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山東德州人,半生任俠使氣,靖康二年夏加入護民軍,爲步兵第二師副師長。靖康三年春,金酋宗弼突襲曹州,孟師長率數千民壯,血戰數日,擊退宗弼。孟師長力竭而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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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進,蜀地閬中人,流民出身,雖驍勇絕倫,寧餓斃終不爲盜。入護民軍,任第一師步兵掌旗使。靖康三年春,竹蘆渡一戰,生裂金酋。中金人暗箭,歿。”
“寇成,相州湯陰人,本爲湯陰馬弓手,善騎射,精練兵。爲護民軍背嵬軍統領。靖康三年春,於曹州城外,歿於金人之手。”
“王柱子,鄧州人,護民軍士,歿於曹州城外。”
“張大力,魯山人,護民軍士,歿於孟州。”
護民軍英烈祠裡,數千軍士手持長槍,殺氣森然,白衣如雪,默然肅立。一衆將士分作兩排,立於英靈碑前。岳飛李八少黃縱站在前排,蘇邁每念出一個人名,三人都會點上一柱香。隨着香火越來越多,巨大的香爐裡變成一團煙氣燎繞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從早上到中午,負責念出英靈人名的蘇邁嗓子都沙啞了,但他的精神頭卻依然極高。來到應天府數月,蘇邁的思想完全轉變了。以前他認爲保家衛國,全仗文人運籌惟幄,決勝千里。金人南下的殘酷事實讓他明白,能抵禦外侮的人卻不是文人,而是那些地位毫無的軍卒,破衣爛衫的莊稼漢。懷着對往日偏見的懺悔,蘇邁主動要求爲英靈唱名。在料峭的春風裡,蘇邁感覺自己唸誦的不是一個個樸實簡單的人名,而是一個個不屈的靈魂。
但和蘇邁不一樣的是,往日裡對英靈祭祠極爲上心的應天士紳這一次卻只來了數十人。這些家大業大的世家們,看到護民軍危如累卵,又起了擇木而棲的心思。他們卻不知道,黃縱李八少早把他們暗記在冊。
連綿數月的戰鬥,護民軍傷亡數萬人。不過大多數護民軍有家有室,會遵照他們的遺願,把他們的遺體送歸故里,連同他們豐厚的撫卹金。只有數十名戰將,以及數千無家無室的護民軍,纔會安葬英靈祠。
到了午後,數千英靈骨殖完全葬入英靈祠。蘇邁終於在岳雲牛通的攙扶下退了下來。岳飛立於英靈碑下,轉身面對數千軍士,長聲說道,“衆位弟兄,過去三個月,我們有無數弟兄戰死,只爲了把金狗堵在黃河北岸。我們成功了,因爲我們以數萬人馬,殲宗翰數萬鐵騎,打得金狗寸步難行。數萬戰死的弟兄,在天之靈,足以瞑目了。但是,我們也失敗了。因爲濟南知府劉豫的降金,女真東路軍乘虛而入,進逼曹州。我們在曹州城下,以數千人馬破金狗宗弼數萬,打得金狗退回東平府。可是,我們連番的戰鬥沒有爲應天百姓贏得安寧,沒有爲中原百姓打下一片樂土。因爲金狗再次殺來了。金狗在虞城縣焚我十幾個村莊,殺我上萬百姓,此仇不報,何以爲華夏男兒!”
“但是這一次,我們要面對的卻不只是金狗大軍。我們還要面對朝廷大軍。昏君趙構,畏金如虎,棄應天於亂軍,逃往江南。我們應天百姓依靠自己的力量,平定亂軍,抵禦金狗。這個昏君竟直斥我們爲賊寇!什麼是賊?什麼是寇?偷竊百姓者爲賊,搶掠百姓者爲寇。依此論之,皇帝實爲天下最大賊寇!更有甚者,昏君父兄被擄,靖康之恥未雪,卻與金狗暗結盟約,四面進軍,試圖滅我護民軍,毀我應天府。由此可見,這昏君不但算不上君王,連一個男人都算不上。”
“但是,我應天府數百萬百姓都是大好男兒,絕不會在敵人的屠刀前屈服。但是,我護民軍數萬健兒,都是大好男兒,絕不會被敵人的聲勢所壓倒。在衆多英靈之前,岳飛只想說一句話:殺金狗,逐昏君,還我百姓清明世界。”
“殺金狗,逐昏君,還我百姓清明世界。”數千軍士齊聲應和,聲如雷霆,直震九天。
黃縱李八少薛弼對視一眼,眼中既有無奈,也有振奮。護民軍雖然不接受朝廷調令,但也一直沒有打出反對朝廷的旗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護民軍才能和宗澤並肩作戰,才能和朝廷諸軍,維持着表面上的同僚關係。但從今天開始,護民軍和朝廷將成爲水火不容的敵人。可是護民軍沒有別的選擇。
