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長安!”夏夕擡頭望着應辰峪的眼睛,一字一頓。
“什麼?”應辰峪愣了一下。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我必須要去長安。”
“爲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你知道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的,爲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我?爲什麼?”應辰峪嘴角抽動着,眼中的憂鬱讓夏夕心裡一顫。
什麼時候,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竟然佈滿了血絲,什麼時候,那本來健康的皮膚竟然顯出不應屬於他的病態的蒼白?
“三千人,三千人就那麼不明不白地死去了。現在外面已經傳說洛阜是被詛咒之城,城裡的富商大戶紛紛遷往外地,普通百姓寧願賤賣家產也要離開洛阜。我的洛阜已經完了。”應辰峪苦笑着望一眼夏夕,“現在連你也要離開我了嗎?我還以爲你是不同的。”
“等事情解決了我一定會回來,可是現在我有必須去長安的理由。”
應辰峪深深地望着夏夕,眼神複雜:“這樣啊。那麼,我們就一起去長安吧。”
“你說什麼?”夏夕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應辰峪。
“那個人怎麼說還是我的父皇。洛阜發生了這種事情,他如果丟下我不管,會有損於他明君的聲名,他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所以,他已經下旨召我回長安了。我怎麼也沒想到我會以這種身份回到長安。呵呵呵……”應辰峪望着庭前茂盛的修竹爆發出一陣讓人心痛的大笑。
洛阜對於他來說就像是重要的基地吧。任何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多年來的苦心經營化爲泡影都不會好受的。就算再早熟,他也不過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年而已。望着眼前這個憂鬱的少年,夏夕的心漸漸地抽緊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從第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野草。”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應辰峪淡淡一笑,手指一點夏夕的額頭。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樣纔像你嘛。”夏夕輕輕地拍了拍應辰峪的肩膀,嘴角一揚,“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強忍着很難受吧。”
夏夕掏出白色的手絹遞了過去,認真地說道:“這次我的七星滅罡符借你。你應該早就想好好報一報仇了吧!每次都是我弄髒你的符。”
應辰峪哭笑不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中卻露出從未有過的柔情。
“回去整理東西吧。我們明天就啓程。”
馬車顛簸着駛上了前往長安的驛道。偌大一個王府,遣散了僕役之後也就沒剩多少人了。除了自願留守王府的人之外,跟隨應辰峪前往長安的就只有韓墨、蘭妃、夏夕一行,外加幾個僕役而已。暗影寮的衆人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遷徙的部隊中當然不會包括他們。
可能是考慮到路途遙遠,這次所有人都幸能乘上馬車。雖然這個時代的馬車還是木輪,而且也沒有減震裝置,顛簸得厲害,不過至少不用走着去了。從無名山到洛阜那段地獄般的旅程,夏夕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除了必要的對話外,幾乎沒有人多說一個字。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標準的難民神色,連平時很鬧騰的孟敵也安靜得有些不對勁。看來洛阜的事情對大家的打擊真的相當的大。總覺得連空氣都快要凍結了。
“停車!”前方忽然傳來一聲粗啞的怒喝。
五個身材魁梧、滿臉絡腮鬍子的男子怒目圓睜,提刀站在路中心。車伕急忙拉住了繮繩。
“大膽!你們瞎了狗眼了!你們知道你們攔的人是誰嗎?”車伕扯起嗓子大喊。
“本大爺等的就是你們!兄弟們,給我上,把狗屁洛王給我剁成肉醬!”領頭的大漢大喝一聲衝了上來。
“留活口!”隨着應辰峪的一聲大喊,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前方的馬車裡飛身而出。
乾淨利落的金石相擊之聲響起,五把大刀在空中華麗地翻了幾個身,齊刷刷地插在了路邊。那幾名大漢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雙手,一臉的驚恐。
“大爺饒命!”其中一個大漢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拼命地磕頭。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其餘人看大勢已去,紛紛跪了下來。一時間,求饒之聲不絕於耳。只有那個領頭的人依然穩穩地站在路中。
應辰峪下了馬車冷冷地盯着那名領頭之人。
“爲什麼想殺我?”冰冷的語氣,帶着憤怒和淡淡的不甘。
“要殺就殺!”那名領頭的大汗狠狠瞪了應辰峪一眼,別過臉去,頭向上仰起四十五度角,一派視死如歸的義士模樣。
