在胸口上巧妙地打了一個結──曾經扯破之後的最好處理辦法。
她看來十分平靜,所以,看起來,也實實在在是一個小女孩。
她用一種很敬佩的眼光望着原振俠。原振俠回望了她片刻,吸了一口氣,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喃喃地道:“我剛纔說了些什麼?”
水葒的聲音十分平淡:“沒有什麼大不了,只不過是你埋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些話,忽然叫了出來而已!”
水葒的俏臉上,閃過了一絲寂寞的神情,但是很快就消失。原振俠注意到了,可是故作不見,他道:“不單多謝你帶來了這塑像,也很多謝你……無意之中,解開了我心中的一些結!”
水葒笑了起來,卻真正笑得十分爽朗,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臉:“我真的並不成熟!”
原振俠也笑:“誰要是這樣說,就是我的仇人!”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揮了揮手──他們兩人全聰明絕頂,自然不必多解釋什麼。剛纔發生的事,他們都不會忘記,但是也不會再提。因爲事情已經過去了,過去的事,可以不提的,何必再提!
水葒一面笑着,一面自沙發上彈跳了起來:“我真想知道,康維會怎樣對付柳大姐!”
原振俠皺着眉:“已經快一個月了,你的組織沒有追問柳絮去了哪裡?”
水葒調皮地眨着眼:“我對組織報告說,任務正在進行中。組織仍以爲柳大姐是絕對忠心的,所以一點也沒有起疑,完全不知道她的處境!”
原振俠道:“這些日子來,我一直企圖和康維聯絡,可是卻音訊全無。留下了不少要他和我聯絡的訊息,他也不曾答覆!”
水葒駭然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柳大姐本身就是一枚核彈!”
原振俠也駭然,可是他卻搖着頭:“不會吧,若是希臘有一次小型的核武器爆炸,那早已是轟動全世界的大新聞了──最可能的是,柳絮還在昏迷狀態之中!”
水葒吸了一口氣:“昏迷了那麼久?”
原振俠道:“怎敢給她醒來?一醒來,若她腦部接收到組織的訊號,誰能預料她會有什麼行動?”
水葒搖頭:“康維不是說,可以改變她腦中裝置所發出的訊號嗎?”
原振俠咕噥了一句:“誰知道這個古怪的人在搗什麼鬼?”
原振俠說了這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問:“你知道康維是何等樣人?”
水葒點頭:“知道,鷹對我說過,他是宇宙中的一種新生命形式。真是太奇妙了,怎麼看,也看不出他竟然不是真人!”
水葒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不免有點駭然,自然是因爲,她想起了康維古怪之極的身分之故。她側着頭,想了一想:“我打電話找他!”
原振俠向水葒投以疑惑的一瞥,水葒解釋:“上次我臨走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是我不論何時打這個電話號碼,他都會接聽!”
原振俠還沒有再說什麼,水葒又道:“他說,他在地球上,沒有什麼親人,很喜歡我,希望我當他的小妹妹──”水葒說到這裡,咬了咬下脣:“什麼宇宙形式的生命,想法竟然和你們一樣!”
原振俠被水葒的神態,逗得哈哈大笑:“難道你希望成爲他的妻子?”
水葒居然認真想了一會,才駭然地伸了伸舌頭:“還是做他的小妹妹好!”
她一面說,一面走向電話。原振俠搖頭:“不必打了,一個月來,我試的就是這個電話號碼!”
水葒卻不理會,撥了號碼。過了一會,就聽到了康維的聲音:“對不起,好朋友,我因爲有事,不能接聽你的電話──”
水葒叫了起來:“是你答應過,隨時會聽我電話的!”
靜了一會兒,自然是康維那邊,和電話有聯絡的計算機,已經分析出來那是水葒的聲音,所以有了康維的“回答”:“小水葒,真對不起,我實在是有事,不能聽你的電話──我根本不在家裡,你別生氣!”
這樣的回答,自然也是計算機一早就準備好的!
水葒無可奈何,轉頭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向她作了一個鬼臉。水葒憤然放下電話,可是忽然之間,她提出了一個問題來:“康維神通廣大之極,有什麼事,是需要他行動一個月之久,仍然無法解決的?”
原振俠也正好想到了這一個問題,他緩緩搖着頭:“我想不出,當真不可思議之至!”
水葒皺着眉:“會不會和柳大姐有關?”
原振俠自然無法肯定,他只好道:“可以是任何事情!我想到的,倒是會不會與拯救愛神星的行動有關?”
水葒向原振俠作了一個怪手勢:“最好能由他去率領愛神星機械人,把你那個女巫之王替換回來!”
原振俠也不否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他嘰咕道:“物以類聚,新形式的生命,就應該和新形式的生命在一起!”
