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逆無道,誤國誤民,蒼天有恨,降罪人間。”
一道蒼老低沉的聲音,帶着憂國憂民的沉重語調,把石圭上的文字複述了一遍。
“籲!”四下裡抽氣聲一片。
原本夏初七敲鑼打鼓喚了他們來,信誓旦旦說菩薩顯靈告訴她,是有人故意在水井邊上埋毒誣陷趙樽。如今晉軍不僅沒有挖到毒藥,反倒挖出了一尊菩薩,且菩薩手上有這麼一行字,豈不是令人在震驚之餘,坐實了趙樽起兵之事有違天道,要遭天譴?
“菩薩顯靈了?”
有人低吼一嗓子,只一瞬,熙熙攘攘的人羣便下餃子入鍋似的,“撲通撲通”對着橫臥的菩薩跪了下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我等行善積德,並無宿孽,求菩薩收回成命,饒了我家老小一命吧……”
“菩薩……”
“菩薩啊……”
求神的人,一聲高出一聲,一聲蓋過一聲,一聲比一聲虔誠,喊得整個老城隍廟附近都是那種嗚嗚咽咽的哭嚎聲。
世人對神靈皆有敬畏之心,故而封建統治者或不懷好意之人,常借菩薩之名用來誆人,且這一招兒屢試不爽,輕而易舉便可以左右與奴役萬民。
一通叩拜下來,百姓們沒有聽見菩薩開口,很快便找到了事情的起由,把矛頭指向了趙樽起兵叛國。這一回,他們原本的將信將疑都變成了深信不疑,看向夏初七、元佑以及晉軍時的目光裡,充滿了怒氣和怨氣。
事態逆轉,氣得元佑在邊上乾着急,恨不得一把掐死夏初七。
“你看這不是弄巧成拙嗎?”
他扯着她的衣袖,比着口型,夏初七一字不漏的看懂了他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她看向口中高喚“菩薩顯靈”和“菩薩保佑”的人羣,低低嗤了元佑一聲。
“你還真信?這一招兒,你表妹我早就用爛了。當年在清崗縣,我便用這一招糊弄過人了,效果比這好多了。”
當年之事,元佑自然曉得。
可看她半點不着急,他心窩子卻在抽搐。
“小祖宗,我當然不信。可備不住人家信啊!你看着吧,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兒整個天下都得知道。天祿起兵原就名不正,言不順,如此一來,更得天怒人怨,史書留名,背上厚厚的黑鍋,千秋萬代都洗不乾淨了。”
“誰說的?”夏初七瞥着他,目光有笑意,“我的男人,不乾淨能行麼?你也等着看吧,看我怎樣給他洗乾淨。”
“……”
元佑無語瞪她,見她不像說謊,又壓沉嗓音。
“那咱別耗着啊?該咋整,你說?”
夏初七撅了撅嘴巴,有意無意地往背後那菩薩看了一眼,又轉回頭來掃了掃還跪在地上的人羣,莞爾一笑。
“不急,這戲剛開鑼,主角還沒上場呢……”
“主角?”
元佑一愣,看她神色並無多少慌亂,原本激動的情緒又稍稍緩了幾分,那一隻早已經按到腰刀上的手也挪了開,正待詢問夏初七主角到底是誰,只見跪伏一片的人羣背後,趙樽騎着渾體漆黑的大鳥踏雪而來。
“哎喲,我的祖宗,他咋來了?”
元佑落下的心臟,再次高懸。
老百姓這會兒認定是趙樽帶給了他們百年不遇的瘟疫,爲他們帶來了老天的懲罰,估摸着心裡都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呢,這傢伙居然自投羅網。
“天祿,快回去——”
他擺着手,朝趙樽使着眼神兒。
可趙樽分明就不買賬,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跪地的人羣,我行我素的走近了,方纔姿態雍容的跳下馬來,把馬繮繩丟給隨行的丙一,將手上拿着的一件狐皮斗篷,披在了夏初七的肩膀上。
“你這記性!又忘了添衣。”
他的聲音裡,有淡淡的責備。
“你專程給我送來的?”夏初七吐了下舌頭。
趙樽盯她一眼,沒有承認,也沒否認,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被晉軍將士圍着的菩薩和石圭,眉頭稍稍一皺。
“事情辦妥了?”
