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三年正月十七,濟南鎮守府司。
京東名將,濟南鎮守使,大刀關必勝手裡拿着一張知府劉豫的請柬,一邊用手捻着尺許長的鬍鬚,一邊猶豫是否前去赴宴。
大宋以文御武,關必勝雖然掌握着濟南的兵權,但卻受着劉豫的轄制。關必勝本來對劉豫甚有好感。因爲劉豫不像別的文官,不懂裝懂,充內行指揮軍隊。劉豫曾不止一次地對濟南士紳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劉豫乃是文官,對打仗的事不懂。濟南攻防戰事,皆由大刀關必勝負責。
宗弼率領數萬大軍殺到濟南城下時,關必勝不憤金兵肆虐,出城野戰,卻被宗弼的三千重甲擊敗,只能依城固守。打了這樣的敗仗,劉豫依然沒有指責關必勝。
金兵把濟南府團團圍住,漢將韓常率領數萬漢兒軍搶掠四方州縣。又有解珍解寶兄弟率數千草寇降了韓常,充當嚮導,竄鄉走戶,劫掠人家,短短月餘,濟南百里之內的村寨無一倖存。
漢兒軍不斷地押解着四方士紳,來到濟南城下,當衆斬殺。一是嚇唬城中百姓,二是給關必勝製造壓力。
這一招果然見效,城內有錢有勢的士紳哪個不在城外蓄幾處田莊,如今田莊被毀,他們不顧宋兵和金兵的差距,屢次逼着關必勝出城應戰。
關必勝性格暴烈,自然不會領着自己的士兵出去送死。可是他也不敢拿城內士紳開刀,殺了這些士紳,濟南城必亂。強敵當前,城中亂起,則城必破。
又是知府劉豫壓住了羣情洶洶的士紳,他站在鎮守司門前,苦口婆心地勸服了堵營的士紳。可是這一次,關必勝卻對劉豫的舉動甚爲不解。因爲劉豫借士紳鬧事的機會,把一個叫李橫的頭陀安排進了鎮守司,擔當鎮守副使。
沒過幾天,劉豫又把長子劉麟安排進了鎮守司,擔當鐵甲軍統制。
鐵甲軍乃是大刀關必勝的精銳部隊。濟南城守軍五萬,鐵甲軍不過七千人。關必勝之所以敢在宗弼殺到時出城野戰,正是恃着七千鐵甲軍。可惜鐵甲軍碰見的卻是宗弼的三千重甲騎兵,方纔一戰敗北。
無奈關必勝再不情願,也不能違抗劉豫的命令,只能把鐵甲軍交到了劉麟手中。
劉麟長相俊美,但武藝極爲高強,喜歡頭戴青銅面甲,作狄武襄的打扮。他使的武器是兩把七尺長的短槍。統領鐵甲軍不過半個月,劉麟就用自己的武藝,成功地折服了鐵甲軍中的大部分將領。
換句話說,鐵甲軍已經不再遵從關必勝的命令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關必勝方纔對劉豫父子起了疑心。關必勝認爲大敵當前,軍力不宜分散。可是李橫和劉麟正在不停地分化關必勝的兵力。
大年初四,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鐵臂俠周義,狂刀孟林,藉着下水道鑽進了濟南城,在深夜闖入了關必勝的大帳。
關性勝本以爲是刺客來襲,手持八十四斤的青龍偃月刀,要和周義孟林拼個死活。但周義卻在動手之前,搶先喊出了自己的名號。
關必勝當即停手,喝問周義,“周鐵臂,你本是江湖上頂尖人物,深夜入我大營,意欲何爲?莫非連你這樣的漢子,也降了金狗不成!”
周義郎然笑道,“關將軍誤會了。我來濟南,不是爲了刺殺你,而是爲了救你。”
關必勝將信將疑地問道,“莫非你們還帶了大批援軍不成?想和我裡應外合,擊潰宗弼狗賊嗎?”
周義搖了搖頭,“我只是個江湖人,統領千軍萬馬的事,我師弟可以,但我不行。”
關必勝恍然大悟,扼腕說道,“我想起來了。你和應天府的護民軍團練使岳飛本是師兄弟。嗨!俺老關最佩服的人就是你師弟岳飛,打仗着實漂亮。金兵在他手裡連栽了幾個跟斗。老關自愧不如啊。”
周義看到關必勝有點英雄氣短,連忙正色說道,“關將軍切不可妄自菲薄。實不相瞞,我和孟兄來濟南找你,正是奉了我師弟的命令。臨行之前,我師弟再三囑託,說城外金酋完顏宗弼和完顏昌實是金國大才,特別是那個完顏宗弼,漢名叫做金兀朮的,乃是金國的下一代戰神。關將軍能以七千鐵甲軍在宗弼的重甲騎軍攻擊下全師而退,已經很了不起了。嶽師弟對關將軍甚爲佩服,說有關將軍在京東,金軍東路軍雖有宗弼在,也只能無功而退。”
關必勝聽岳飛佩服自己,不禁大起知己之感。他雖然沒見過其他的金兵,卻敢斷定,完顏宗弼重甲騎軍的攻擊力,絕對在金軍之中是第一流的。不過區區三千鐵騎,竟有排山倒海的氣勢。
往日裡關必勝披甲在手,持刀在手,數百人也近不了他的身。但在率軍入城時,重甲騎軍卷地而來,關必勝一人一刀,死守吊橋,連劈十三名重甲騎軍,自己也受了九處傷。從這一點,就可以想見重甲騎軍的驃悍。
關必勝的脾性和老祖宗關羽頗爲相似,就是喜歡聽恭維話。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瞪着周義說道,“不對啊。既然嶽團練使認爲我可以守住濟南,你爲何開口就說特意前來救我呢?如果金兵攻不破濟南,誰能殺我關必勝?”
