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天涯望斷,錯綜複雜。

洪泰二十七年。

春至,萬物復甦。

光禿禿的樹枝開始吐芽。

貓冬的鳥兒,啓開了清亮的啼叫。

冷了許久的大地,變得溫暖而潮溼。

老百姓褪去了厚重的棉襖,減了衣裳。

自年初起,大晏與北狄的戰火平息,而北狄近期將要派使臣到京師與大晏商談兩國議和之事,甚至還有聯姻的意向,也在民間衆說紛紜。京師應天府,從開國以來,已多年未逢戰事,老百姓的日子清閒,不論外邊打得如何,都能吃上一口飽飯,無事可做之餘,茶館酒肆中,便爲這些事情在辯論不休。

二月初,朝廷爲晉王舉行了隆重的喪禮。

但喪禮雖過,大晏各地的民間祭祀活動卻未結束。各地的廟宇、學堂、公館、宅院,有敬重趙樽的人品者,皆設立靈位,如同孝子賢孫一般,向他的靈位行三拜九叩之大禮,哭聲震天。尤其邊疆各地的百姓心目中,今日的停戰,百姓的安穩,都是晉王用命換來的。

人故去了,卻不能忘本。

百姓猶記,但史官筆下,卻模糊了這一段歷史。

晉王小記雲:皇十九子,名樽,字天祿,洪泰元年臘月初八生,母柔儀殿貢妃。洪泰十年,分封諸王,詔封樽爲晉王。洪泰十四年,投身金州衛,隨樑國公徐文龍征討遼東。十五年,擊敗阿日斯,平定福餘,受封鎮國將軍。十六年,率師北伐,十戰十勝,敕封神武大將軍。二十三年,出征烏那,勝召還朝,受封神武大將軍王。二十四年,帝第七次北伐,晉王率軍北渡灤水……至二十六臘月卒於陰山,年二十六,諡號肅,配享太廟。

街頭巷尾的議論未絕,晉王之事已蓋棺。

相對於民間的猜忌,朝中的動向更是風波迭起。

晉王歿後,傳聞洪泰帝從此輟朝,悲慟萬分,每日皆去柔儀殿,安撫貢妃。但貢妃心性極高,任他日日去,都只捧一碗“閉門羹”。

從此,洪泰帝除去坤寧宮看望張皇后,再無別宮留宿的彤史記錄,後宮諸多妃嬪如同擺設,甚至有一些還是如花似玉的新晉美人兒,從未見過君王面,便深宮冷藏,哀怨無助,卻又無可奈何。

連續一段日子的折騰,原本身子不太好的洪泰帝每況愈下,許久不再召見臣工,不理朝政,可即便如此,貢妃亦是閉宮不出,並不理睬。

宮中朝堂,如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

二月十五,恰逢張皇后壽辰。

大抵爲了緩解宮中多日來的陰雲,張皇后差了宮中六局的尚宮過來,反常地高調張羅起了自己的壽誕。說是要把各宮的娘娘和內外命婦聚到一處,請皇帝過來,一同湊點歡笑,排解一下陛下心中的悵惘。

宮中之人,都知張皇后賢德。

這般做派,人人都猜是爲了皇帝與貢妃拉線。

沒有料到,許久不出柔儀殿的貢妃到是如期出席了張皇后的壽誕。但是,衆位宮妃和命婦面前,她身穿白衣,頭戴白花,披散着頭髮,大步入了坤寧宮,指着張皇后的鼻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大罵。

罵仗的內容,無非劍指張皇后,說皇后數十年不辦生辰,不受朝賀,如今她的兒子剛剛亡故,她就迫不及待的慶賀,欺人太甚。

貢妃的不知禮數,不懂尊卑,氣得張皇后差一點背過氣去,當場昏厥在地,幸虧太醫來得快,差一點殞命坤寧宮。

此事鬧得宮中風雨不休。

妃嬪宮娥們,私底下議論不止,都說總算知道梓月公主像誰的個性了,貢妃娘娘恃寵生嬌,如此張揚跋扈,絲毫不念皇后撫養十九爺多年的恩情。而且,這麼多年,她獨霸皇帝的寵愛,張皇后都對她步步退讓,她竟然得寸進尺。

