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孫大勇還知道開直播,你就算要打,咋就沒想到也錄個影呢?現在弄得連你是不是打敗了那洋拳師,外面都扯不清楚,那個誰就說,如果你有當時的錄影,他願意花十萬塊買呢。”
“那個誰就是個屁!勞資真錄了影,你看他會不會掏十萬塊出來?”甄懷不滿地喝道。
“那韋總總是說過的吧,如果能替龍馬精神做了廣告,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你聽聽,是萬幸!可你呢?如果你錄了影,洋人的醫藥費公司總會拿的吧?”
“就算公司不拿醫藥費,文明稅、餐館損失,公司總會認一些吧?”張英瞪着甄懷,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甄懷雙手抱着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顯然也是在那裡追悔莫及。
“餐館裡不是有人證明嗎?巡捕房不也是按老叔打了洋人判的嗎?怎麼這打了洋人還需要錄影證明的?”王堯愕然問道。
“你不知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說了,在傳統武道這一塊混的都是老成精的人物了,大家就從來沒想過去打贏什麼洋拳師,沒意思嘛。”
“所以你老叔這事外面都不相信吶,誰特麼會相信勞資幼稚到會和洋人叫勁去了?他們都在傳勞資是特麼上了洋人的當,想訛洋人不成反被洋人給訛了,你說這虧心不虧心吶!”
甄懷痛心疾首地對王堯說道。
聽甄懷的意思,既便是有人證明、巡捕房認定了,但是因爲沒有錄影,在傳統武道界,大家還是對甄懷真得打敗了洋拳師心中存疑。
特別是那甄懷訛洋人不成反被訛了的傳言,殺傷力委實太大了,這特麼已經是在公然質疑甄懷的智商啊,也難怪甄懷、張英兩個這麼憋屈了。
王堯又想追問那孫大勇不是開了直播嗎?轉而一想洋拳師被揍,姓孫的就算錄了什麼,只怕也不會再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所以除了那晚看直播的一幫傢伙,以及餐館裡的食客,還有巡捕房的口口相傳之外,確實再沒辦法證明甄懷這般在人界驚世駭俗的戰績了。
他摸了摸下巴,心道這人界對待洋人和妖界舒族對待外賓的態度,倒還真有一些異曲同工的地方,總歸是一條,卑微到了塵埃裡,這樣就能換得友好,換來尊重?王堯心裡卻是大爲懷疑。
話說到這裡,王堯也算是把醫藥費的因由弄明白了,可這事他卻沒什麼辦法好想,畢竟事實上巡捕房沒找甄懷的麻煩,孫大勇也沒訛到甄懷什麼,而且那洋拳師也確實是重傷進了醫院。
至於那些醫藥費、餐館損失、文明稅等等費用全要甄懷承擔,自然是人界的法律規定,王堯還沒狂妄到要去挑戰一界法律的程度,再說,就算他要去挑戰,也得知道該去找誰啊?
據說人界制定法律是由一大幫人集體來定的,他總不能一個個找來再開一次大會吧?就算他有那個力氣、也特麼沒那個時間啊!
