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要被他親手殺死麼
我也知道翻天域,在我還是一條小鯉魚的時候,莫潯爺爺就對我說起過——
狐妖最擅長幻術。除了換皮換顏之類的伎倆外,異域結境更是一把好手。
而像這樣靈力充沛,結印嚴密的幻境,沒兩千年的道行也是有個一千七八載的。
所以不用多想也知道,這個幻化成洛西風模樣的傢伙正是差點害死周文斌的靈雪白狐——兮楉。
人分王侯將相,妖也分三六九等。
越是高級的山野精怪,在同等的修爲年限上越是實力靠前。
一類當然是上古妖獸,二類多爲山中野獸。我和奈何這種蛇蠍魚蟲還要靠後一些,而像阿寶那類草怪藤精蘿蔔妖就更遜一籌了。
我從沒有跟靈狐打過交道,所瞭解的一切除了源於洛西風手上的那本降妖譜外,就全靠莫潯爺爺口述了。
莫潯爺爺是條白脣魚,在崑崙山的天池裡陪了我兩百年,幾年前成終正寢了,也算是功德圓滿。
想當初那句‘火蜥的鱗,靈狐的骨,藤草的鮮血最受苦’正是他老人家告誡我的。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靈狐算是成精水族的天敵了。
天際籠罩着紫色的霧,偶爾裂變出盈藍的閃電光。在一實一虛兩幢城牆間觥籌交錯着,無論是飛天還是遁地都不可得。
兮楉已經變回原身,我慶幸他沒有以我最愛男人的樣子向我們展開屠戮與進攻。想當初我連咬一口洛西風的手指都捨不得,要怎麼才能對着他的臉下手呢。
我沒想到兮楉竟是隻雄性的狐妖,勝雪的肌膚吹彈得破,華麗的白髮三千過丈。一襲大紅的妖冶長袍下,是紫得半透明的裡衣。一塵不染的白尾好像故意要露出來招搖過市——
我想,如果美麗只能用來形容女子,對他,似乎便有些不公平;
如果嫵媚註定與男子無緣,於他,似乎又找不出更貼切的詞。
星堂用手肘碰了碰我:“這狐妖怕是男女通吃啊,當心點。”
我心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講這種玩笑!
這翻天域與其他的幻術結界相比,最可怕之處就在於幻正心的不確定性。
以外圍景緻的憑依爲媒介,織造出七七四十九重空間。如果打不破結界的陣中心,是根本不可能從翻天域的內部逃出去的。
而我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皆虛實難定,這更爲身處陣中的一切活動造成了極大的障礙。
有樹在的地方可能是井,而有山水在的地方卻可能是泥淖。
更加棘手的是,置身敵手的翻天域中,多耽擱一刻便會多消耗一份靈力。別說動起手來將會大打折扣,就算單純消極藏躲都要難上加難。
“你,就是靈雪白狐?”眼下的危機已經呈出劍拔弩張,我握緊了手中的短劍,衝眼前的男子道:“是你害了周文斌?汶水河的水旱,也是你弄的?”
“一條小鯉魚,操心倒不少。”兮楉搖了搖雪白的狐尾,惹在眼前一掛樹椏上。眉目輕佻,口吻陰陽怪氣:“雖然瘦了點,修爲也不見精進。姑且將就用用,總比吸那些肉眼凡胎的臭男人好的多。”
我被他這樣打量得很是不舒服,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躺在砧板上的肉,等着敵人在研究究竟哪一塊好吃一些。
情勢如此危機之下,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洛西風。
這種時候,他會怎麼做呢?
“你這狐妖,已有千年修爲,爲何不思積德行善,偏要做害人的事!”我精神一緊,脫口就是這麼一句話。果然洛西風帶出來的根正苗紅的小徒弟,一點沒有有辱師門。
然而兮楉當場就被我逗笑了——
“你這小鯉魚,腦袋可是被貝殼夾壞了?呵呵,什麼叫害人的事?世間萬物相生相剋,貓要吃魚,鳥要吃蟲,人不也要吃豬吃羊。我吸幾個精元算什麼?”