可此事洪泰帝親眼所見,卻半句都沒有責備。

如此一來,多少人心底都明鏡一樣。洪泰帝對張皇后客氣尊重,相敬如賓。他敬她,卻不愛她,待她終究沒有與貢妃一般的男女之情。

於是,也就有人私下猜測,單論皇帝對貢妃的恩寵之勝,若是十九爺不亡,這大晏的天下,端怕遲早會落入他母子的囊中。

可人不死,也是已經死了。

嘆惋一陣,事情也就過去了。

壽誕的第二日,二月十六,病中起榻的張皇后,親自前往乾清宮,跪地請旨,要去靈巖山的庵堂中潛心修行,爲大晏祈福,爲皇帝祈福。

皇后要出宮祈福,事態頗大。

雖張皇后並無意表,但從後宮到前朝,人人都知,她是爲了與貢妃之間的矛盾,想要出宮避她。

衆人唏噓之餘,張皇后的德行端然,更上一層新高。有朝中老臣紛紛上奏,要洪泰帝肅清宮闈,嚴懲貢妃的以下犯上,樹張皇后爲女德典範,立祠撰書,以期後世。

雪片似的奏摺,越過文華殿,直入乾清宮。

可洪泰帝稱病不起,日日病臥於寢宮之中,不再召見任何朝臣,也不理此間事務。

至此,大晏的大小政務,全由皇太孫決斷。

趙綿澤不負所望,每日裡勤於政事。但任憑他管天管地,卻偏生管不了他皇爺爺的女人們爭風吃醋,更是不可能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去動貢妃。

二月十八,張皇后輕裝簡從去了靈巖庵。

讓人津津樂道的後宮風雲,暫告一個段落。

二月二十一,自遼東返京的定安侯一行人,抵達了京師。趙綿澤親自迎至金川門,紅毯十里,駕輦千騎,以昭恩寵之意。

朝堂中人最有“慧眼”,一眼便看出趙綿澤的籠絡之意。且菁華郡主是皇太孫的胞妹,定安侯位極人臣指日可待。

如此一來,陳大牛雖奉召可在侯府休憩數日,再行上朝。但定安侯府卻難以平靜下來。打二月二十一開始,各部院的宴請,一直不斷。侯府門前,車水馬龍。與之相對應的是,僅隔了兩條街的晉王府,卻日漸蕭瑟,門口冷落鞍馬稀。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錦上添花到處有。

雪中送炭從來無。

世道人心,可見一斑。

從登州出發返京的何承安一行人,因夏七小姐遭到不明身份之人刺殺,身受重傷,一路上停停走走,比陳大牛的行程慢了許多。

二月二十五,東宮文華殿。

早朝剛剛結束,衆位大臣還未退去,一個大內侍衛帶着一封加急文書,匆匆上殿。趙綿澤盼了好些日子,迫不及待的拆開緘口,看一眼,頓時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上。

“曹志行好大的膽子,看本宮怎樣辦他。”

趙綿澤初任儲君,平素謙虛謹慎,爲人溫和有禮,很少有人見過他這般發脾氣的時候,都駭了一跳。

“殿下,何事如此急躁?”

冷冷一哼,趙綿澤看到消息,實難壓抑內心的怒火,可他坐在這位置,咬了咬牙,臉色到底還是緩和了不少。

“謝長晉,你們兵部好會辦差。”

“下官惶恐,不知殿下何意?”