“我只想知道你們爲什麼想殺我!告訴我原因,我可以放你們離開!”應辰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不知不覺間擰緊了拳頭。
“哼!”那大漢冷哼一聲,全當沒聽見。
“我說,我說……”跪在地上的一個大漢忽然開口。
領頭的大漢怒目圓睜,剛想擡腿朝剛剛開口的人踢去,立刻被韓墨一把制住。
“我們是受洛阜城居民所託才前來刺殺洛王的,有個道士說是因爲洛王觸怒了神靈,神靈發怒纔會降禍於洛阜城。如果不除洛王,洛阜城剩下的居民也會像西區的那些人一樣。只有殺了洛王才能平息神怒……我們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好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沒想到我應辰峪有一天竟然會成爲洛阜城的災!哈哈哈哈……”應辰峪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又有誰記得我初到洛阜城時的景象,沒想到我這幾年來所做的一切竟然還比不上老道的一席話更能讓他們信服……民心啊民心……”
應辰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從來沒有看到洛王露出這樣的表情,所有人都怔怔望着望着他,不知所措。
“沒事了。放了他們。我們走。”應辰峪淡淡開口,忽然飛身越上一匹馬,用力一拍馬背,絕塵而去。
剛剛還有人刺殺他,他竟然甩掉護衛一個人騎馬跑了。他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夏夕顧不得合不合適,爬上另外一匹馬就追了上去。
一上馬背,夏夕纔想起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根本不會騎馬!在現代的時候唯一騎過的動物是爺爺奶奶養的那隻大黃狗,而且,那還是在自己七歲的時候……
這個世界竟然連個馬鞍都沒有,而這匹馬又比看起來瘦弱得多,夏夕閉着眼睛緊緊地抱着馬脖子,屁股被馬的脊樑骨咯得生疼。應該慶幸應辰峪騎走的那匹馬剛好是這羣馬的首領,夏夕跨下的這匹馬唯首領馬首是瞻,一直緊緊地追隨着應辰峪那匹馬的腳步。不然,以夏夕的這種騎法,那匹馬指不定會跑到哪裡去呢。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夏夕的屁股都已經徹底麻木了,前方的那匹馬才終於漸漸地停了下來。感覺到跨下的顛簸終於漸漸緩了下來,夏夕神經一鬆,抱着馬脖子的手也鬆了下來。
“砰!”
隨着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夏夕終於完美地結束了自己第一次騎馬的旅程——狼狽地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夏夕正在享受腳踏實地的感覺,忽然發現兩隻馬蹄着無情地向自己的胸口踩來……不會吧,我只是騎了你一下而已,大不了我發誓以後再也不騎你了!實在不行我讓你騎回來?
你不用這麼狠要把我踩死以泄憤吧……
夏夕正想使用不勞而獲的強大法力抵擋這致命的一踩,忽然感覺腰部被某人的手一環,身體被那個人帶着在地上翻滾了幾圈,順利逃出馬蹄。
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個人正是應辰峪,現在自己正穩穩地壓在應辰峪的身上,胸口對胸口,臉對臉,兩雙眼睛間的直線距離最多不超過十釐米。
這個姿勢,真的不是一般的曖昧……
夏夕臉一紅,想從應辰峪的身上下來,才發現應辰峪的雙手像鉗子一樣緊緊地把自己抱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那個……”夏夕的臉越來越紅了。自己明明是已經超三十的女人了,竟然還會臉紅,難道說心理年齡真的會一點一點地靠近生理年齡?
“能不能鬆一下手,先。很累啊,這個姿勢……”
應辰峪回過神來,猛地一把推開了夏夕,夏夕沒控制好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今天果然不是個好日子。早知道死也不追來了。夏夕一邊揉着摔疼的胳膊一邊忿忿地想。
“你沒事吧?”應辰峪一臉的尷尬。
“沒事!該死的東西,竟敢摔我!”夏夕說完,憤怒地朝那匹馬揮了揮拳頭。
“對不起。”應辰峪滿臉通紅,實在是太可愛了。
夏夕這才意識到剛剛摔自己的人除了這匹馬還有眼前的這個人,剛剛的話非常巧妙地把一人一馬一起給罵了。
夏夕撲哧一笑。
應辰峪尷尬地笑笑,眼光移向那匹把夏夕摔下來的馬身上:“也只有你敢騎芙蓉!芙蓉可是這些馬當中性子最倔的,從來沒有人敢騎它,你沒被摔死已經是萬幸了!”
夏夕聞言細細地打量起眼前的兩匹馬。除了看出應辰峪騎的那匹是黑色的,自己騎的那匹是雜毛外,實在是看不出兩匹馬有什麼不同。對了,那匹黑馬背上那個好像的確是馬鞍……
原來……不是這個時代沒有馬鞍……而是……這匹馬本來就不是用來給人騎的……難怪,這匹雜毛馬剛剛顛得跟什麼似的……
“對了,你剛剛叫它什麼來着?”
“芙蓉。”
夏夕邪邪地一笑:“原來是芙蓉姐姐。哈哈哈哈……”
那匹叫芙蓉的馬似乎聽出夏夕的笑聲中有不善的成分,聽到這個稱呼立刻用鼻子噴了口氣,氣鼓鼓地別過臉去。夏夕笑得更厲害了,只有應辰峪一臉的莫名其妙。
“回去吧,大家會擔心的。”夏夕止住笑,靜靜地望着應辰峪,“凡事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那件事你已經做了所有你應該做的事情。最後的結果並不是你所能改變的。你是個很好的領導者。不要太在乎別人的看法。民心本來就是易變的東西,他們只會在乎誰能給他們切實的利益。爲這種事情傷心根本就不值得。”
夏夕伸手爲應辰峪摘掉粘在頭髮上的草莖,望着應辰峪的眼睛:“我送你一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應辰峪眼前一亮,微皺的眉頭終於漸漸舒展開來,臉上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