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使如枯草
在短短兩天之內,擊潰女真渡河兵馬,殺女真萬戶沙古質,逼降漢兒軍三萬,可以說這是宋金開戰以來最輝煌的一場勝利。但隨同勝利而來的,除了高興,還有煩惱。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壤壤,皆爲利往。殺了近萬金兵,讓衆人興奮。但從金營繳獲的大量戰利品,則讓衆將再也顧不得溫良恭儉讓,紅着臉在宗帥帳下爭競起來。
沙古質雖然只是一支前哨軍隊,但軍中帶的糧草足夠二月食用,又有金銀數萬兩,珠寶無數,看來都是沿路燒殺搶掠的宋人錢財。
但讓衆將不惜紅臉爭搶的卻不是糧草和金銀珠寶,也不是女真鐵騎使的上好騎弓,披的上好鐵甲。因爲這些東西,宋兵也有,且品質比金兵更好。真正讓衆將撕破臉的是那二萬匹戰馬。
渡河的雖然只有一萬女真鐵騎,但他們都是一人兩騎,女真鐵衛則是一人三騎,所以渡河的戰馬超過二萬五千匹。這兩天的戰鬥都是大規模騎戰,金兵戰馬傷亡了五千餘匹,但完好無缺的戰馬足有二萬匹。
二萬匹戰馬是什麼概念,在金遼兩國,只是一個普通萬人隊的戰馬總數。但在大宋,卻幾乎是半個國家的騎軍力量。就連最精銳的西軍,擁有的戰馬總數也從來沒有超過二萬匹。
宋軍缺馬,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實。因爲缺馬,宋軍縱然擁有與世無匹的強弓硬弩,縱然把以步制騎的戰法發揮到了巔峰,依然奈何不了周邊的遊牧民族。畢竟騎軍來去如風,打不過你,催馬跑開便是。打得過你,那就打你個全軍覆沒。
縱觀兩宋,對外戰爭的勝率達到了百分之八十,可以說是歷朝之最。但他卻在歷史上留下積弱之名,原因就是因爲宋軍的勝利,多是小勝,因爲步軍追不上騎軍。而宋軍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敗仗,則多是全軍覆沒的慘敗。
最有名的當是宋太宗趙光義伐遼一戰。志大才疏的趙光義在燭影斧聲裡害死了自己的大哥,自己登基做了皇帝。爲了平息天下人悠悠之口,趙光義率精兵二十萬先滅了北漢,又挾滅北漢之威,北伐大遼。大軍一直殺到高梁河,離燕京城不過二十餘里了。眼看勝利在即,卻遭遇了遼國軍神耶律休哥十萬鐵騎的衝殺。那一戰殺得天昏地暗,最後宋軍盡沒。連趙光義的大腿上都中了一箭,坐着驢車逃回了汴梁。
高梁河之戰可以說是決定宋朝命運的一戰。被周世宗柴榮精心訓練的二十萬縱橫天下的虎賁之士,全部死在了高梁河沿岸。中原精銳一朝盡喪,從此宋朝再無北伐的勇氣。
等西夏李元昊叛宋自立,宋朝丟失了最後一塊養馬場,終宋一朝,再也沒有過大規模的騎軍武裝。
就像如今的宗澤,雖然義軍數十萬,但騎軍竟然只有數千人。岳飛雖然這幾個月來連敗金兵,用盡各種手段搶奪戰馬,如今護民軍也不過一萬多匹戰馬。
而擊敗沙古質的決定性力量,正是護民軍的八千騎軍。數千鐵騎縱橫馳騁,那種氣勢,實在不是一般的步軍有勇氣硬撼的。
也正是因爲親眼目睹了護民軍的威力,所以這些義軍將領都想把這些戰馬據爲己有。就算不能全佔,能多佔一匹也好啊。
要知道戰馬的價格可是三百貫一匹。自己分到幾百匹,就算再轉手賣給別人,也能得好大一批財。
當然了,如果沒有人給這些義軍將領撐腰,就算他們再眼紅,也不敢在宗澤面前大吵大嚷。但讓宗澤和岳飛都想不到的是,陣斬沙古質的第二天,就有太監拿着聖旨闖進了偃師城。
因爲太監來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宗澤都想把這幾個太監當成金狗的間諜給一刀砍死。但讓宗澤鬱悶不己的是,這幾個太監確實都是貨真價實的趙構手下。
太監頭目名叫張謙,乃是康王府舊人,宗澤在相州參見趙構時,曾經見過此人。
但宗澤怎麼都想不通,此地離揚州數千裡,就算趙構在軍中有眼線,就算使用飛鴿傳書,也不會有這麼快的速度趕來啊。
反倒是狂生薛弼一句話道破了天機。“張謙肯定是領旨前來,但他原來的聖旨肯定不是這一幅。我想萬歲爺爲了讓此人隨機應變,肯定給了他幾幅蓋了玉璽的空白聖旨。”
宗澤一拍腦門,哦了一聲,“肯定是這樣。”
無論是宗澤,還是岳飛,都是鐵骨錚錚的軍人,不擅陰謀詭計。正如岳飛喜歡的作戰方式,以堂堂之陣,赳赳之兵,破敵於疆場之上。
讓他們和敵人沙場較戰,自然是智計百出。但讓他們和敵人玩弄陰謀,實在是爲難他們了。剛纔在大帳上不歡而散,但張謙卻一直站在大帳裡不走,被他鼓動的一些義軍將領也賴在大帳裡不走,非要當場把戰馬分個清楚不可。
張謙此來,明顯就是衝着宗澤和岳飛的短處來的。張謙在大帳裡,三言兩語挑起了一些義軍將領的貪念。特別是剛剛死裡逃生的曹成,果斷地抱上了張謙這條大腿。
所以宗澤和岳飛都把期待的眼神望向了薛弼,齊聲說道,“該如何打發此人?”