“前幾日,定安侯和菁華郡主在渤海灣遇到伏擊,你們調查後告訴本宮,是海盜所爲。可如今本宮得到的消息卻不是這樣。哼!永平衛千戶曹志行,私自調兵,假扮海盜,放火燒船,夜襲定安侯,簡直反了他了。”

一言既出,殿中譁然。

大晏的兵調程序相當嚴格,動用五千以上的兵馬,都需兵部出具印信,尤其邊戌兵員的調遣,若無勘合,不得調用。

私自調兵之罪,甚重。

但定安侯渤海灣遇襲之事,朝廷早已得知。

在趙如娜的建議下,陳大牛這一回很低調,回京之後,關於此事,什麼也沒有多說,直接把擒獲的九名“海盜”交給了刑部調查。

那些人,都是低級兵卒,不用動刑就招了。

可朝中誰不知道,曹志行是夏廷德的人?

夏廷德眼下的勢力,如日中天,不僅因爲他是皇太孫的老丈人,而且他還是皇太任能坐上這把椅子的大功臣。在奪儲之事上,他沒少出力,可謂勞苦功高,這一次在陰山斷了雙腿,他在府中休養,皇太孫不僅親自前去看望,還多次派人撫慰。那言行中的看重之意,人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即便“海盜”招了此事,誰敢去觸他的逆麟?得罪魏國公,不就等於得罪皇太孫?

如今,謝長晉怎麼也沒有想到,趙綿澤今日會當廷斥責。明裡罵的是曹志行和謝長晉,暗裡可不是劍指夏廷德?

難道是風向變了?

“殿下息怒!”

謝長晉頓時跪伏在地,汗流夾背地磕了個頭。

“此事兵部定當嚴懲不貸。”

“哦?”

趙綿澤已然平靜下來,目光靜靜地看着他。

“謝尚書,準備如何查?”

謝長晉面有恐色,遲疑着拖曳着聲音,斟字酌句道,“拔出蘿蔔帶出泥,下官等一定將涉及此事的官吏兵卒,一律問罪。”

“好。”趙綿澤靠在椅背上,緩緩眯起眼睛,“如此有勞謝尚書了,本宮等着你的好消息。”

此話說完,他重重甩袖,轉身出了大殿。

那帶信的大內侍衛,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面,一路往東宮的內院而去。走了一段路,趙綿澤突然停了下來,揮退了跟隨的宮女太監,低沉了嗓子。

“爲何早不來報?”

那侍衛跪在地上,聲音低小,“回殿下,前些日子,七小姐一直昏厥不醒,盧統領與何公公都以爲她身上的劍傷,是那些黑衣人……哦,也就是曹志行的人所爲,這些都已密奏殿下。”

“她何時醒的?”趙綿澤打斷了他。

“兩日前,七小姐醒來,痛不欲生,何公公好勸歹勸,才總算勸住了她。從她口裡,這才得知原來那日刺傷她的人,並非曹志行的人,而是江湖行幫。那殺人者說,收了宮中之人的千兩銀票……”

趙綿澤低頭看着他,面色越發難看。

“宮中何人差使?”

“七小姐未說,想來是那人也沒說。”

“退下吧。”趙綿澤擺了擺手,那人起身走了幾步,趙綿澤突然又厲聲喝住了他,直到他走近前來,他才放柔了聲音。

“告訴盧輝,守好了她,一步也不能放鬆。”

那侍衛肩膀微微一動,低低應了一聲“是”,並未多問,心裡卻清楚地知道,皇太孫雖只說的“守好她”,其實還有另外的一層含義,就是看牢她,監視她。也就是說,皇太孫未不完全相信夏七小姐。

東宮澤秋院。

宮女抱琴慌慌張張地跑進內殿時,夏問秋還在爲沒有殺掉夏楚的事,一個人窩在榻上氣苦不已。一見抱琴倉促的樣子,更是來氣。

“你讓鬼抓腳了,不會好好走路?”