“差不多……”
她拖着嗓子,話未說完,元佑就急了。
“你這擺了一地的爛攤子,叫差不多?”
“嘿,這樣不好麼?有菩薩撐腰了,事兒就好辦了。”夏初七完全不理會小公爺的白眼,低頭攏了攏斗篷,笑吟吟地撩向趙樽,“戲總得大家一起唱才過癮,若總是我一個人唱,又有啥意思?”
“嗯。”又是一個字,趙樽也不知懂了沒懂。
他高冷雍容的身姿和不苟言笑的樣子,在人羣中極爲顯目。從他爲夏初七披上斗篷開始,在場的老百姓就已經發現他了。
“是晉王?”
“是晉王。”
有人疑問,有人確定。然後,他們的目光,就不再看菩薩,轉而紛紛朝趙樽看過來了,那一雙雙目光利箭似的,“嗖嗖”掃視,幾乎全都集於他一身。
“瘟疫不能再持續下去了……眼下菩薩怒了,我們得想個法子纔是?若不然,全家老小都路不出來了……”路人甲、路人乙又開始議論。
“請晉王回北平,不許南進!”
人羣裡,不知道是誰突地高喊了一句。
“對,晉王返北,不許南進,以免觸怒上天……”
有人喊,便有人附合。
“請晉王返北,不許南進!”
看趙樽不吭聲,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海浪似的,一*推進,震耳欲聾,響徹了整個天際。
不得不說,這些人的語氣還算比較客氣了,畢竟沒有直接喊“趙樽滾粗”。沒有辦法,誰讓他們手上沒有武器?誰讓持刀披甲的晉軍就拿着武器威風地站在邊上?夏初七想:若是沒有晉軍在,只有趙樽一人,他們肯定會衝上來撕碎了他,丟到外面喂野狼。
臆想到那一幕,她身子情不自禁顫了顫。
可被人圍着喊“滾蛋”的趙樽,冷峻的表情卻始終如故,正色、平靜、雲淡風輕,無波無瀾,彷彿沒有受到半分影響。一直待到現場的喊聲小了下來,他方纔開口。
“諸位父老——”
他與夏初七並肩而立,目光淡淡掃過衆人。
“可否靜靜,聽我一言?”
他不稱“王”,只稱我,態度隨和,立馬引起了本性善良的百姓好感。還在喊的人住了嘴,還想喊的人,也不得不住了嘴。
“讓他說!”
“說,說吧。”
自古以來,“羣衆”都是極爲魔性的一個組織,只要有一個人起了頭,其他大多數的人都有從衆心理,只會跟着效仿。
“不要吼了,聽聽他說什麼也好。”
迎着一大羣人神色各異的審視目光,趙樽長久的沉默之後,說得極慢,卻字字冷厲,“諸位,趙樽自曉事以來,對君父,對大晏,對朝廷,對百姓,自問仁至義盡。”
頓一下,他緩緩側頭,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尊菩薩,一字一句道,“今日趙樽在菩薩面前立誓,若天災真是由我引起,那我不會北歸,而是自絕於諸位面前。若此事非菩薩讖言,而是有人裝神弄鬼,借菩薩之名,愚弄世人,那麼趙樽必將替天誅之!”
他冷冷的聲音一落,衆人譁然。
這一番話說得有些重了。
他說,若是因他而起,他願意自裁?
堂堂王爺之尊,竟在百姓面前這般許諾,已是放低身段了。若非那石圭與謠言,依他在老百姓心裡長久以來的聲望,估計他們該朝他跪下謝恩了。
人羣裡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
稍許,還是那個花白鬍子的老夫子上前。
“晉王殿下,恕老夫冒昧直言,菩薩之言,衆人皆有所見,石圭就在菩薩之手,豈容你隨意狡辯?再且,你說非你,如何證實?”
“這個好辦啊!”不等趙樽說話,夏初七笑着上前兩步,指着老夫子臉上的花白鬍子,笑眯眯地道,“你老人家不就是證人嘍?”
她的話急轉直下,詭異得令人驚訝。
包括元佑都覺得這表妹估計急瘋了。
老夫子一愣,捋着的白鬍子抖了抖,聲音突地厲害起來,“晉王妃休得胡言亂語。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向來不與受神靈譴責之人爲伍,豈肯爲你做僞證?”