薛弼把目光轉到岳飛身上,微微一笑,“張謙的頭上頂着天家光環,所以此事宗帥不宜出馬。”
岳飛腦中靈光一閃,立即明白了薛弼的意思,當即胸有成竹地說道,“宗帥,我們這就出帳,再會會這個張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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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也明白了薛弼的意思。薛弼是想讓岳飛出馬了。反正護民軍和朝廷也打過兩次仗了。光看剛纔張謙在帳中和很多義軍將領拉近乎,偏偏無視岳飛,就明白岳飛在天家心目中的地位了。
宗澤有點擔心地說道,“鵬舉可不能傷了天使性命。”
岳飛笑道,“宗帥放心,我自省得輕重。”
衆人再次進入中軍大帳。張謙拖着太監特有的公鴨嗓子,再次皮笑肉不笑地對宗澤說道,“宗大人,此戰大破金兵,乃是衆位將軍共同出力而爲。萬歲爺有旨,凡有功者,皆有封賞。宗大人可不能太過偏向某些將領,寒了大多數將領的一片丹心。依某家之見,繳獲的戰利品,也應該人人有份,絕不能厚此薄彼。”
說完之後,也不待氣得滿臉通紅的宗澤回話,當即自己作主,開始分配戰馬了。
“曹成將軍乃宗大人的左膀右臂,又有黑甲軍十萬,我看這戰馬,可以分給曹將軍八千匹。陳淬將軍乃進士出身,文武雙全,可以分戰馬五千匹。雙刀李成的大名連聖上都知道,可分戰馬三千匹。張用部可分戰馬三千匹。宗大人新提拔的愛將楊再興,我看也可分戰馬三千匹。”
得,被張謙這麼一說,二萬匹戰馬根本沒有岳飛的份兒。張謙把戰馬的名額分完之後,還特意加了一句,“我想聖上的意思,肯定也是如此。我這次回京,會把此次軍議稟明聖上的。聖上燭照萬里,自然會對宗大人更加信任。”
“好一個對宗大人更加信任!張太監,你自己信你自己說的話嗎?”岳飛看張謙已經亮出了底牌,當即冷笑一聲,從隊列裡走出來,望着張謙問道,“我還想問張太監一句,你口口聲聲有功必賞,爲何卻把立功最大的護民軍給扔在了一邊?戰沙古質是我擊敗的,戰馬是我繳獲的,怎麼分馬卻沒有我的事了?”
張謙一聽岳飛喊自己太監,頓時氣得火冒三丈。他雖然真的是個太監,但作爲趙構信任的太監之一,他走到哪裡,都頂着個欽使的身份,文臣武將,哪個不給他三分薄面,喊他一聲張天使。這個岳飛竟敢不給自己面子,實在是無法忍受。
所以張謙也用陰冷的眼神掃了一眼岳飛,語氣傲慢地說道,“本欽使剛纔已經說過,打勝仗,不是哪一個人哪一支軍隊的功勞,而是全體宋軍的。岳飛,你不過一個民間團練使,本欽使沒有和你說話,你有何資格出列說話?”
“你不過一個無根的鬮人,有何資格和我岳飛說話?”岳飛朗聲問道。
“大膽岳飛!你竟敢辱罵天使,罪當處死!”俗話說,罵人不揭短。但岳飛這一開口,就直接戳在了自古以來所有太監的痛處之上。怎不讓張謙氣急敗壞。他再也顧不得拖着聲音說話了,直接衝着宗澤叫道,“宗澤,還不速速下令,擒下這岳飛。”
“老子先擒下你這鬮貨!”岳飛探出右手,隻手把白白胖胖的張謙給提了過來。
跟張謙同來的兩個小太監見勢不妙,竟然從腰間拔出短刀,衝着岳飛撲了過來。結果被岳飛兩腳踢出了大帳。十幾個負責保護張謙的禁衛軍一直站在帳外,一見小太監被踢出來,也紛紛抽出兵器,衝進了大帳。
可惜他們連衝到岳飛身邊的資格都沒有。吉倩王綱董先趙宏花如玉五人看到岳飛發飈,頓時也不再忍氣吞聲,三下五除二,打翻了禁衛軍。
吉倩打得性起,又跑到張謙身邊,大聲說道,“嶽大哥,既然死太監看咱們不順眼,不如讓我一鐗砸死他。”
岳飛衝吉倩使了一個眼色,同樣大聲說道,“那好。交給你處置了。”一鬆手,張謙雙腳着地。隨即後脖跟一緊,又被吉倩從後面掐着脖子提了起來。
“死太監,你叫啊,再叫吉爺就把你撕成兩半。”
張謙看着殺氣騰騰的吉倩,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他忽然發現,他這個高貴的天使身份,是需要人承認的。如果人家不承認,那就是一砣狗屎。就像徽欽二宗一樣,在宋是帝王,在金就是牧羊奴。
更讓張謙心虛的是,一力要抱他大腿的曹成張用面對發飈的岳飛,不但不敢出手相救,甚至連聲援的勇氣都沒有。不過張謙也顧不得罵他們了。他害怕這個大鬍子真的一用力,把他撕成了兩片。所以張謙把求救的希望放在了宗澤身上。
“宗大人,救救張某吧。我可是皇帝派來的欽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