這是千古悖論,明明大家知道是錯的,卻總是無法用合理的說法辯駁。
就連我都曾問過洛西風,因爲我從人變妖歷經千年,有些時候活得太久,看慣了一些事就反而看不清了。
當時洛西風只對我說了這麼一番話——別問那麼多,按規矩來就是了。妖不能害人,人不能濫殺,這就是道。道是不可能公平於所有立場的,卻是千百年來保留下來相對最公平的法則。
如果你找不出更好的,就只能按照既定的法則去做。
於是我對狐妖說:“我不跟你廢話,快放我們出去!等下我師父來了——”
“你師父不會來的,洛景天走了。洛西風爲了救人,已經元氣大損。呵呵,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巧合麼?”兮楉的嗓音又尖又細,聽得人心裡一陣陣發怵。
“你不是洛景天的對手,所以你在之前的須臾幻境裡故意避免與他衝突?”我覺得,狐妖難對付不僅源於它修爲甚偉,更因爲它狡猾而聰慧。而魚的智商——
我自慚形穢!
“我在汶水河邊修煉,採靈石,渡天劫,並不曾傷害過任何人。可是你們卻偏要來擾我。”兮楉捏起一塊墨靈石,在我面前攆成稀碎的粉末。有風一吹,散落天際。就像沐浴一場花瓣雨,整個表情滿足又享受。
“你不要再信口開河了!”我厲聲道:“臨安城地處乾旱,全靠汶水河道引流灌溉。你把墨靈石都給鑿了,這裡的地脈遭到破壞,害得水源斷流,顆粒無收。爲了一己私慾,不顧臨安城萬千百姓,你這樣的妖邪,就算修行萬年又有什麼用?”
“那你呢?修習千年就只爲兒女情長甘做馬前卒,小鯉魚,你也未免太給我們妖類丟人了。”兮楉攪着他火紅色的衣袖,慵懶的身姿蕩阿蕩:“依我看,不如讓我吃了你。然後替你去勾引你那不解風情的師父,可好?”
“你少廢話,我師父可不是你這種下三濫的妖怪能染指的!”我咬緊牙關,手中的短劍已經蠢蠢欲動,隨時靜待破風。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星堂已經衝了上去。他的武器是一把通體晶瑩雪白的羽刃。隨風起,隨霧化。跟他的速度,一樣快——
我猶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進去幫他一把,還是先給男人一個耍帥的機會?
等到兩個回合下來,黑漆漆的男人像被揉碎了的一團藥渣一樣趴在我身邊吐血時,我才明白洛西風之前所說的——什麼叫無論交朋友還是打架,都不靠譜的意思。
我把星堂扶起來,問他還行不行。
“廢話。”星堂閉了閉眼睛,好不容易纔喘勻了氣:“這些年跟在洛西風身邊,本以爲做個閒散的式靈也不錯,漸漸的就懈怠了修爲。現在除了泡妞和跟蹤,要麼就是跟蹤泡妞,打起架來簡直就是廢——
誒?你怎麼還在這兒愣着?我拖延他,你快點去找四角的結界陣心!”
我當時真是哭笑不得啊:“你一共也沒堅持下半盞茶的功夫,還好意思跟我說拖延!”
搭了下星堂的脈象。媽德,真是比我想象中還要弱。虧他還敢衝上去擺出一副很能打的樣子!
“實力是一方面,打架有時是靠腦子的。”星堂說。
我表示,把你嘴角的血擦了先!
其實我心裡明白,星堂是檀香木成精,躲在扇子裡修行,就算再練個千年八百載的也不可能是靈狐這樣的妖獸的對手。
而我,尚且還有希望可以搏上一搏。
“阿黛,別出手!”星堂拉住我:“翻天域是靈狐的幻界,你在這裡的靈力會被封印三成以上,交手太容易吃虧。”
星堂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但是我卻說:“你看這個死狐狸有想要放過我們的意思?