他這樣說之後,忽然想起,瑪仙也可以說是新形式的生命,所以黯然。
水葒像是可以看穿原振俠的心事一樣,只是望着原振俠笑,笑得原振俠焦躁起來,正想大聲斥責她,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水葒的動作快,身影一閃,就到了門口。她拉開門,就作了一個“請進”的手勢,也不去看來的是什麼人。她心想,那總是原振俠的熟人,所以此際,她的視線,是望向原振俠的。
原振俠望着門外,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情。這使得水葒立即知道,出現在門口的那個人,一定有着說不出的怪異!她立時轉過視線去,看到了門口的那個人,-時間,她的那種驚訝莫名的神情,比原振俠更甚!
門外那人,身型高大,蓄着濃髯,不是別人,正是一個多月來,音訊全無,他們竭力想與之聯絡的康維十七世。
康維十七世會突然在門口出現,還不足奇,他要是興之所至,一天之內,可以環繞地球十七、八圈。奇的是,康維的神情,失魂落魄之極,憔悴之極。他自然不會“消瘦”,可是他那種完全和地球人一樣的失意神情,卻叫人看了吃驚!
但是水葒和原振俠兩人,一想到了他的身分,卻又不免想笑:一個機械人,怎麼會這樣失落呢?何況他還是一個神通廣大之極的機械人!
一時之間,機敏如水葒和原振俠兩人,也不知如何纔好。而康維用十分茫然的眼光,望了他們一眼之後,自顧自走了進來。一進來,就走向一張安樂椅,頹然倒進了安樂椅之中,一動不動。
原振俠和水葒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該如何纔好。水葒問:“我們應該怎麼樣?”
原振俠並無意諷刺康維,可是他也不禁苦笑:“對我們這種舊形式的生命來說,這種情形之下,最需要的是一杯酒。不知道他這種新形式的生命,需要的是什麼?”
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就聽得康維有氣無力地道:“別廢話了,不管新形式、舊形式,生命總歸是生命!”
水葒立即清脆玲瓏地答應了一聲:“知道!”
然後她以極快的動作,在五秒鐘之內,就遞上了一杯酒給康維。康維一口把酒喝完──至於一杯烈酒,何以能在一個機械人的體內起作用,水葒再機靈聰明,也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了。
康維吁了一口氣,把空杯-向水葒,水葒再給了他一杯。在一口氣喝了三杯之後,康維才長嘆了一聲。
從康維的神情看來,他毫無疑問,是遭到了極大的困難──這也是最不可思議的事,以他的神通廣大,有什麼事可以難倒他的呢?
在通常的情形下,應該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可是原振俠和水葒都想到,若是康維都解決不了的事,他們當然也無能爲力,問了也是白問,所以都不出聲。
過了好一會,康維才長嘆一聲:“你們都找過我?”
水葒向電話一指:“信不信由你,五分鐘之前,還打過電話給你!”
康維舉起手來:“其實我可以收到訊號,也可以回答,但是由於心情不好,想辦的事沒有辦到,所以提不起精神來回電話。老朋友應該會原諒,小妹妹自然更不應該因此生氣!”
原振俠和水葒連連點頭,原振俠道:“看來這件事困擾得你很厲害,可以問究竟是什麼事?”
康維道:“當然可以,我也正要向你來訴苦,小水葒在更好。一個人苦悶,實在受不了,總要找人訴說一下,心裡纔會好過些!”
原振俠心中苦笑,心想:這全是舊形式生命纔有的煩惱,他這個新形式生命,怎麼也會有這種糟糕的情形出現呢?還是正如他剛纔所說,不管什麼形式,生命總歸是生命?
原振俠知道康維的思想方式,是完全依照地球人的思想方式設計的,地球人的七情六慾,康維也全有。所以原振俠雖然覺得驚訝,但是還可以接受。
原振俠和水葒異口同聲:“請說!”
康維說得十分直截了當,他道:“我在找一個鬼,可是卻找不到!”
原振俠和水葒都瞪大了眼睛──康維的這句話,他們都聽得很清楚,可是他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夠把這句話消化。
水葒先有了反應:“你在找一個鬼?”
康維點了點頭──原振俠第一個反應是以爲康維在開玩笑,但這時看了他那樣認真的神情,就知道康維不是在開玩笑,所以他道:“你在找一個鬼?這……可不容易找!上哪兒才能找到一個鬼?”
康維懊喪之至,咒罵道:“我要是知道,那倒好了,就是不知道,那個他媽的、該死的鬼在什麼地方!”
如果不是康維的神情真是沮喪之極,原振俠和水葒一定都會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媽的鬼”還有可說,“該死的鬼”那算是什麼話?
原振俠和水葒忍住了笑,也忍得相當辛苦,水葒轉過了身去,原振俠搓着胸口。
康維問:“通常,要找一個鬼,該上哪兒去找?”
原振俠看出康維問得十分認真,所以他也不敢怠慢:“那要看你是要找一個特定的鬼,還是隨便什麼鬼都可以?”
康維一瞪眼:“有什麼不同?”