抱琴委屈地癟嘴,福身下去。

“回太孫妃話,奴婢看見,皇太孫往這邊來了。”

聽抱琴這麼一說,夏問秋蒼白的面色頓時回暖,美眸光線閃過,整個人霎時便精神起來,摸了摸頭髮,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快,抱琴,爲我梳妝。”

鎏金的銅鏡裡,她衣着雍容華貴,膚色白皙膩滑,眼中波光閃動,顧盼間楚楚動人,還是那樣美豔,可仔細看,裡面的人,卻瘦了許多。

她抿脣苦笑,恍然憶及前幾年的恩寵,如同一夢。也發現,爭那些地位與虛名都是假的,男人的情愛才是真的。若是他愛你,粗茶淡飯也是好,若他心不在了,給你再多的體面東西都是惘然。

“身子可有好些?”

男人溫雅柔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上去並無不同,夏問秋心裡一暖,微笑着轉身走過去,朝他福了福身,身子也隨即一晃。

“太孫妃!”

抱琴尖叫着,過來扶住了她。

“我沒事。”她淺笑着搖了搖頭,虛弱地看過去,見趙綿澤雙手負於身後,並未有伸手來扶的意思,心中狠狠一酸,眼眶頓時溼潤。

“勞你掛心了,林太醫說是孕期所致血氣虛衰,只要情志調和,飲食得宜,多多休養就會好了。可大抵吃多了湯藥,脾胃不適,這兩日頭重聲啞,也少思飲食……”

她撫着小腹,面帶羞澀地說起自己的孕事景況,若是往日,趙綿澤定會心痛的扶她坐起,再好生安慰一番。可這會兒,她說了老長一段話,他仍然沉着臉,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面色卻無半絲柔和。

“抱琴,還不爲殿下泡茶,愣着做甚?”

夏問秋尷尬的笑了笑,瞪了抱琴一眼,親自過去拉了趙綿澤在椅上坐下,便細心地爲他置上軟墊,再施施然坐在他的身側,還如往日一般親近,但臉上卻掛着幾分澀然。

“綿澤,你今日怎的這樣早就回來了?”

趙綿澤面色微沉,看着她的視線少了平常的暖意。

“夏楚明日就到京師了。”

輕輕“哦”了一聲,夏問秋垂下眉頭,虛坐在椅子上,將頭溫柔地靠在他的肩膀,低低地道,“原來你急着過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事?綿澤,我不瞞你,七妹回來了,我心頭有一點點難受,但是我不介意,也爲你高興。你曾說過,你想與她在一起。她如今回來了,你,你們,終是可以在一起了。”

“是嗎?”

趙綿澤低頭,視線落到她的臉上。

“秋兒,你果真盼着她回來?”

他聲音低沉,並未有太多情緒,卻瞧得夏問秋脊背生涼,好不容易纔壓下那懼意,坦然地笑了出來。

“只要是你喜歡的,我便喜歡。”

趙綿澤低低一笑,目光涼成一片,略帶一抹嘲弄之意。

“你若真心喜歡,又怎會讓你父派人去渤海灣截殺她?如此還不死心,她好不容易逃脫,你父連夜追至登州,非得致她於死地?秋兒,這便是你說的喜歡?這一次,若非定安侯,若非何承安趕到及時,恐怕她早已身首異處,輪不到你來喜歡了。”

“什麼?綿澤…竟,竟有這等事?”

夏問秋堪堪側過眸子,一副吃驚的樣子,面色不必裝,就已然煞白。看趙綿澤並不迴應,她苦笑一聲,一隻手撫着肚子,一隻手拉着他的袍子,就地跪在他的面前,聲音如泣。

“綿澤,我知你的心思沒在我身上,但是……你說過會待我好的,你都忘了嗎?可不可以請你看在我倆過去的情分上,不要只聽信旁人的一面之詞,把所有的髒水都往我與父親的身上潑?我父親爲了你,雙腿都沒了,我肚子裡還懷着你的骨肉同,你怎麼可以……可以這樣狠心?”

趙綿澤眉梢一跳,淡淡看着她。

她一動不動,跪在地上,淚水順着俏臉往下滴。

可他靜靜看她,許久不曾說話,身姿貴氣傲然。她知,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十五六歲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而且一個即將君臨天下坐擁四海的儲君。那個時的他,會爲了她不顧一切。眼下的他,判斷力又豈是當日?

