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將蒼穹一分爲二。
沒有雨點,只有黑夜的陣陣肅殺。
修長的竹子如若一隻只鬼魅,佇立在土壤之中,守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那一道閃電稍縱即逝,彷彿只是爲了驚醒什麼。
竹葉窸窣的聲音,彷如幽靈低吟,令人心中發毛。
兩道黑影,飛速地掠入竹壇之中。
這個被稱爲竹壇的地方,乃是隱士們集會議事之地,四面竹林環繞成圓形,只有一條小徑開闢,中間有一篝火堆,只是現在月影灑光,不見火光燃亮,那兩個掠進來的人也似乎並沒有生火的意yù,靜靜地靠竹蓆地而坐,默然不語。
等待着。
竹影婆娑,明月朗照,兩個靜坐的人影如石頭般不動分毫,若不是看見那兩雙炯炯發亮的眼目必定以爲他們以入眠了。
幽風習習,涼意yīn森,倚竹而坐的兩個人依然不爲所動,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條小徑。但是,小徑上除了濃重的墨黑,只餘一片死寂。
忽然,兩人動了一動,小徑中傳來了腳步聲,還有撥開竹葉之聲。
“來了!”一把男子聲音道,等待已久的心終於迎來了人,黑暗之中人影站起,略帶點不耐煩地看着踏徑而來的人。
“好久不見了,兩位,也僅僅有兩位能在今晚到場而已。”一把隱隱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的聲音傳來,從小徑走出來的人影沐浴在月光下,一身青綠衣袍帶着隱逸的意味,臉容冷峻,鬚髮微微泛白,雙手負後,有着高人一等的氣勢,彷彿他手中正掌握着萬馬千軍,隨時隨地就能傾城翻雲。
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這個人早已年過花甲,將近八十。
頭微微高昂,兩個從黑影之中騰起的人分別是一男一女,男的滿髮鬢白,額上皺紋滿布,讓人一眼望去也估約莫有上百之齡,只不過一雙jīng目還是神采奕奕,絲毫看不出有蒼老的跡象,即使身體已稍有佝僂,但依然無損他身上矍鑠之氣。
至於另一個女的,則是淡妝抹臉,無法用言語所訴的幽清從她潔白如霜雪的臉上散發着,四十年的歲月彷彿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過一絲痕跡,只有淡淡的憂傷,用着無聲的冷寂,在她的秀眉間洋溢開來。
“真的好久不見了,嵩焯遠。”女聲音如天籟般甜美婉轉,彷彿將一汪清泉流淌過別人的心中一樣,洗褪掉所有的塵污,只餘下澄澈。
中原八隱之首,嵩焯遠冷眉一揚,對着那女子點了點頭,那不蘊含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卻擁有着如此動人的魔力,他也無法對着那女子產生反感之心,轉過頭去對着那個老頭,問道:“韓陵那小子還沒回來?”
那老人搖了搖頭,嘆道:“唉,我就說了,年紀輕輕就被皇上冊封爲中原八隱,怎會耐得住心中的孤寂?畢竟人世間有趣之事還是多如牛毛,許多事情沒有體會過就要過些隱逸單調的生活,換了我也忍受不了。”
“夠了,袁思柔。”嵩焯遠毫不客氣地打斷道,乍一聽誰也沒有料到這個極具女xìng味道的名字竟就是這個老頭的名。據說這是因爲他的孃親早亡,他的親爹過於思念她,才強行將這個女的名字加諸於他身上。
“你應該知道隱士們聚集一起的事就只是五年一次,大多是進行商議批駁,以及分享靜心念想,對人生,對天地的體會,然而今天只來了三個人……”嵩焯遠氣不打一處來,那驚豔女子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擡首望月,月sè灑在她絕俏的臉蛋上,彷彿將一層冷光溫柔地布在她的臉上,護着她的冷寂不讓散去。
“你以爲你還是鬼府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鬼首?你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垂垂老矣的隱者而已!別用這樣口吻來命令我們!你充其量也只是一個組織者,不是決策者!”袁思柔執詞尖銳地反駁道,這讓嵩焯遠身子一震,只得怒視無言。
二人咄咄相視,目光不相上下。而那女子似乎沒有將心放在他們的爭辯上,依然仰首觀月,雙眸柔情似水,陷入了無際的思念之中,那一寸記憶縈繞在心頭最神秘的角落,一直地啃咬着她的心房。
“我作爲中原八隱之首……”
“你還知道我們是隱士?但在我看來,你對權力的戀棧並沒有減少絲毫。”袁思柔冷冷地說道,這讓嵩焯遠的喉頭一咽,怔怔地後退了一步,一副yù言又止的樣子。
“很好……這些年來我一直收心養xìng,靜念心安,感悟天地,獲益匪淺,絕無對以前隻手遮天的權力有所懷戀。”嵩焯遠衣袖一揮,揹着他道。