原振俠道:“若是隨便找一個鬼就可以,理論上來說,自然簡單得多!”
康維苦笑了一下:“我要找的,是一個特定的鬼,應該如何着手?”
天知道,原振俠如何知道要找一個特定的鬼,應從何着手?他想了一想,只好反問:“你已經找了許久?你找了些什麼所在?”
康維長嘆一聲:“俗稱的‘陰司地獄’,那是最多鬼的所在──是一個奇特的空間,鬼會自然而然,聚集到那個空間去,當然不是所有的鬼都在,但卻超過半數。我找過了,可是沒有找到!”
原振俠和水葒互望了一眼,都感到一股寒意──像康維剛纔所說的那種話,他們其實並不陌生,目蓮爲了救母(當時他的母親是鬼),就在那個“奇特的空間”之中,放出了八百萬地獄的鬼魂來。那康維口中“奇特的空間”,也正是陰司地獄。
原振俠雖然對靈魂、地獄之類的怪異並不陌生──他自己的靈魂就曾離體,到達似乎比陰司地獄更神秘的“幽靈星座”,但是這時,聽得康維這樣說,他仍然不禁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尤其他聯想到了“目蓮救母”的時候,那更令他駭然。傳說中目蓮的情形,和康維有點近似──都是要到“地獄”中,去找一個特定的鬼,而不是隨便找一個鬼就算。而結果是放出了八百萬個鬼魂。
傳說的下半部,是目蓮化身爲一個叫黃巢的人。這個人後來造反,殺了八百萬人(全是逃出來的鬼魂所化的),可怕得很。
康維到那“奇特的空間”去找一個鬼,不知道會不會也把許多鬼放出來?如果是的話,又會不會也要用殺戮的方法,拘他們回去?
原振俠一想到了目蓮救母,就說了一句:“這倒有點像是目蓮救母一樣──”
接着,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自己在迅速地聯想。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神情不免有點古里古怪。
康維十七世的“腦”中,儲存的資料之豐富,當真無與倫比的,連“目蓮救母”這樣的冷門資料,他也一樣知道。所以一看到原振俠古怪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康維苦笑了一下,用力一揮他的大手:“當然不會放出別的鬼來!”
他說了之後,又發出了一聲長嘆,神情顯得愁苦。可見他的情緒,真正地受到了極度的困擾。
原振俠雖然知道康維是一個機械人,是一個活了的機械人,是宇宙生命中的一個新形式,也毫無疑問,他有着生命的七情六慾。可是,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知道,生命形式無分新舊,無分進步落後,一旦受起情緒困擾來,都是一樣的。
這時,水葒輕笑了一下,她顯然是故意說得輕鬆:“看你,那麼一個大個子,愁眉苦臉地,倒像是一個才受了責打的小孩子!”
康維再發出一聲長嘆,向原振俠和水葒望來,神情無助之至──這樣一個上天入地,出神入化,幾乎無所不能,神通廣大之極的人,在他的臉上,居然會出現這樣的一種神情來,確然令人詫異。
原振俠和水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陡然一動,他們同時都想到了點:除了愛情的困擾之外,不可能再有別的事,會令康維現出這樣的神情!他們一想到了這一點,自然想到了柳絮,想到了康維要去找一個鬼……所以他們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柳絮死了?”
康維陡然震動了一下,顯然“柳絮死了”這句話,給了他很大的刺激。但是他立時搖頭:“沒有,她……沒有死……我沒敢讓她醒來,可是她沒有死!”
柳絮竟一直昏迷到現在,而康維不處理她,卻離開去找鬼,他找的又是哪一個鬼呢?
由於康維一進來,就失魂落魄,說要找一個鬼,其間的來龍去脈,一點也沒有說。所以,原振俠和水葒又同聲道:“是不是可以從頭說起?”
康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可是卻又半晌不出聲,只是忽然向水葒使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眼色──而且,他在使這個眼色的時候,還似有意無意地,伸出手來,把原振俠的視線,擋了一擋。
那時,原振俠的視線,其實一開始,並不專注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康維如果不伸手,原振俠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康維的計算機,竟然也會作出“弄巧反拙”的錯誤指示。原振俠後來常取笑他,康維解釋說是心情太惡劣之故。
總之,康維揚手的動作,反倒把原振俠的視線吸引了過來。所以以後的情形,他也就全看在眼裡。
他看到康維向水葒使了一個古怪的眼色,水葒顯然立即就知道這個眼色之中,包含了什麼訊號,所以立時也還了一個眼色。
兩個眼色,一來一去,只不過十分之一秒。之後,一切就恢復正常,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可是-那之間,原振俠的心中,卻十分氣惱──他並不是一個沒有氣量的人,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感到不高興,是正常的反應。
因爲他也看出了,兩個眼色中想表達的訊號是什麼。而且,同樣的情形,已經是第二次出現了!