一句“僞證”,老頭兒說得極爲刁鑽。甚至於,直接就給夏初七的話釘在了另一個尺度上——她想要教唆他做僞證,爲趙樽辯護。如此一來,便是等一下真的有人出來爲趙樽證明什麼,也會讓人產生懷疑了。
這一招“點穴封喉”極是厲害。
“人才啊!”夏初七感嘆着,衝他搖了搖頭,“我說老人家,你沒有在朝堂上爲趙綿澤效力,而是窩在這小小的武邑縣裡,實在可惜了……”
“你……”老夫子臉色漲紅,“此話何意?”
夏初七笑着瞄他一眼,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指把他從上到下指了個遍,卻半句話也不解釋,身子突地一轉,不再看他,轉而看向他身後的人羣。
“諸位父老,你們中可有識字的人?”
問題丟出來,人羣再次炸開了鍋。
夏初七抱臂停頓數秒,視線在那些人身上巡視一圈,突的舉起手,笑道:“這樣,會識字的先生,舉個手!”
時下之人,大多都不識字。先前石圭出現時,第一個念出內容的人,就是那個老夫子。一羣人面面相覷半天,推來推去,方纔推出三個靦腆的小子來——一個是私塾學生,一個是縣裡秀才,一個是鄉紳家的公子。
這三個人,算是有點臉面的人了。
夏初七笑眯眯朝他們招手。
“來來來,帥哥,姐姐我不識字兒,不想被人給懵了。你們過來幫我看看,菩薩手裡的石圭上,到底寫的什麼字?”
那個私塾學生,約摸只有十三十四歲的樣子,個頭有些小,因此先前也站得最近,聞言,他腳下沒有挪動,只緊張地紅着臉道,“先,先前小子已經看明白了,確實寫着:晉逆無道,誤國誤民……”
沒有說完,他便害怕的閉了嘴。
夏初七笑道,“你果真看明白了?”
那小子有點憨,看了漂亮姑娘,緊張得結巴了。
“看,看明白了。”
夏初七朝他近了一步,柔聲笑道,“不想再看一次。”
以前她說過,自個兒渾身上下最美的地方就是聲音。這柔糯着嗓子的輕問,鬧得那小子臉一紅,就想閃人。他正準備搖頭,突然聽見走在他前面過去觀看的秀才和鄉紳兒子異口同聲的驚叫起來。
“不對不對!”
“石圭上面分明寫着:皇帝無道,誤國誤民,”
“對啊,哪有晉王?”
他兩個你一言,我一言,惹得人羣“譁”地炸了。
不識字的人,也擠過去觀看,可盯着那幾個字兒,哪個曉得究竟寫的啥?那私塾小子怔了怔,回神走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呀”了一聲,見鬼似的揉了揉眼睛,瞪大,再揉眼睛,再瞪大,如此反覆幾次之後,他終於羞愧地垂下了頭。
“想來我是被胡夫子所影響,竟是認錯了。”
再一個人證實了石圭上的內容,效果立馬就不一樣。夏初七掃着在雲裡霧裡竊竊私語的人羣,又笑着望向呆若木雞的胡老夫子。
“老人家,你張冠李戴,混淆視聽,到底存的什麼心?”
胡老夫子傻呆呆看着她,又看向石圭,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絕不可能……老夫親自看着它被埋……”失神之中,這句話他脫口而出。可不等說完,他像是驚覺不對,又緊張的閉上了嘴巴。
可人都不是傻子,有這幾個字便夠了。
夏初七一臉膩歪的笑着,盯緊他漲紅的老臉。
“說呀,繼續說?怎麼回事兒?你是看着它被埋在土地的?還是你親自埋在土裡的?”
“老夫……老夫……沒有。”
看他還想爭辯,趙樽已有不耐,他冷眸一眯。
“來人,把他拿下!”
變化發生得太突然,衆人根本就沒有回過神來。夏初七笑看着老夫子被控制晉軍士兵住,一肚子生了孩子後收斂起的惡趣味又上了腦。
她走過去扯了扯胡老夫子的鬍鬚。
“老人家,你是老實交代呢,還是我逼供呢?”
老夫子黝黑的臉沉了沉,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重重朝她“呸”了一聲。
“士可殺,不可辱!哼。晉逆無良,起兵造反,無異於盜寇匪禍,天理難容,會有報應的……你們請便吧,要殺要剮,愁聽尊便,想讓老夫多說一個字,辦不到。”
“哦”一聲,夏初七笑了。
這老頭子太有趣了,嘴上說不吐一個字,卻把什麼都說了。試想一下,他這副模樣結合他的語言,不正是在向世人宣告,石圭有問題麼?