別出手?那你是讓我湊上去給他吸咯!”
“我有一個辦法。”星堂鄭重其事地看着我的眼睛,壓低聲音道:“先躲起來,等洛西風從外面打進來救我們。”
聽完這話,我真是恨不能抽他兩個耳光。我說你好歹是個‘假’式靈,真把自己當洛西風的寵物了?
星堂表示,在這一點上,他跟阿寶沒有區別。阿寶惹禍,不也是我沒完沒了地兜着麼?
“這能一樣麼?阿寶是個小孩子。你長這麼帥一張臉,能不能別這麼不要臉啊!”
這時兮楉似乎已經不耐煩了,身子一傾就往我們這邊過來了:“你們兩個聊夠了沒?還打不打?嘖嘖,我可有多少日子沒有吸到妖男妖女的元神了,看來今天真是天助飽餐一頓。”
我起身把星堂推一邊去了,心裡也知道是指望不上了。
今天就算是難逃天劫,我也得出手了。
殺了宿主,翻天域自然就能被毀滅。可是我……
我不能殺生,輪迴之時,我與上神離朱訂下契約。爲了保持前世的記憶,我絕對不能親手殺掉任何生靈,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否則將要遭受天譴,重疾慘死。
這就決定了當我孤身與這樣強勁的敵手對戰時,在本就實力相差太多的狀態下,愈發捉襟見肘。
幾個回合下來,我力不從心,招招防守,幾乎要被逼入死角。
最後兮楉對我說:“別這麼頑強了,弄花你的臉我反而沒有食慾呢。既然那麼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師父,不如,就讓他來給你個安慰的了斷?”
我沉着空檔,微微調息了一下翻騰不已的氣血。而眼前的狐妖,竟然搖身變成了一個着水藍衣衫,面容溫和的美婦人!
這是……什麼情況?我只知道狐妖善變,可是這美婦看起來十分陌生,只像尋常人家那類閨秀,並無出奇。
我想不通這頭狐狸精到底想幹什麼!
一時間,一個人影化成十個,十個分成百個!旋旋轉轉,目不暇接!
直到一襲白衣的洛西風從兮楉身後的翻天法陣裡慢慢走出來,目光直視,肢體僵硬。
“師父!!!”我大聲地喊他,卻很快淹沒在幻境滾滾的天雷聲中。
“子醇,過來……到娘在這兒。”兮楉的笑聲又酥又獰,我的心頓時跳漏了一拍——
原來這個美婦人,是洛西風已經故去的孃親!
狐妖的魅惑之術,亂人心思,傷人懷想。
我想至少在洛西風的心中,沒有誰能比早逝的娘更能讓他卸下心防。
“子醇,想不想娘呢?過來……孃親這裡好冷,好冷……娘被妖怪害死了,你想不想爲娘報仇?”
“師父!”我大叫一聲撲了過去:“師父你不要上當!她是狐妖!是狐妖在騙你啊!”
“子醇,娘怎麼會是妖怪呢?你身後這個女人才是妖怪,你把她殺了,把她的內丹和精元取出來給娘吃了。娘就能復活,轉世了。
子醇,你不是一直最想念娘了麼?”
“師……”
此時此刻,我看到洛西風緩緩向我轉過了身,一雙眼睛空洞無味地盯着我。比眼光更冷的,是他指向我胸口的劍鋒。劃過平整的衣衫,碰觸肌膚的一瞬,就像千年寒山上的冰雪。
“師父,我是阿黛!你醒醒!你——呃!”
那種透體而過的絕望感,就像前世的冰冷的貫穿,從蘇硯的身體流淌進我身體的血液,那麼溫潤。
洛西風抱住我,單手壓着劍柄一直沒入我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