甄懷的名譽受損這事,也沒什麼辦法好想,王堯又沒有舊影重現、時光回溯的仙術,沒辦法召回過去的影像錄製下來爲甄懷證明,所以……就特麼權當甄懷交了智商稅吧。
“那個……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王堯想了想,把那摺子又掏了出來遞給甄懷,說一千道一萬,都特麼是錢惹的禍,自己這錢再裝下去可就有些燙手了。
“那不成,這錢是你的……”甄懷還在那裡掙扎。
“嬸子你拿着,我特麼再愛錢也不能拿這個錢啊。”王堯又把摺子遞向張英。
“那個……我們最近確實有些困難,要不我……我把房租取出來,晚一點等我們手頭寬裕一些再給你……”張英看着摺子,伸了伸手,卻是沒有接過去,而是看向了甄懷。
“你看他做什麼?就用這錢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費用都清了,省得背在身上煩得慌,以後有錢再還我就是,老叔你說是不是?反正你如今有工資,每月按時就到,以後有的是機會還錢。”
“對了,我手頭也得留點錢花花,你替我取個萬兒八千的就行,其他的你們都留着吧。”王堯看向甄懷笑道。
“你……”甄懷瞅着王堯還待再說,卻見王堯已經舉起了手來。
“別囉嗦了,你就算不爲自己,也總該爲嬸子、孩子考慮,你總不能讓老婆孩子都跟着你去吃糠咽菜吧?”王堯皺起了眉頭。
甄懷看看王堯,又看看張英,長長地嘆了口氣,衝張英無力地點了點頭。
“收下吧,好孩子,不虧了勞資這麼多年疼你。”甄懷低聲道。
“那……那我現在就替你去取……?”張英着急忙慌地接過摺子,緊張地問王堯,大黃的精神頭也上來了,它似乎感覺到自己有出門放風的可能,圍着張英一個勁地轉悠着。
“着什麼急嘛?我……我給韋大發打個電話,晚上在荷塘大道店給你接風。”甄懷打斷了張英的問話,對王堯道。
“不用了,我還有急事要去直都,再說韋大發那人我也懶得打交道,你還是讓嬸子趕緊給我取錢去吧。”王堯急忙搖頭。
“這麼着急做什麼?”甄懷瞪大了眼睛。
“我是真的有急事,不信你問她。”王堯趕緊指了指青禾。
青禾一雙妙目看了看甄懷,又瞅了瞅王堯,臉上帶着絲笑意衝甄懷點了點頭。
“什麼事這麼着急,連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你若是不想和韋大發打交道,小區門外有個兄妹土菜館,味道還不錯,就我們幾個晚上過去喝一盅。”甄懷卻還是不想放棄。
“我是說真的,人界最近可能要出大事,我得抓緊趕過去解決了,你總不能讓我爲了一頓飯耽誤了大事吧?”王堯忙道。
“人界大事?……和那個冥……那個妖……有關?”甄懷手一抖,眨巴着眼睛看向王堯,這小子神神叨叨的,他現在還真不敢輕易就把王堯的話不當回事了。
“不錯!”王堯讓自己儘量真誠地衝甄懷點了點頭。
“那……我趕緊去……”張英見狀立刻急匆匆地出了門,大黃也一溜煙地跟着她躥了出去。
“這個傻婆娘,生怕你反悔呢。”甄懷看着張英離開,對王堯苦笑着嘟囔着。
“她還不是爲了這個家。”王堯莞爾一笑。
“老叔你記住一條,如今人界的錢對我來說,真得不是太重要,你不用在這上面再來與我分得那麼清楚,我要用錢時,自然會來找你拿,不用時,你也儘管拿去用就是。”王堯鄭重地道。
“你確實是長大啦,與當初真得不一樣了。”甄懷不禁看着王堯嘆息了一聲,他明顯感覺王堯已經走上了一條自己難以想象的道路,既自信又神秘,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超脫之感。
不一會兒張英回家,卻是替王堯取了十萬塊,一大摞緊繃繃地紮在一起,和一大塊磚頭似的,大黃跟在它後面不滿地嗚咽着,顯然是對這次放風時間太短大不滿意。
王堯見狀呵呵一笑,就手將錢收進了乾坤裡,然後再也不顧甄懷挽留,與青禾一起離開了“日不落”小區。
“你是在和你老叔撒謊呢,還是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瞞着我?”青禾扭頭瞅了一眼送了他們老遠,已經搖着尾巴轉身離開的大黃,神情微妙地看向王堯問道。
“我哪裡會有事情瞞着你。”王堯笑了笑。“不想在這裡吃飯只是因爲我感覺我們和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接觸太多對誰都不好。”
“六界生靈自己活自己的,井水不犯河水?”青禾淺含微笑,一雙妙目凝視着王堯。
“六界生靈怎麼可能井水不犯河水?相互之間總是會有影響的,不過,他們是我在人界僅有的親人啊。”王堯停下腳步,久久地回望着日不落小區。