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形,是他帶着柳絮、水葒和曹金福去見康維的時候。康維高舉雙手,表示歡迎,就曾和水葒有過這樣的一次眼色交換。
當時原振俠看了,還問了一句:“啊,原來你們是早認識的!”
可是康維和水葒,都沒有回答,原振俠也沒有在意,就沒有再問下去。接下來,便是康維對柳絮身體的驚人發現,原振俠自然也不再記得追問那回事了!
這時,由於是第二次出現這種情形,所以原振俠對第一次的記憶,也給勾了起來──兩次眼神想要表達的,顯然都是一樣的!
康維是在問:“要不要說?”
水葒是在答:“不要!不要!”
原振俠自然不知道“要不要說”的內容是什麼,可是自然也知道,那一定是屬於康維和水葒兩人之間的秘密。這一來,本來三個人是融洽無間的,忽然之間,他有被排擠在外的感覺了!
所以,他沉着聲,明顯地表示不高興:“要是你們兩位,有事要私下商量的話,我可以暫時避一避!”
水葒和康維都一怔,未曾想到原振俠的感覺,竟然如此敏銳。康維先道:“當然不是,而是我想到,等我把事情說了之後,我要請求幫助。有一個可能可以幫助我的人,水葒認識,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介意我牽涉到這個人,所以問她一問。”
康維的解釋,雖然聽了不是一下子就容易明白,但是他的誠意,毫無問題。水葒也忙道:“原醫生,對不起,那件事和那個人,我會詳細告訴你的!”
這一來,反倒是原振俠覺得不好意思了。他道:“我對別人的秘密,並不是一定要知道──”
水葒提高了聲音:“沒有什麼秘密,只是事情十分曲折複雜,說起來很費時間。我想先聽聽康維的敘述,講有關柳大姐的事!”
原振俠釋然,順口問了一句:“原來你們是早已認識的了!”
水葒調皮地笑:“是,就是爲了那個人,那件事,鷹帶我去見他的。”
水葒口中的“鷹”,自然就是羅開──“亞洲之鷹”。
而她所說的“那個人”、“那件事”,確然十分離奇,屬於“亞洲之鷹故事”之一,名爲《異人》。後來,水葒也把經過情形,詳細向原振俠說了。
水葒見原振俠已不再生氣,拍了拍心口,伸了伸舌頭:“和原振俠在一起,行動最好小心一點,他太敏感了!”
康維連連點頭:“說得是!”
原振俠笑叱:“少廢話,該聽你的了!”
康維再嘆了一口氣,又大口喝了一口酒。原振俠和水葒自然而然地互望了一眼,兩人都有古怪之色。
康維悶哼了一聲:“你們一定是在想,我這個機械人喝酒究竟有什麼作用,是不是?”
水葒拍手道:“正是──你喝酒,這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你有愁腸嗎?”
水葒和原振俠由於看出了康維的愁懷,必然和愛情有關,所以水葒纔拿這樣的話,開他的玩笑。
康維一瞪眼,指着水葒的肚子:“就是在你的肚子裡,也沒有一條腸叫愁腸的!你們不懂,任何物質,進入我的體內,都可以分解,再組合,變成對我有用。這種過程,十分複雜,比你們人體中進行的同類變化,還要複雜!”
水葒高舉雙手,作投降狀:“說你的故事,你不是要改變植入柳絮腦中的生物計算機微件,所發出的訊號嗎?”
康維用力點頭:“是啊!改變訊號,就可以使她不再是對組織忠誠的工具,可以使她回覆自己的思想,做一個獨立自主的人。同時,我也希望可以令她回覆視力,還有我想……”
原振俠立即插了一句口:“爲什麼不乾脆把植入的微件取出來呢?”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想起自己還在大學時期,所遇到的第一宗怪事:一些人腦中有金屬片,他將他們稱爲“天人”,是異星人蒐集地球人思想的“標本”。那種金屬片,自然也是植入的微型生物計算機了!
後來,經過了他和黃絹的努力,“天人”纔在地球上消失。想起這段經歷,原振俠很有自豪感,但想起了黃絹,他又不免黯然!
康維答道:“是啊,如果取出來,不會破壞她的腦部組織,我也可索性把它取出來──我就是這樣,坐在她的身邊,在考慮這些問題的。那時,你們已經走了!”
康維在這樣說的時候,身子向前略俯,雙手握拳,托住了下頰,望向前。表示他就是這樣看着柳絮,在思索該如何處理的。
那時,原振俠、水葒和曹金福都已離去,康維獨自一人,對着昏迷的柳絮。
康維爲了怕柳絮會忽然醒過來,有所行動,所以在她一昏迷之後,就把她放在一張特別裝置的“牀”上。她的雙手、雙足和頸際,都有金屬環扣箍着。就算她醒了,也一點都不能動彈,以策安全。
康維盯着柳絮看。開始的時候,他動用了雙眼中的X光功能,所以看到的,是柳絮的頭骨、腦部、腦中的微型生物計算機,和柳絮的骨骼,以及骨骼之中,可怕的微型核爆裝置。
這一切景象,自然不會引起別的聯想。
可是過了一會,他還沒有決定該如何處置柳絮,於是他停止了雙眼的X光功能。
這一來,眼前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他看到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睡美人!