夏問秋脊背寒涔涔發涼。

一個人哭了片刻,見他沒有反應,她撐在他膝上,終是擡起通紅的淚眼,看着他溼潤的眼睛。

“綿澤,你相信我,相信秋兒,真的沒有做過……”

“有沒有,我自會查實。”趙綿澤突然出聲,脣角撇了撇,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淺笑。

“秋兒,你猜我剛纔在想什麼?我在想,你的溫柔大度呢?你的善解人意呢?你的寬仁嫺靜呢?怎會這樣的不堪一擊?”

夏問秋腦子“轟”的發響,如同被悶雷擊中。

跪在他的身前,她猜不透他到底何意,膝蓋吃痛,身子發軟,終是無力地趴在了他的膝蓋上,眼淚一串串流出來,浸溼了他繡有五爪龍紋的杏黃衣袍。

“綿澤,我倆這麼多年的情義,你竟然如此不相信我?無憑無據就如此斥責,爲我定罪?”

趙綿澤眉間沉下,突地伸出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秋兒,你知我今日爲何這般早來?”

夏問秋苦澀地牽了牽脣,垂下眸子。

“秋兒以爲,你是關心我的身子?”

沒有理會她欲語還休的情義,趙綿澤沉吟片刻,聲音低了許多,“早前幾日,我就已然接到了登州的線報。但我一直以爲,這些事,都是你父親做的,也就沒有告訴你,怕你憂心傷神……”

說到此,他停頓一下,冷冷一笑。

“可今日我卻接到一封密奏,原本在登州刺傷夏楚的人,竟是江湖行幫的人。而花錢買通他們的人,來自宮中。”

“宮中,怎會這樣?”夏問秋吸着鼻子,直搖頭。

趙綿澤微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緊握在她肩膀上的雙手,竟有一絲絲的顫抖,語氣全是失望。

“秋兒你告訴我,這宮中,除了你,還會想要她的命?”

夏問秋微微張着嘴,耳朵裡“嗡嗡”作響。

“綿澤……不是我……我沒有呀,我……我真的沒有……”

撫着肚子,她像是受驚不小,身子一軟,便倒在了他的腳邊。趙綿澤閉了閉眼睛,看她片刻,終是彎腰將她抱了起來,放在榻上躺好,又替她拉了被子來掖好。然後,在她低低的飲泣聲裡,他低下頭來,看着她雙頰的淚水,無力地輕嘆。

“我真的希望,不是你,也最好不要是你。否則,我不知會怎樣。”

說罷,他狠狠一擺衣袖,大步離去。

“綿澤……”

夏問秋哭喊一聲,翻身下牀,追了出去,卻只看見一個黃色的衣角,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那個她曾經以爲可以依靠一輩子的肩膀,離她越來越遠。

抹乾眼淚,她立在原地一陣冷笑。

如今的趙綿澤,越來越有君王風範,行事也越發果斷,手段狠辣……若是他真的知曉了那些事,可曾還會憐惜她半分?

不行,她不能讓他知道。

至於夏楚,要回來了。

既然外面死不了,就讓她回來吧。

看她有什麼臉面待在宮中。

一個跟過趙樽的殘花敗柳,她不信綿澤真會把她當成寶,不信朝臣們真會允許她母儀天下。對,她回來是好的,只有她回來了,綿澤才能認清她是一個怎樣污穢不堪的女人。若不然,得不到的最好,她反會成爲綿澤心口上永遠的刺。

乾清宮暖閣裡,燈火大亮。

值夜的宮人立在閣門兩側,垂手頷頭。默不作聲。

燈火下,洪泰帝面色蒼白,坐在書案後的一張雕龍大椅上,不時的咳嗽着,在一本本翻看東方青玄秘密遞來的奏摺。

這些奏摺,全是趙綿澤硃批過的。

他細細地翻看着,偶爾皺眉搖搖頭,偶爾滿意的點點頭,偶爾又出了神,不知在想什麼。

“陛下……”

崔英達匆匆入內,附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

“明日就到?”