既然朝廷公然直斥護民軍爲寇了,如果還要卑躬屈膝,只會讓數萬護民健兒離心離德,被朝廷暗暗瓦解。不如直接打出反旗,不但打斷朝廷的如意算盤,也讓一些和朝廷來往不斷的護民將領立即收手。
當然,打出反旗,對護民軍的影響極大。趙宋爲帝百餘年,正統觀念深入人心。哪怕趙構孱如女子,一旦登基爲帝,照樣引得天下景從。也許從岳飛說出逐昏君這句話,護民軍面對的敵人,就不再只是朝廷大軍,還有全天下視趙宋爲正統的大批文人,大批英雄好漢。
“衆位弟兄,雖然我們身上披着賊寇的罵名,但我們所作所爲,無愧於民,無愧於心,無愧於國。我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今天早上,張憲師長已經率大軍前往杞縣,準備攻下汴梁。而我們明天一早,就要兵發虞城,再和金酋宗弼見個上下。我們打敗過宗弼一次,宗弼不服。那麼這一次,我們就要把他打死!爲虞城萬餘百姓殉葬。”
“殺死宗弼,爲百姓報仇。”
看到數千白衣軍人眼睛赤紅,明顯是被激起了沖天殺氣。一衆參加祭拜的士紳大多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有這樣的軍士,有這樣的統帥,難道應天府真的逃不過此劫嗎?不會的!笑到最後的絕對是護民軍。
祭靈即將結束時,忽然有兩個陌生人闖入了英靈祠。
這是兩個身材壯碩的少年,大約十五六歲,各自揹着一面長刀,一身孝服,滿面悲慼。在他們身前身後,皆是如臨大敵的背嵬軍士。
負責守門的背嵬軍小隊長姜炎來到岳飛身前,抱拳說道,“嶽帥,這二人自稱來祭拜孟安師長,末將不敢強行阻攔。”
岳飛心念一動,立即想到孟安常說自家有兩個男孫,皆是少年英雄,莫非就是他們?可惜孟林昨夜就和周義離了應天府,去給太行山的義軍傳信去了。
因爲是高級將領,孟安的墓碑極爲顯眼。兩個少年走到碑前,忽然雙膝跪地,大放悲聲。“爺爺,孫兒來遲了。”
“果然是他們。”岳飛暗自忖道。
少年三跪九磕畢了,方纔站起身來,瞪着哭紅的雙眼,走到岳飛面前,單膝跪地,抱拳說道,“小侄孟邦傑,孟邦雄,見過嶽帥。”
岳飛攙起二人,“二位賢侄免禮。英氣勃勃,真不愧少年英雄。”
孟邦雄從懷裡掏出二封信,悲慼說道,“嶽帥,這一封是我父孟林寫給我們的信。這一封是我祖父孟安寫給我們的信。他們都在信中勸我們離開德州,來應天參軍。祖父孟安讓我們到他軍中,當兩個普通軍士。只恨我弟兄二人,心高氣傲,不願單身來投,所以在德州招募了近千青壯。唉,如果我弟兄二人,接到信立即前來,祖父又怎會力竭而死呢!”
說到這裡,孟邦雄恨恨不已。
岳飛和孟林兄弟相稱,算是孟氏兄弟的長輩。看到孟邦雄一臉後悔,當即正色說道,“邦雄賢侄,孟安師長戰死沙場,乃是千秋鬼雄。你二人並沒有錯。少年英雄,心氣高昂,也是好事。對了,孟林兄昨夜外出。看來你們父子還要過段時間才能相見啊。”
孟邦傑說道,“我們來英靈祠之前,已經去過軍營打問了。聽說岳帥又要和金狗開戰,我兄弟不才,願爲選鋒,與金人決一死戰。”
孟邦雄孟邦傑本是雙胞胎,孟邦雄爲兄,孟邦傑爲弟。二人都是從小練武,如今年方十六,已經都在家鄉打出了名頭。孟邦雄爲人沉穩,孟邦傑爲人剽悍。他們二人率領近千青壯,從德州來到應天府,一路之上,和佔山爲王的土匪打過,也和佔據城池的漢兒軍打過。在鄆州城外,孟邦傑還殺了一個漢兒軍的千戶長。數百里路程,近千青壯折損近半,但活着的青壯也都成了百戰精銳。鄆州城外,五百青壯硬生生殺退了漢兒軍一千三百人。
正是出於對自己兄弟的信任,孟邦傑纔敢自告奮勇,充當選鋒。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孟氏兄弟想在父親回來之前,立上一場大功。這樣子纔好在一向罵兄弟二人不成器的父親面前露臉。
岳飛看孟邦傑孟邦雄雖然面容悲傷,依然掩不住一股銳氣,當即笑道,“二位賢侄英雄過人,可有興趣暫時加入背嵬軍?”
“護民無敵,背嵬無雙。”隨着護民軍的名號傳遍天下,天下人誰不知道背嵬軍乃是護民軍中最精銳的一支騎軍,能以數百騎擊敗金兵萬餘的精銳,又有哪個英雄好漢不想加入?
孟邦傑孟邦雄當即臉露喜色,高聲應道,“一切聽嶽帥吩咐。”
“既然如此,你們二人暫充背嵬軍小隊長,明天一大早,就出城前往虞城。金狗在虞城肆虐已久,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