柳絮極秀麗,而且她那種秀麗,有一種出塵的飄逸,十分古典──原振俠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也曾驚訝於她脫俗的秀麗。
這時,柳絮看來像是十分平靜地躺着,更顯得她的秀麗,不食人間煙火。她雙頰十分蒼白,可是又有着瑩白如玉的自然光澤,細膩得叫人心醉。
她的身型,十分苗條,這時她平躺着,就更令她的修腿細腰,特別展現。康維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和柳絮之間的距離,在漸漸接近。他自己一直也沒有察覺,直到他伸手出來,輕輕在柳絮的臉上,撫摸了一下。
即使是他撫摸柳絮的俏臉,對於這個第二種生命的人來說,他也不知道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看到了那麼美好的東西,總有點輕撫一下的慾望。
可是,當他的手,一碰到了柳絮嬌嫩的俏臉時,一股強烈的感覺,令得他如同遭到了電擊一樣──這種感覺,自然是當初輸入的資料之一,可是這時卻是第一次,他的“大腦中樞”接觸到這個資料!
而且,這種第一次接觸的資料,又迅速無比地,在他的“腦部”,形成了新的組合,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新的感覺。這種新感覺,幾乎令得他體內的一切程序,都完全變得凌亂!
對於這一切變化,康維十七世作爲一種“新形式的生命”,其實和舊形式的生命,並無二致,反應的程序,是完全一樣的!
每一個少男或少女,或是第一次接觸到異性肌膚的人,都會有同樣的反應!
這時,來自柳絮嬌嫩滑膩,細緻瑩白的俏臉上的那種感覺,瞬即變成了一股巨大無比的吸力,吸住了康維的手掌,使他的手掌,只能貼在柳絮的臉上,輕柔地緩緩移動,卻再也提不起來!
而且,在輕柔的撫摸之中,那種吸力,越來越是強烈,根本沒有可能抗拒──事實上,在康維精密無比、複雜無比的頭腦之中,也根本沒有起過任何抗拒的念頭!
吸力漸漸加強,把他的另一隻手,也吸了過去,變成了他的雙手,輕輕地捧住了柳絮的雙頰!
到了這時候,康維簡直已感到了天翻地覆。他知道,自己的體內所產生的新變化、新組合、新感覺,會使他向真正的生命,更邁進一步!
這一點,只怕是連真正的三晶星人都不會料想得到。三晶星人根據地球人的一切,來設計機械人,把地球人的一切情緒,都一股腦兒輸入機械人之中。可是其中有一些地球人的感覺,連三晶星人自己也不明白,自然就成爲了隱藏起來的一種訊息!
而如今,這種隱性的訊息爆發了!如火山,如驟洪,如萬馬奔騰,如大海來潮,那種來勢,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
康維的情形,就是那樣!
他不由自主,呼吸變得急促,他的呼吸,令得柳絮前額的一綹秀髮,輕輕顫動。他甚至感到了舌和脣的異樣乾燥(對他來說,那也是一種新的感覺,以前未曾有過)。
他舔了舔脣,然後,自然而然,俯首去親吻柳絮那誘人的脣。而就當他和柳絮相吻的那一-那,整個宇宙像是都不存在了!
別說是康維十七世了,記得原振俠嗎?原振俠曾輕親了柳絮的脣一下,也曾感到一陣昏眩,由此可知和柳絮的櫻脣相接,是什麼樣的感覺,何況是第一次接觸女性的康維。
康維整個人都僵硬了,他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不知多久)之中,根本是沒有知覺的。脣和脣相接的那一-間的感覺,令得他的身體,在感覺上迸散了開來,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重新有了組合。
然後,他的腦中翻江倒海,重新又有了思想。他先想到的是:柳絮正在昏迷狀態之中,自己這樣的行動,是不應該的,在地球人的行爲中,屬於卑劣無恥一類!
儘管他想到了這一點,他還是在萬萬分不願中擡起了自己的頭,雙手仍然依依不捨地撫摸着柳絮的俏臉,而且漸漸移到了腴白滑嫩的粉頸之上。然後,他陡然震動了一下,雙手縮了回來。
康維這時的行爲,倒很可以令地球人感到驕傲。因爲在他的腦中,有着地球人的罪惡思想和道德觀念,可是一直以來,他的所有行爲,都是道德觀壓倒罪惡的念頭,即使在這時候,也不例外!
他雙手縮了回來,沒有了進一步的行動,可是他的思緒,卻無法停止。他想到自己的雙手,如果接觸到柳絮身體的其餘部分,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輕撫她的胸脯,握着她的雙乳,或是再進一步,和她那誘人的身體結合,那又會怎樣?