“我沒辦法站在仙人的角度去對待他們,沒辦法對他們的煩惱置之不理,沒辦法不去改變他們的生活,可我也沒辦法判斷自己對他們的改變是好還是壞。”王堯喃喃地道。
“所以……就只有逃避……?”一邊的青禾皺起眉頭,疑惑地問道。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對他們對我都負責的辦法,真得,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折梅夫人說的話,在想六界混同的事情。”王堯轉頭看向青禾。
“六界倘若混同了,像我老叔這樣的,我自然可以幫襯着他們在凡人間高人一等,不過我不確定那會不會就是他們想要的。”
“而且如果你幫了你老叔,對其他凡人來說,是不是就不公平了?”青禾在一邊問道。
“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晚霞絢爛,將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金黃,王堯擡眼看向遠方。
“你知道嗎?凡人的世界因爲沒有仙術、妖術之類的法術,所以他們把更多的精力用在發展科技上面。”
“我一個老朋友就曾經說過,他當年以爲只有仙術可以辦到的事情,結果現在凡人都可以做到了,譬如飛機、火車、手機……冥界、妖界也學了不少人界的科技去了呢。”
“我去過仙界,也去過冥界、妖界,可我最喜歡的還是這個人界,就是……就是她的平凡與不凡總是那麼奇妙地交織在一起,叫人不能不對她着迷。”
“有沒有那種可能,一旦六界混同,人界這所有的不凡都成了那些仙鬼神魔妖手裡的工具,而凡人只是淪爲了幫他們操作這些工具的機器。”王堯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他們的不凡被更高等級的生靈所竊取,而他們的平凡將永遠伴隨着他們,無法掙脫、無從逃避。”
“你說的我不太明白,不過……洋界不就是六界混同嗎?你可以過去看看嘛,親身體驗一下應該什麼疑問都能解答了吧?”青禾在一邊說道。
“是要去看看。”王堯重重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得等我把這一切都想明白了再去,人界許多人還是很羨慕洋界的生活呢。”
“哦?爲什麼?”青禾瞪大了雙眼,疑惑地看向王堯。
“是啊,在明白了洋界的本質之後,爲什麼人界會崇拜洋界的生活就成了一個問題,所以我得想好了再過去。”
“我以爲,洋界一定具有巨大的迷惑性,她對外界表現出了一種誘人的模樣,並且遮蔽了她所有的醜陋與不堪,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本事呢。”王堯笑道。
“不過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是每一界的生存發展都有他自己的規律,正像我不願改變我老叔的生活一樣,一粒石子投下去,說不定這一界就會產生不一樣的漣漪。”
“洋界將六界混同與一界,不說其他五個界面的生靈,最起碼凡人的生活將會受到無數看不見的干擾。”
“而我以爲凡人的生活從本質上來說,是有着他們自己成長路徑的,他們在平凡中培植慾望,在慾望裡誕生不凡,然後又可以將不凡化作平凡……”
“真有意思啊,難道……這就是凡人?”夕陽西斜,兩位溜溜達達地走在大路上,青禾突然看着遠方的天邊意猶未盡地道。
“是啊,你以爲凡人的生活是咋樣的?”王堯臉含微笑。“他們其實和我們沒什麼區別,同樣在爲一些事掙扎着、爲一些事煩惱着,爲一些事快樂着,也爲一些事悲傷着……”
“可……他們的那些事情好……好……”青禾皺起眉頭,像是不知道用什麼詞彙去表達。
“好渺小是不是?”王堯轉頭看向青禾。“你有沒想過,那些大乘看我們,我們爲之喜怒哀樂的一切,豈不也是渺小可笑至極的?但這難道不是凡人最最可貴的地方?”
“我們難道會因爲大乘們比我們高明得多,便願意他們來隨意干涉我們的生活?”
青禾皺眉看着王堯,漸漸地,她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
“是啊,我也好想像凡人那樣生活,爲了錢在那裡煩惱,爲了孩子在那裡歡喜,爲了面子在那裡掙扎,爲了……爲了情誼……”青禾深深地看向王堯,一雙眼眸溫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