看皇帝打了皺褶的眉頭,崔英達點點頭,長長一嘆。

“哎,看皇太孫的樣子,這回極是認真……這事情一出,連帶對太孫妃都冷了心。只怕這位入宮,會比太孫妃更麻煩。再者,她曾是十九爺的人,朝中多少人都見過臉,只怕往後,會生出不少是非來。老奴這邊看着,也是心驚不已。”

洪泰帝咳嗽着,喝了一口茶,揉着太陽穴。

“原本朕是有意將這夏廷贛的女兒許給綿澤,鳳命之身,乃國之吉兆。但後來,朕也親口允諾過老十九,不再追究此事,也默許了他的偷龍轉鳳。只是不曾想,老十九卻是就這樣去了……”

崔英達見他答非所問,咳了一聲。

“陛下又想十九爺了?您身子不好,節哀纔是。”

洪泰帝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在崔英達的疑惑的目光裡,他過了半晌,突然道,“綿澤這孩子是個死心眼,若是他心悅之,強來怕是不行。”

“那……可怎生是好?”

洪泰帝瞥他一眼,“你且派人盯死了她,若是安分守己,朕便容她苟且偷生。若有她迷惑儲君,欲行不軌……那就不怨朕容不得她了。”

“是。”崔英達垂下眼皮兒,一腦門的冷汗,“陛下,早些歇了吧,明日那位就要回來,奴才這就去安排。”

洪泰帝點點頭,面色微微一沉,像是剛想起什麼似的,聲音略有不悅地喊住他,“崔英達,你如今做事,是越來越不得朕的心意了。東宮夏氏的孩兒,朕交代了這樣久,爲何如今還沒得信?”

他的聲音不大,人也生着病,略顯虛弱。可老虎病了,餘威仍在,聽得崔英達脊背一涼,趕緊跪了下去,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前些日子,老奴按您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但爲免皇太孫生疑,影響與陛下的情分,劑量極小,未見動靜。至於如今嘛,陛下,容老奴多一句嘴,依老奴看,老奴以爲……”

“再吞吞吐吐,朕絞了你舌頭。”

“陛下。”聽他沉了聲,崔英達面色一白,苦着一張老臉,如喪考妣一般看着他,“老奴跟了您這些年了,你的心思,老奴最是明白,陛下不想留她的孩兒,無非是皇太孫心悅於她,怕外戚干政,夏氏母憑子貴,夏廷德趁機擅權。可如今,皇太孫對夏氏已生嫌隙,對夏廷德更是早有顧及……老奴以爲,說到底,那也是皇太孫的骨肉,皇家子嗣,陛下您的曾孫,老奴就想……”

“崔英達啊崔英達,你膽子大了去了!”

洪泰帝重重一嘆,卻是沒有責備,只是拿起手上的一本厚厚線裝書來。

“這本書裡有一樁前朝太宗秘聞,說的就是外戚干政,皇權旁落的事情,那婦人也曾爲皇帝所不喜……崔英達,朕來問我,朕還有幾年好活?這天下,能落到夏廷德那種人手裡嗎?今日不得寵,可夏氏女有心機,不代表她來日就不能得寵。尤其綿澤對夏氏,除了情愛,還有恩義啊。”

“是,老奴見識短淺,陛下聖明。”

柔儀殿。

白日裡金碧輝煌的宮殿,入了夜,已冷寂一片。

月毓端着一個托盤,穿了一套水藍色的長裙,身姿端莊地步入內室,看了一眼那昏黃的燈火下,沒有梳妝,披頭散髮的婦人,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了過去,攏好了她的頭髮。

“娘娘,夜了……”

貢妃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她,聲音喃喃。

“月毓,我剛纔睡着了,夢見老十九了……他對我伸出雙手,他說,母妃,孩兒死得好慘啊……你一定要爲我報仇啊……他的臉上,全是鮮血,身上也全是鮮血……”