康維無法再想下去,單是想,已令得他有置身於烈焰之中一樣的感覺!他速速後退,以免自己會把想法變爲事實!
康維向水葒和原振俠敘述着曾發生的事,他說得十分詳細,把他的每一個感覺,都細細說出來,毫無保留。原振俠和水葒,一直十分用心地在聽。康維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向兩人望來,問:“你們會取笑我?”
原振俠和水葒異口同聲:“絕不!”
康維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又長嘆一聲:“這種感覺,無可遏止,這種感覺……”
康維的神情,略有猶豫。原振俠和水葒又齊聲道:“這種感覺,叫愛情!”
康維指了指自己的頭部,神情仍然疑惑:“會突然產生?來得那麼快?”
原振俠和水葒,一起點着頭。
原振俠作出更進一步補充:“那是最奇妙的感覺,可以遲遲不來,可以姍姍而來,也可以來得疾如閃電,更可以來無影,去無蹤。是地球人的感情之中,最最奇妙,又難以捉摸的一種!”
水葒在這時候,忽然低嘆了一聲:“許多進步的宇宙生物,不知道本來是不是有愛情這回事,但現在,早已沒有了。愛情,太妨礙生物的生活!太妨礙文明的進展!”
康維搖頭:“在有了愛情的感覺之後,我不以爲沒有愛情的生活是進步的!”
他們就這種地球人的感覺,又討論了很久,內容因爲和整個故事無關,所以也不必詳敘了──反正,每一個地球人,都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都嘗過愛情的甜和愛情的苦,也都嘗過愛情的樂與愛情的悲。
康維繼續他的敘述。
康維在退開了幾步之後,勉力令自己鎮靜下來,可是思緒仍是極之紊亂。本來,以他的結構而論,是不應該有這種情形出現的,可是他的結構,顯然受了干擾,所以纔會有“思緒紊亂”這種情形出現。他首先想到的是:他要柳絮,他極需要她!
他對自己需要柳絮的感覺是如此之強烈,感到吃驚,因爲那時,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原來就存在於他腦部的,所有有關地球人男女關係的種種資料,一起涌現出來。
由於這些資料是如此繁複,如此變化萬端,如此沒有規律,幾乎每一個單一的變化,都是一種獨立的情形。因此,儘管他處理資料的能力,在地球上沒有任何一座大型計算機可以比得上,可是他也感到雜亂無章,無法處理!
但是,他畢竟有着不同凡響的處理訊號的能力,很快地,他就找出了男歡女悅的關係之中,最重要的一條:強烈需要對方的感覺,必須是雙向的,而不是單向。
也就是說,愛情是雙方的。男的對女的產生了強烈的愛,這不叫愛情,必須女的同時也對男的有同樣的愛,愛情才成立!
一想到這點,康維更有點手足無措──他有了強烈需要柳絮的感覺,這一點自無疑問,可是,柳絮是不是也同樣地需要他?
看來一點把握也沒有!他找不出柳絮也有強烈需要他、愛他的理由!就算有,如果不是那麼強烈,不足以形成愛情,對康維來說,也是不夠的!
由於他的一切反應,都是參照地球人的行爲而設計的,所以在這時候,他出了冷汗──真正地出了冷汗。而當他用冒冷汗的手心,抹拭着額頭上的冷汗之際,一個念頭,自然而然產生!
他立時鎮定了下來,這個念頭是:在柳絮的腦中,既然已被植入了一個微型訊號儀,所發出的訊號,不斷地在指揮她,要忠於組織,要絕對忠於組織。那麼,事情再簡單也沒有,只要改變訊號就可以了,把訊號變成──愛康維十七世,愛他,把他作爲你生命中唯一所愛的男人!
只要微型生物計算機,不斷髮出這樣的訊號,柳絮一睜開眼來,一看到了康維,就會連十分之一秒鐘都不用考慮,立刻向他投懷送抱,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康維,就像她忠於組織一樣!
康維一想到這一點,不禁興奮莫名,一面高興地搓着手,一面發出了一下呼嘯聲來。
以他的能力而論,要改變柳絮腦中植入體的訊號,十分容易。他只需要把想輸入的訊號,通過儀器,接觸到植入體,然後加強訊號,以便新的訊號,替代舊的訊號,那就成功了!
康維這時的興奮,可想而知,他自然也鎮定大膽了許多。他先走近柳絮,老實不客氣地,在柳絮的粉臉之上,親了個夠。最後,在她的脣上,吻了至少有兩分鐘之久,才轉身去操作儀器。
當康維說到這裡──不,是更早時,當康維說到他想到了改變訊號,把訊號改成要柳絮愛他開始,水葒和原振俠兩人,就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響。他們非但不出聲,而且神情,也越來越是古怪,到後來,簡直是神情陰沉之至。
康維向他們望來,用力揮了一下手,大聲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水葒道出了一句話來:“你這樣做,很不應該!”