夏初七憋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頭。
“看得出來,老人家是一個有氣節的人。”
胡老夫子又是一哼,別開頭不理他。
夏初七樂得更厲害了,她繞過去,偏頭盯住他,“可你要曉得,氣節也該用對地方。而且,有氣節之人,最是不慣撒謊騙人的對不對?這裡可是城隍廟,裡頭有城隍老爺,這裡還有觀音大士,你就不怕撒謊閃了舌頭?”
夏初七發現老夫子的臉,竟微微發紅。
看來這確實是一個恪守皇權天道的飽學之士,迂腐人士中的戰鬥機。對付這種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估計也沒有用,因爲他心底裡已經認定趙樽造反就是亂臣賊子,糾正不了。
想了想,她道,“老人家,天不天道,天也不會告訴我們。但我先頭說菩薩顯靈會說話,也非做假。現在你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選擇不回答,但你定能確認我說的話,是真的。”
胡老夫子盯着她,像是有了傾聽之意。
她道:“在我還沒有挖出這尊菩薩和石圭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經曉得了石圭上有關於晉王謀逆的內容?”
胡老夫子一雙深陷的眼窩,微微一沉,不說話。
不否認,那便是默認。
人羣裡議論紛紛,有點腦子的人都猜出來原委了。這麼說來,有人故意陷害趙樽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爲什麼石圭上頭的文字,又突然變了?
難道……真菩薩顯靈?
看着包括胡老夫子在內的人們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敬畏,夏初七差一點笑出聲來。這種人其實最好對付,只要摸準了他們心底那一把丈量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尺子”,就行了。
她清清嗓子,又道,“老人家,你再想一想,既然你事先已經知道這菩薩手裡的石圭寫着什麼字,爲什麼它卻在見天之後,在你們冤枉晉王之時,變了字眼?”
這反問犀利,胡老夫子僵了脖子。
“是……一定是你搞了鬼,換了石圭……”
“我?”夏初七盯着他閃爍不停的眼睛,知道他是在垂死掙扎,不由朗聲一笑,“衆目睽睽之下,大家看着的,我可沒有動過它。再說,這裡就這麼大塊地兒,若是你覺得我們換了石圭,可以仔細查找一番,先前那塊石圭哪裡去了?”
胡老夫子腦袋都想破了,也想不明白爲什麼那石圭上的字,會在他眼皮子底變了樣子,私心裡,也已經相信了是菩薩所爲。
看着夏初七,他有些心虛。
“這都是你的人,你要搞鬼,老夫怎查得到?”
夏初七冷冷一哼,不再理會他,轉過頭來,面對圍觀的人羣,振振有詞道,“諸位都是有智的善人,不會隨便冤枉好人的。你們想一想,有人想利用這位老先生,陷害晉王,可這是在哪裡?城隍廟啊,他們利用的是誰?是菩薩啊!菩薩怎會由着這些歹人欺瞞世人,有違公道——所以,之前石圭上面的字,是南軍搞的鬼。而重新顯形的字,確實是菩薩顯靈了。”
她的解釋合情合理,衆人尋思着,紛紛點頭。
“是啊,這確實是菩薩在示警啊!”
夏初七滿意地眯了眯眸,轉而看胡老夫子。
“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有異議?”
胡老夫子喉嚨一噎,愣是沒有吭出聲兒來。
“沒話說了吧?”
夏初七冷笑一聲,又看向沉默的趙樽。
“趙十九,這些人如何處理?”
她問的是“這些”,而非這個。元佑有些奇怪,可趙樽卻無意外,他掃了掃眼巴巴望住自己的人羣,還有那個看似堅強,其實兩股顫顫的老頭兒,面無表情的臉上,略略有些寒意。
“胡老先生忠君愛國,於社稷而言,是福,而不是罪。只是誤信小人讒言,未辨真僞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世間,無人不犯錯。容他去吧。”
“啊”的一聲輕呼。
趙樽的寬容,引來讚許聲無數。
就在衆人以爲事情已了的時候,他卻突地轉頭,看向不遠處那一名首先挖到菩薩的士兵,眸色一暗,“至於他。潛於我軍之中,行叛徒賊子之事,本王便容不得了。來人,給我綁了,就地處決,以儆效尤!”