月毓抿了抿脣,柔順地嘆。

“娘娘,你是太過思念十九爺了。”

搖了搖頭,貢妃看着面前跳躍的燈火,一動不動。

“可我該怎樣爲我的孩兒報仇?他吃了那樣多的苦,受了那樣多的罪,到頭來,還死的那樣慘……我可憐的兒……就這樣去了,連一子半女都沒有留下……”

說着說着,貢妃低低飲泣起來。

月毓站在她的身後,屏聲斂氣地聽她哭啼,眉目凝結成了一團憂傷,喉嚨也哽咽了起來。自從晉王故去,她便被貢妃召至宮中相陪,幾乎每一日,貢妃都會像以前一樣,讓她跟她講趙樽的事情。講他喜歡吃的,講他喜歡穿的,講他的一言一行,時而哭,時而笑……

於是,她也跟着回憶了一次。

從梳角辨的小丫頭開始,她就一直跟着趙樽。即便只是端茶倒水,她也樂意。她一直把自己當成了他的人,她相信,早晚有一日,貢妃企盼的“一子半女”,一定會是她爲爺生的。

可爺的世界裡,突然多了一個楚七。

有了她的出現,他的身邊更是容不下她了。

終於這一次北伐,他卒在了陰山。

所以,這一切,都是那個楚七害的。

想到這裡,她苦笑一聲,忍住心裡刀割一般的痛苦,輕聲一嘆,“娘娘,有一事,原本奴婢是不想告訴您的,怕您聽了傷心。可想到爺,奴婢這心底,又落不下去。”

貢妃原本半趴在案几上,聽得如此說起,面色一變,就回過頭來。

“什麼事?”

月毓垂下了頭,目光裡浮起盈盈的淚。

“那個女人要回來了,是皇太孫接回來的。娘娘,十九爺這纔剛剛亡故啊,她竟要另嫁他人……且不說她該不該爲了爺以全名節,就說她若真嫁了皇太孫,十九爺的臉,往哪擱呀?”

貢妃臉上掛着淚,滿臉驚愕。

“竟有此事?”

月毓幽幽道:“是。娘娘,當初爺爲了她,做了多少忤逆陛下的事,又多少次死裡逃生?最後,甚至爲了她,把命都丟在了陰山皇陵,她竟是半分恩情都不顧,貪圖富貴榮華,實在……令人痛心。”

說着說着,她竟是痛哭着半跪在了貢妃的腿上。

貢妃看着她,目光涼涼地冷笑一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噙着眼淚的美眸裡,露出一抹母狼護犢子般的寒光來。

“小賤人!恬不知恥。”

洪泰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七。

天氣悶沉,即無風雨也無晴。

卯時,京師城門,一陣塵土飛揚。

趙綿澤坐在輦轎上,白皙的臉孔隔着長幅下垂的絳引幡,溼潤如玉,一襲杏黃色的五爪金龍儲君袍,將他襯得雍容矜貴,雅緻無雙。看着官道上緩緩行來的馬車,他平靜的面色下,視線一片模糊。

一晃眼,兩年過去了。

這般拘了她回來,她可有怨?

馬車越來越近,趙綿澤的手心越攥越緊。

自她北去,他籌謀了這般久,想念了這麼久,天涯望斷,她終是歸來。可明明這樣近了,他卻突然沒了勇氣。心底死死壓抑的慌亂,並非他熟悉的感覺。他從不畏懼什麼,也從未有過這般大的壓力,甚至有種想轉身離開,不敢面對。

“殿下!”

一騎快馬衝了過來,人還未至,那人已翻身下馬,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望着輦轎中的人,抽泣道,“奴才不負主子所託,終於將七小姐帶了回來,只是途中七小姐被奸人所傷……如今仍然昏迷不醒……請殿下責罰。”

趙綿澤微微眯眼,只擡了擡手。

“何公公辛苦了。”

何承安心裡一鬆,如釋重負。

“奴才不辛苦,是殿下寬仁,奴才差事辦砸了,殿下不僅不罰,還……”

他正想尋幾句奉承的話說一說,以免皇太孫秋後找他算賬,可還沒說完,就見他下了輦轎,徑直走向了他身後的馬車,一步一步,走得極慢,面上的情緒不明。

“殿下?”