原振俠也道:“這種手段,根本……不能用恭維的字句來形容!”
康維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雖然有點勉強,但也不失豪邁。
他道:“你們太客氣了!這種行爲,簡直下流、卑鄙!利用自己異乎尋常的能力,使一個女子愛自己,這是一種十分卑劣的行爲,不是真正的兩情相悅。真正兩情相悅的訊號,是要自然地自男女雙方的腦部產生,而不受任何外來力量的左右,這必須分清楚!”
康維說來,甚是慷慨激昂,水葒和原振俠兩人,由衷地鼓起掌來。原振俠鬆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之感:“你沒有那樣做?”
康維道:“在最後一-間,我想明白了道理,就沒有那麼做。”
水葒也呼了一口氣:“要是你這樣做了,你就變成了一個壞人,不可愛了!”
水葒用的詞句,十分直接,她乾脆就用了“壞人”一詞。令得康維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了起來:“現在我是好人?”
水葒用力點了點頭,康維卻又嘆了一聲:“做好人的代價可不小,很苦!”
水葒道:“如果做壞人,你腦中的一切資料都會錯亂,你會趨向毀滅!”
康維再嘆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麼話,但水葒和原振俠,都沒有聽清楚。
在最後關頭,康維纔想到自己的主意其實一點也不好,而且下流得很──那時,他只消按下一個掣鈕,就可以達到目的,可是他還是令他的手指,十分困難地縮了回來。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翻來覆去,思想鬥爭了很久。最後,還是長嘆一聲,決定要設法使柳絮愛自己,但是愛的訊號,必須自然產生。
有了最後的決定,他也就鎮定了下來。他十分小心地檢查了一下情況,發現植入體的植入手術,十分糟糕,這時如果取出來,可能有危險。因爲人腦的結構太精巧了,稍有差池,便有不測之禍,康維不敢造次。
康維不肯定,讓植入體留在柳絮的腦中,會有什麼害處。但他可以利用儀器,消除柳絮腦內“忠於組織”的訊號,而且有把握令得柳絮復明。
想到柳絮醒來之後的情形,康維還是十分緊張。他操縱着儀器,射出有效的激光,使柳絮的視覺神經,重新聯結起來,並消除了植入體發出的訊號。
然後,到了最後一步,那就是令柳絮此刻醒來了。
他先把加在柳絮手、足和頸際的束縛,一起解除──不然,柳絮一醒來,發現自己的處境如此,自然不會有愉快的反應。
康維做妥了一切準備功夫,又來到了儀器之前,也就在這時,在儀器的螢光屏上,他有了驚人的發現──儀器的螢光屏,能顯示柳絮腦部活動所發出的訊號──那植入體的訊號,就在螢光屏上,轉爲文字,使得組織的行爲被揭穿。
這時,螢光屏上又有許多雜亂的文字現出來。康維知道,那是植入體的訊號消除了之後,柳絮腦部活動所產生的。也就是說,在螢光屏上可以看到的文字,是表示柳絮這時正在想的事。
地球人現在用來作腦部測量的儀器,也能顯示腦部活動的情形,但接收的訊號,只是簡單的腦電波。要把簡單的腦電波,轉化爲字句,其間自然又要經過許多複雜的處理程序,但三晶星人做得到這一點。
康維只是不經意地,向螢光屏上看了一眼──那是無可避免的,因爲他要操作儀器。而一看之下,他就發現在閃動的字句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全是同樣的四個字!
那四個字是:“同歸於盡”。
康維自然明白“同歸於盡”是什麼意思。從螢光屏上的情形來看,柳絮腦中“同歸於盡”的意識,強烈之至。這時,她仍然是在昏迷狀態之中,已經有這樣強烈的意識,她一旦清醒,腦部的活動恢復了正常之後,意識至少加強一千倍!那唯一的結果是,她會一刻都不耽擱,立即就把“同歸於盡”這個意念,付諸實行!
這當然令得康維吃驚──“同歸於盡”的意思是,把自己和敵方一起消滅!若不是有着極度的刻骨深仇,誰也不會起這樣的念頭!
康維覺得自己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這並不是爲了偷窺他人的思想,而是可以藉此設法幫助柳絮。因爲,同歸於盡的方法,畢竟太激烈了,而且,康維對柳絮已有了這樣突發的感情,怎會允許柳絮去拚命!
再加上,康維知道柳絮本身隱藏的威力──如果她拚起命來,那是一場小型的核爆災難!
康維心情緊張,調節着儀器,儘量使接收到的柳絮腦部訊號規律化。於是,他又看到另外三個字,不斷重複地出現,那顯然是一個人的名字:陳慶國。
那是一個十分普通的中國男性的名字。康維怔了一怔之後,又看到一些字句,和這個普通的名字連在一起。那些字句是:“死亡”、“他們殺死了他”、“我愛他,我要和他們同歸於盡,爲他報仇!”、“希望在另一個世界,我能永遠和他在一起!”等等。
康維終於明白了。陳慶國,就是那個領袖的警衛連長,死在覈武器基地中的那個軍人,亦即是柳絮的戀人!