這一回不僅百姓驚了,就連晉軍也驚了。
“殿下……”
“殿下,王老八他是咱的人啊?”
無數人在不明所以的議論,晉軍將士似乎也不敢相信日夜相處的人,竟然會是南軍的細作,又是冷汗,又是驚疑的看着趙樽,想要知道原因。
那王老八也是“撲通”一聲跪地,高喊。
“殿下……冤枉啊冤枉……”
“怎會冤枉了你?”趙樽冷冷低喝,“小六。”
小六從人羣中擠了過來,垂着頭,遞上一隻鯉魚哨子。
“殿下。這是在王老八的枕頭裡發現的。”
趙樽接過鯉魚哨子,在雪光的反射下仔細端詳了一遍上頭精細的紋路,脣角掠過一抹冷笑,“王老八,在你獨單單挖到菩薩,興奮地招呼人過去看時,本王便派人搜查了你的行囊,果然不出所料!”
“我……”
王老八腿一軟,頭重重垂下。
“殿下,我無話可說……殺了我吧。”
北風似是更大了,風雪也比先前烈了許多。
一出由南軍導演的戲碼,似乎是落幕了。
人羣卻安靜了下來,等待着另外一齣戲的落幕。
趙樽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那胡老夫子說放便真的放了,對一個普通的私塾先生,他不願意過多計較,惹人非議。而王老八說要處決,自然也得殺……在衆人驚恐的沉默裡,鋒利的鋼刀砍向了他的脖子,他高大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汩汩的鮮血流出,與潔白的雪花融在了一起……
“擡下去,葬了吧!”
一個放,一個殺,恩威並用,駭得人心裡又感激,又泛涼。
可事情並沒有完,趙樽殺了雞,自然還得儆猴。
他看着王老八被擡下去的屍體,冷冷掃向晉軍將士,輕輕一揚手上的鯉魚哨子。
“我不管你們加入晉軍之前是什麼人,是誰的人。但只要你們歸屬於晉軍一天,就歸我趙樽所管。一旦發現有人出賣軍隊,一律按軍法處置,斬首不殆。”
沉默了一瞬,突地水井邊上一個兵士高呼。
“殿下,王妃,找到了,找到埋的毒藥了……”
水井邊上埋的毒被發現了,再一次證明了夏初七所言非虛。
平白得了晉王和晉王妃好處的老百姓,也懂得感恩,加上他們喝了晉軍的藥,有了好轉,更是打心眼兒裡喜歡與尊崇,自然不會忘記爲他們宣傳事情的原委以及歌功訟德。
於是乎,關於武邑瘟疫之事,另一個版本接踵傳入了民間。
而且事涉菩薩顯靈,比之上一個版本,更加玄乎,也更加令人敬畏,不敢誤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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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一次降臨在晉軍營地,風雪大盛,枯草紛飛。
營裡的爐火“噼啪”輕爆着,氣候溫暖如春,與外間的寒冷儼然兩個不同的世界。
夏初七懶洋洋地偎在趙樽的身邊,拿着一本書,打着呵欠,似睡非睡。
趙樽低頭,指尖點了點她的鼻子,“阿七,石圭之事,你是怎樣做到的?”
“告訴了你,有啥好處?”
“好處自然是有的。”趙樽攬過她的腰身,把她抱過來趴在自己身上,深邃的目光裡有某種暖流劃過,“比如你一直肖想的事兒,爺今晚便可以成全你。”
肖想的事?夏初七臉一紅,啐他,“你要不要臉?”
趙樽握緊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搓了搓。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呵,你改性子了?”
“不”趙樽道,“是阿七你用行動向本王證實了這句話的真實性,以及它存在的必要性。”
夏初七翻個大白眼,默了。
“……”
從北平府打到武邑縣,差不多三個月了,兩個人一直沒有同房的機會,趙樽也一如既往的高冷“刻薄”,對她雖然多有額外的關照,但始終讓她獨自一人獨自居住,平素也保持距離。
可她冬天怕冷,晚上便時不時會來糾纏。他無奈推拒了一次又一次,只道營中男兒個個饑荒不飽,血氣方剛,想婦人都快想瘋了,哪裡能做刺激他們的事兒?