“你們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是隱士的身份?好意思爲了一點小事在這裡大吵大鬧?”那女子終於開動了完美的聲線,儘管話語帶着責怪之意,可聲音卻依然嬌柔甜美,絕無半點瑕疵。
二人聞言爲之羞愧,雙雙將頭別過一邊去,只有那柔美女子輕撥發梢,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地動人心魄,眉目輕輕合閉,如同入眠的仙子一樣。
“好了,說點正事。”嵩焯遠乾咳了幾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面。二人紛紛注目而視,“除了三聖與韓陵,還有一個人,今晚均無依約而來,當然,我們隱士沒有太多的規條,我也不打算追究什麼。”聽到了嵩焯遠最後的那一句話,袁思柔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止住了。
“我覺得最近,中原八隱之中,有些人似乎真的是耐不住隱逸的枯燥生活了。”嵩焯遠緩緩道,意味深長地看了竹壇內僅有的二人一眼,“尤其是最近三聖竟然闖到了朝虢的居所裡,要找兩個小子的麻煩。這已經超過了我們隱士的底線了。”
“就是最近弄得滿城風雨的那兩個小子?”袁思柔饒有興趣地問道,嵩焯遠點了點頭,但似乎並不打算繼續探討那兩個小子的事情,只是鄭重地道:“我想我們有必要跟三聖談談了。”
“我想,我們作爲隱士,沒什麼必要去幹涉其它隱士的事情吧?”那女子柔聲道。
嵩焯遠眉頭一皺,道:“他們干涉到世俗之事,我們就得干涉他們。作爲隱士,是不能太多涉足世俗尤其是江湖恩怨。這也是我們中原八隱默認的規矩。”
二人默言同意。
“還有一事,”嵩焯遠語氣更爲凝重,“一直以來我們中原八隱,名義上是八個人,實則只有七個人。”
“那個人,快要醒來了。”
袁思柔與那女子也不禁爲之一驚,懷疑地看着嵩焯遠,而回答他們的是嵩焯遠肯定的目光。
“十五年了……他終於要醒來了……”
隱竹林,一個寬袍身影越過茂密的修竹,直往深處飛去,其急不可耐之心不斷地催加着他的速度,身型若箭,彷彿這個世間再無任何東西能夠阻止他去見那個人。
半空之中,又是一聲驚雷。
只是,頃刻之後,萬物俱寂,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道劈天而過的閃電,只是如幻覺一般。
那個寬袍身影頓了一下,呼吸聲不再平穩,眼前所見,令他的心跳開始加速起來,從未有過的激動一下子如久積的洪流,在他的心中爆發。
修竹之上,悚然端坐着一尊人影,那人穩坐不動,儼然如死人。
然而,在sāo動的修竹上依然紋絲不動,又彷彿有無形的力勁在穩持着他的身體,讓他久久地凌空打坐在這片竹林之上。
他的衣衫早已破爛不堪,飽經風霜的臉上只餘下一絲安靜的沉眠,似乎無論什麼東西都無法再驚醒他。
猶如死去了一般。
“師……師父!”那個寬袍之人激動萬分地捂住胸口,慢慢地靠近那個懸坐半空的人,既感到恐懼又感到狂喜。
忽然,彷彿詭異的裂縫被驀地打開,幽暗之中的眼睛陡然張大,看着眼前這個漸漸靠近過來的人。
來者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尖叫一聲,御着身影急速往後退,卻又很快地滯止住身體,又驚又懼地望着打坐的那個人。
“師父?”
“化兒?”一把熟悉的聲音,終於將來者的恐懼完全消除。
原來來人正是當rì在獅子鎮與童萬貫同流合污作拐賣孩童惡舉之人,賞金道長黃化。
“師父!你終於醒了!”黃化再也抑制不住,涕泗橫流,激動地半空伏身在那個醒來之人的面前,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
“起來吧……這些年來,都委屈你了。”那個人的聲音沙啞,對於許久沒有開聲的人來說,這實屬正常。
十五年了,這一睡,就是十五年了!
光yīn似箭,rì月如梭,在十五年前爲了修煉雲祥觀的真法,不得不摒棄了十五年的光yīn,以像熊蛇冬眠一般的方式,就這樣沉睡去了十五年!
看着眼前唯一的徒弟,瑞雲真人再也不能保持穩定的情緒,身體也不自主地顫抖起來,伸出手去,按着黃化的頭。
雲祥觀在十五年前,被魔君刑石所滅,含恨的中原八隱瑞雲真人也不顧自己隱士之身份,奮力與之相拼,最終也只能苟且從刑石手下保存xìng命,心中悲憤難抒,匆匆傳下幾句口訣給唯一的弟子黃化後,在隱竹林中沉眠過去了。
而如今,一覺醒來,那場惡夢,卻一直侵蝕着他的腦袋,永遠未曾消退過!
他沉睡修煉的十五年來,怒火一直在焚灼着他的身體,提醒着他,雲祥觀數百條人命,就這樣白白地逝去在那個殘暴的魔君手上。
“赤魔聖壇……刑石……”瑞雲真人望着漆黑的遠方,不斷地用仇恨的舌頭唸叨着,雙目如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