周義笑着問了一句,“關將軍以爲呢?”
關必勝愣了一下,立即想到了知府劉豫頭上。他爲自己想到劉豫頭上還有點慚愧,因爲劉豫雖然在分他的兵權,但對他依然尊敬有加,並沒有露出半分殺機。所以關必勝立即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義說道,“周鐵臂,孟林兄,你們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周義看關必勝似乎不相信劉豫會殺他,當即開口說道,“實不相瞞,我和孟林兄前來濟南,正是因爲我那師弟斷定劉豫定會降金,而在降金之前,劉豫定會暗害關將軍。所以還請關將軍防着那劉豫。”
“荒繆!”關必勝曬然一笑,“嶽團練使打仗舉世無雙,莫非靠的是他未卜先知的本領嗎?可惜關某向來不信神巫。”
孟林看關必勝竟把岳飛說成神棍,當即氣憤地說道,“關將軍,你以爲我和周義千里迢迢來到濟南,只爲了和你開玩笑嗎?嶽團練使是不是神巫我不知道,但這幾個月,嶽團練使預事無有不中。關將軍就算不相信嶽團練使的提醒,也該爲了濟南百姓,注意自身安全。難道關將軍不知道,如果你一旦遇害,金軍入城,濟南難保不是第二個密州。”
密州被梁山賊李逵獻與完顏宗弼,金軍屠城,富饒的密州成爲一片焦土。這樣的慘象,關必勝早在心中發誓,絕不會讓它在濟南重演。
看到孟林如此氣憤,關必勝的心裡不由得暗暗打鼓。所以他捻着鬍鬚思考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問道,“既然如此,嶽團練使可知那劉豫何時下手?”
周義猶豫了一下,方纔說道,“我師弟預測劉豫會在元宵節動手。不過我師弟也說過,世事難以預測,重在有備無患。不管劉豫準備何時動手,只要關將軍有防備,憑劉豫一個文官,又能奈關將軍何!”
關必勝有點憂慮地說道,“周鐵臂有所不知,劉豫有子名劉麟,實是驍勇無敵。老夫也沒有勝他的把握。”
周義打聽了一下劉麟的長相打扮,又問了一下李橫相貌,當即大喝道,“原來是他們。”
關必勝納悶地問道,“莫非鐵臂兄認識他二人?”
周義苦笑道,“我不認識,但我師弟認識他們。”周義當即把劉麟李橫在清風嶺和岳飛交戰的經過說了一遍。關必勝吃驚地說道,“二個多月前,劉麟李橫確實不在濟南府。我明白了,看來劉氏父子早有野心啊。”
周義和孟林本想送了信就走,如今得知了麟公子就是劉豫之子,周義反而不想走了。岳飛曾說劉麟實乃世之梟雄。既然如此,自己二人一走,關必勝勢單力孤,恐怕真的鬥不過這個麟公子。所以二人就此留在了關必勝營中,暫時充當關必勝的親兵。
但無論是劉豫還是劉麟,都沒有要動關必勝的跡象。劉麟依然每日和鐵甲軍泡在一起,李橫依然在和關必勝整日鬥嘴,知府劉豫依然在太守府裡,深居簡出。
到了元宵節那晚,關必勝和周孟二人更是枕戈待旦。但是意外的是,依然沒有任何大事發生。城外的金兵依然只圍不攻,城內的宋兵依然只守不戰。
關必勝本來對周義孟林已經完全相信了,但元宵節無事發生,又讓他對二人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他開始懷疑周義孟林乃是金國的間諜,潛入城裡,故意來分化宋軍的。
周義孟林都是江湖跑老了的人,立即明白了關必勝的心思。他們二人雖然不明白劉豫父子爲何遲遲不發動,但可以斷定是關必勝的親兵裡出了叛徒。可是既然關必勝懷疑他們,二人自然不會強留鎮守司,當即告辭出營。
關必勝沒有攔他們,因爲他確實拿不準他們是不是叛徒。
周義孟林出了鎮守司,卻又在一戶不起眼的客店裡潛伏起來。因爲周義心裡總有一種預感,濟南城的平靜裡暗藏着一種殺機。
他們二人依然放心不下關必勝的安全。因爲關必勝的安全也關係着應天府的安全。要知道此時岳飛重軍在外,守衛應天府的不過一個民兵師,一個步兵師而已。萬一讓金軍拿下濟南,直驅應天,可就是一場大災難。
果然,正月十七,濟南城出了一件大事,知府劉豫的大公子劉麟要成婚了,劉府大擺宴席,要宴請全城士紳。關必勝也收到了這張大紅的請柬。
關必勝之所以猶豫不決,也正爲這張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