戀人慘死,柳絮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曾有過震動,也有過傷心的表示。可是那時候,她不斷地接受着“忠於組織”的訊號,所以她自己的強烈感受被壓制了。
而這時,康維替她消除了“忠於組織”的訊號,她自己的意志,得到了釋放。雖然是在昏迷之中,她也立刻表示了極度的悲憤和哀痛,她要和殺死她的戀人的兇手,同歸於盡!
她同歸於盡的對象,竟然是組織!康維呆住了,作聲不得。螢光屏上繼續閃耀出來的字句,每一句,都表現了柳絮對陳慶國的深切的愛,和陳慶國的死,給她所帶來的巨大哀痛。
那是真正的痛不欲生,她再也無意活下去。她完全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一發生爆炸,她將化爲億萬微塵,但也必然可以和敵人同歸於盡!她已經下定了這樣的決心,甚至在昏迷狀態之中,她腦部的活動已經如此,一旦清醒過來……
康維雖然具有超能,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也不知如何纔好了。他坐了下來,雙手託着頭,良久,良久,沒有動作。
水葒驚恐地道:“所以,你就一直讓她昏迷,不敢令她醒過來?”
康維現出了十分疲乏的神情,點了點頭。
水葒又嘆了一聲:“想不到柳大姐的性子,竟然是這樣的剛烈!”
康維再嘆了一聲:“也想不到,她在苦難中的愛情,竟然是如此的強烈!”
原振俠也感嘆:“詩人常說,在沙漠中開出來的花朵特別豔紅,也就是這個意思。”
水葒和原振俠,這時都知道了康維的神情如此愁苦的真正原因──他無可遏止地愛上了柳絮,可是柳絮卻要爲她已死的情人,去和強大的組織,同歸於盡!
水葒又道:“長期令她昏迷,是不是會損害她的健康?其實可以令她醒來,慢慢勸她!”
康維十分難過地搖了搖頭:“我的措施十分安全,沒有危險──根本不能讓她醒來,因爲我還發現了極其可怕的一點!”
康維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嚴肅之極,令得水葒和原振俠,不由自主,身子向前俯了一俯,聽他作進一步的說明。
康維也自然而然,壓低了聲音:“我想把她體內的微型核裝置的引爆設備找出來──只要除去了這個設備,核裝置也就不會爆炸了!”
原振俠和水葒雖然沒有出聲,但是都現出一副焦急的神情。
康維揚了揚手:“檢查的結果是,我發現,引爆的設備,源自她的腦部。想不到那裝置,竟然進步到了這種程度!我有理由懷疑這一切,不是地球人做的。至少,另有異星人在主持──地球人的文明,未曾達到這一地步,差得很遠!”
原振俠和水葒同聲道:“請你說得明白一些!”
康維一字一頓:“核裝置,在她體內的核裝置,由她的意念控制引爆!”
原振俠叫了起來:“什麼意思?”
水葒的聲音,聽來也十分尖:“你是說,她想爆炸,就會爆炸?”
康維顯然情緒激動,他的聲音很急促:“正是──在以前,組織可以控制她思想的時候,自然,也等於是由組織在控制。可是我消除了那控制她腦部活動的訊號之後,就完全由她自己控制了!”
原振俠和水葒不禁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情形真是可怕之極──外表如此美麗動人的柳絮,竟然是一個憑她自己的意念,就隨時隨地可以爆炸的核裝置!而她“同歸於盡”的意念竟是如此之強烈,以她的剛烈性子而論,絕不是想想就算。而且,事實上,她想要達到同歸於盡的目的,太容易了!
她只要去組織的中心,趁組織核心人物在的時候,想一想她要同歸於盡,她體內的核裝置,就會爆炸。在直徑三公里的範圍之內,就沒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
她可以說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最危險,最可怕,也最有效的復仇者!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她的復仇行動,除非她自己取消了復仇的意念!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一點,就道:“康維,事情十分嚴重,你總不能一直不讓她醒來的!”
康維攤開了手:“當然不能令她一直昏迷,但是……我應該怎麼辦,請你教我!”
原振俠來回踱了幾步,水葒的眉心緊緊打着結──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看來成熟了許多。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站定了身子:“康維,何不實行你的第一個念頭?”
康維低下頭。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改變柳絮腦部植入體發出的訊號,使得柳絮熱烈地愛他,永世不移。康維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康維才一想到這個念頭時,曾有過異常的興奮。可是他也隨即受到了自己的責備,因爲這樣做法,絕不高尚,十分卑劣!
當康維把自己這個念頭說出來的時候,水葒和原振俠的反應,也大不以爲然。而事實上,康維也已放棄了這個念頭!
可是現在,原振俠卻又勸康維把這個念頭,付諸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