夏初七曉得他說得有理,但她偶爾也會有逗耍他一番的心思,會故意纏上去,看他着急無奈又掙扎的樣子,極是得趣兒。沒有想到,這耍猴的卻被猴耍了,原來他一直誤以爲是她想要?
恨恨一咬牙,她不由憤懣。
“你想知道呀?”
“嗯?說!”
“混蛋!”夏初七哼哼,“休想從我嘴裡挖出半個字。”咦,這句話怎麼有胡老夫子的即視感。
她愣了愣,果然看見趙樽笑了。
“阿七,你統共說了十三個字。”
“我……”夏初七眉頭,別開臉,“生氣了。”
趙樽看她俏臉通紅,似乎真的置上小氣了,不由一笑,扳過她的肩膀來,托住她的下巴,低聲道,“爺不是想問緣由,而是想說,幸虧我婦聰敏,提前備下後手,不僅沒讓那人得逞,還反戈一擊,把天譴之事,扣回他的頭上,幹得漂亮。”
鼻翼裡“哼哼”着,夏初七翻白眼兒。
“算你識好歹。”
“其實……”趙樽盯住她的眼,目光微閃,似有感觸,“趙綿澤最大的損失,是失去你。”
夏初七微微一怔,看着他真誠的眼。
“趙十九,你贏了。女人確實喜歡聽好的。”
這姑娘是個好哄的,並不會由着性子傲嬌過沒完。她側頭穩穩坐在趙樽的大腿之上,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晶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眯眸一笑。
“看在你態度這麼友好的分上,我便原諒你了。得,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兒吧。這個東西,我們叫着魔術,不要說當衆變一個石圭,便是大變活人,都不成問題。你想想當時的情形,那水井邊上可都是我的人?你一來,那些人都盯着你去看了,小小障眼法而已,誰也不會注意到。原先的石圭就埋在土裡,我是賭了一把,賭那胡老夫子不敢去翻!”
趙樽大抵了解“魔術”便是他們說的“變戲法”。
略一思索,他道,“他若去翻怎麼辦?”
“我宰了他。”夏初七目光微涼,像是玩笑,又不像玩笑。
趙樽嘆口氣,抱緊她,“有道理,可你借用我之人,爲何卻不事先告訴我?”
“告訴了你,哪裡能有驚喜?”夏初七與他互視一眼,笑得更爲嬌俏了,“再說了,以你的本事,我說不說不都一樣麼?你腦洞大,猜也猜出來了。”
在這之前,是趙樽說到蘭子安爲人心思縝密,若是埋毒,不會輕易讓人猜出來。當時,夏初七便覺得挖井有風險,說不定是計中計。所以,她提前找了兩口別的水井試了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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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井邊挖出了菩薩,也看見了寫字的石圭。
不得不說,這是一項龐大的工程。蘭子安能夠瞞過晉軍耳目,做到這般,確實不簡單。更不簡單的是,他確實設計了一出計中計。
由於晉軍嚴苛的飲水制度,下毒藥是藥不死晉軍的,蘭子安比誰都清楚。所以,他以藥爲餌,以謠言相激,目的便是要引趙樽去挖井邊,從而親自挖出菩薩,坐實他造反背逆於天,受到天責,並以天道正義的公理來指責他,阻止他南下。如此,即便他打了勝仗,也得不到民心。自古“失民心者,失天下”,蘭子安非常清楚。
於是夏初七將計就計,當衆搞了一出調包計。
先頭入營時,元佑還訥悶地問她,“爲何不直接把埋在土裡的菩薩換了?”
夏初七笑得不行,只道,新挖的土,怎麼可能與舊土一樣?再說,在羣人面前玩偷龍轉鳳,讓他們堅信是菩薩顯靈,豈不是更妙?再且,如此一來,還可一石二鳥,把潛伏在晉軍中間的“鯉魚哨子”揪了一個出來,殺一儆百。
在後來的史書上,武邑縣瘟疫之事只是寥寥數筆帶過,只說趙樽南下奪位,是受天之命,天道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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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錦昨兒剪指甲,剪得太短了,於是乎,敲字的時候,戳着指甲殼的肉痛得很,敲字慢如蝸牛,受老罪了。
啊啊啊,一失“甲”成千古恨啊!妹子們,趕緊來安慰安慰嘛……賣了個萌的三!
PS:錯字醒來再改,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