何承安跑了過去,想扶住他。

可趙綿澤卻擺了擺手,阻止了他,略微在馬車前失神片刻,終是一嘆,擡起手來,親自撩開了車簾。

------題外話------

啊~這章好多內容啊……

慢慢消化一下啊,不要錯過了,哈哈。

我發現,有些親跳章看,然後對情節和人物,就會出現很多誤差或者誤解…

PS:再解釋一次啊,皇太孫和皇太子,是不一樣的噠,一個是兒,一個是孫,趙綿澤呢,其實是趙樽的侄兒。麼麼。

第094章 請旨賜婚。第269章 別(卷三末)第326章 吃小醋,治大國第168章 追債。誰欠誰的債?第106章 要找媳婦兒第215章 若爲情故,雖死不負!第0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第045章 同處一晚——!(求首訂)第325章 再一年:變第317章 解結:情得圓滿第157章 爲了愛,甘願入局。第299章 戰北平第293章 彆扭的烽煙!201章 逼迫!第255章 喋血護兒!第316章 末路(二)第234章 自投羅網!第300章 迫與反迫!第053章 勾貓搭狗,人人都想撲第198章 愛恨糾纏第196章 兩兩相望,深情意長第068章 以狠治狠!玩的就是心跳!第062章 親一次,給十兩。第151章 舊人相見。第332章 漫漫漫!慢慢慢!第057章 懷上了爺的孩子!第297章 烽煙起,暗潮生第033章 一山壓一山,一山撲一山。第108章 強吻與耳光!第046章 沒節操的缺德鬼!第213章 病,是想出來的!第179章 下馬威!第332章 漫漫漫!慢慢慢!第209章 螞蟻上樹!第238章 二鬼與梓月!第147章 歹毒的心腸。第100章 意難平,小矯情第0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第029章 爺準了!第188章 人一入戲,必有驚變!第107章 以毒攻毒!第046章 沒節操的缺德鬼!第206章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第166章 三日三生三世(卷二完)第210章 烏雞公主!第157章 爲了愛,甘願入局。第308章 入碗第114章 真傻還是假傻?第070章 見你這麼主動,爺便允了第280章 痔!第047章 棋高一着,秀恩愛。第169章 長歌扼腕,魂歸故里!第017章 你老子收拾你來了!!第143章 腹黑如趙十九,毒!第333章 塵土烽煙路,愛在離別時第029章 爺準了!第319章 烽火行,閨中樂第147章 歹毒的心腸。第043章 長得再美,也是畜生!第012章 紅腫的嘴巴第153章 旁若無人的擁吻——!第112章 要把生米煮成熟飯?!第121章 魏國公之女,找到了第141章 土匪搶女人!第114章 真傻還是假傻?第335章 計出初七,必精!第030章 果然厚顏無恥!第047章 棋高一着,秀恩愛。第221章 花前日下第172章第109章 懷孕了!第299章 戰北平第043章 長得再美,也是畜生!第216章 那個他,是丫丫的爹!第070章 見你這麼主動,爺便允了第015章 終於吃到肉了?!第097章 貪圖美色?第323章 火候第017章 你老子收拾你來了!!第124章 千軍萬馬中,緊緊相擁!第287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第308章 入碗第309章 哈薩爾與李邈第089章 換掉的薰香(一更)!!第015章 終於吃到肉了?!第246章 驚變!第280章 痔!第272章 擺局!第238章 二鬼與梓月!第247章 你若喜歡,便下手吧!第014章 小捉弄,大乾坤!第110章 撞見!第278章 收買第053章 勾貓搭狗,人人都想撲第066章 虎狼之藥?!第021章 小奴兒!第185章 清算!第024章 小動靜兒,大動靜兒!第003章 一針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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