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自作孽不可活
“阿黛,你怎麼在這兒坐着呀。”矮墩墩的狐嫂從我後面過來,遞給我一件外衣:“披上點吧,要立秋了,會冷的。”
我點點頭,喜堂的紅燭躍動着一雙人的身影。我試着把目光移到一個可以不用心痛的角度,卻怎麼也做不到。
“心裡難受的話,就跟狐嫂說說吧。”老人家畢竟活了那麼久,什麼事擺在她眼裡都是逃不過端倪的。我垂着頭,覺得也只有在像狐嫂和莫潯爺爺這樣的老前輩面前。才能踏實地把自己當孩子來隨性。
我說狐嫂,我愛洛西風。真實地愛着這個跟蘇硯一點都不一樣的男人。
如果你問我蘇硯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啞口無言地確定,除了很暖,很體貼,很包容,很癡情這類詞語,我再也找不到一句生動貼切的形容。
身爲洛梅妝,我只知道蘇硯對我非常非常的好,可是我卻沒有拿出過一天的時間來放下自己的責任和仇恨,來試着跟他像一對平凡眷侶那樣相處。
但是洛西風不一樣,他活生生地存在於我這三年最平靜的歲月裡。從每天睜開眼睛看到他,就開始了又氣又愛的歷程,到每天日落而息,閉上眼睛常常都能笑出來。
我知道他的一切愛好。習慣,甚至怪癖。他在我身上投入的東西,看似平淡無謂,卻是真實又真摯的。
所以洛梅妝的心境是假的,她爲仇恨而生,爲抱負而活。蘇硯只是她的附屬品,愛情於她來說都是奢侈。而阿黛……纔是真的……
“傻孩子,既然已經看得那麼透徹了,爲什麼還要放棄?”狐嫂遞給我一塊帶着皁角粉馨香的手帕,我不忍用淚水暈染。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喉嚨裡咽。
既然看得透徹了,又爲什麼還要放棄?
我說那是因爲,我不是作爲梅妝而放棄,而是作爲阿黛無法釋懷我們之間這麼難以逾越的差距。
“狐嫂,我覺得我很過分。”我重重呼出了一口氣,說出了我心裡最深的糾結:“我愛洛西風,也知道他不是蘇硯。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一直在用蘇硯對我的溫柔來同他相比較,他這麼賤,早就輸得一敗塗地。”
“唉。難怪人家都說,女人是沒有愛情的,誰對她好,她就跟誰走了。”狐嫂笑我:“可是阿黛,不同性格的人表達感情的方式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他沒有那麼體貼,並不表示你就不重要。難道你一定要看到他與他一樣,爲你付出生命才願意相信這個僞命題麼?”
我咬着脣拼命搖頭:“所以……不會了。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再也不會有爲我付出生命的機會了。這樣,也很好吧……”
“傻孩子,都說鯉魚一根筋,真是不假。不像我們狐族這麼狡猾呢。”
我笑說哪有啊,狐嫂您這麼善良這麼溫柔,一點都不狡猾呢。
“那是因爲我到這把年紀,並沒有太多執着於想要得到的東西啊。沒有所求,自然就沒有那麼多心計。”狐嫂面朝西方,臉上慢慢漾出一絲遺憾:“可如果一定要問我還有什麼願望……只希望死後能回到那片故土。”
“狐嫂。其實我不太明白,爲什麼你們流落中原後就再也回不了青丘之國了?”
“被放逐的狐族會被烙上‘逐界印記’,無法穿過瑤海的強大結界,自然也就無法再回青丘。”狐嫂輕輕嘆了口氣:“連我這一介小小的草民都難捨鄉土,真不知殿下心裡會有多難受呢。”
“所以。就沒有任何辦法穿越瑤海結界,再登青丘?”
“辦法倒是有,只可惜a”狐嫂無奈地搖了搖頭,望着西邊的目光越發虔誠了起來:“據說有種上古遺傳下來的魂器,叫‘破鏡天樞’。千百年來。下落衆說紛紜。有說在東海之淵,也有說在崑崙之巔,更有說在當今皇族手中秘密封存。
可是就算拿到也不一定有辦法,要啓動這樣的上古魂器,非一般修爲可行。除非有大量充盈靈力的介質來輔佐,比如說”
“比如說,像汶水河道里蘊含的大量墨靈石?”我只覺得在思路一開,整個腦洞亮了一大片。
狐嫂顯然是還沒反應出我到底在說什麼,一臉茫然地看着我。
“所以,想要回到青丘之國。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了麼?”
“不,還有一條路。”狐嫂說到這裡,欲言又止:“往來六界,無阻無懼,唯有心神成魔。”
“你是說……墮入魔道?!”我倒吸一口冷氣:“狐嫂。我想我明白了!”撩起衣襟,我匆匆跑進喜堂。
紅燭仍在,喜字成雙。只有星堂一人拄着桌子獨酌。
“你終於肯出來了?”他瞄了瞄我,笑道:“過來陪我一起喝,一個人太無聊了。”
“洛……洛西風呢?”
星堂噗嗤一聲就笑了:“你傻呀,拜完了堂,你說下面該幹什麼了?”
“我不跟你開玩笑!星堂,我想到了!想到靈雪白狐到底是想要幹什麼了!”
攥了攥拳頭,我想盡一切辦法強迫自己的大腦不要順着星堂的思路去想拜完堂應該幹什麼!
“他爲了回到青丘之國,需要拿到上古神器‘破鏡天樞’,據說這寶物一直藏在皇宮內。於是太子軒轅奕與兮達成共識,只要靈狐幫他爲禍軒轅野的地盤,待到自己登基,願意將‘破鏡天樞’送給他。
汶水河道內有大量的墨靈石,可以助他啓動神器。但是崑崙山附近修行的妖類衆多,兮擔心霸佔靈物會有麻煩,於是用唐濤的藥來戕害此地的妖獸。如果你問我爲什麼會知道,那是因爲洛西風早就猜到了所以你現在沒有藉口跑進去打擾他洞房了……小鯉魚,坐過來陪我喝酒吧。”
我:“……”
我一把拎住星堂的衣領把他揪了起來:“那麼我告訴你,上回狐嫂在靈巖洞裡找到的東西你還記得麼?那個四四方方的酒杯”
“四祭金樽?”星堂舉了舉手裡的酒杯:“我把它刷乾淨了。用來喝酒了。”
“你……”我氣得直跺腳:“你上回跟我說什麼來着!這是修習邪術的神器,我告訴你,兮很有可能已經墮入魔道了!”
“你說什麼?”星堂看了看酒杯,啪嘰一聲就給丟了出去,吐吐舌頭。
“我說的是真的!兮很可能爲了再回青丘之國,甘願入魔!”
我說你們就沒想過麼?成魔可以穿越六界,以那狐狸的心性,很可能選擇這樣的極端。
“如果我猜得沒錯,軒轅奕很可能是騙了他,那個什麼‘破鏡天樞’根本就不在皇宮。兮知道自己功虧一簣。纔不得不孤注一擲”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麻煩了。”星堂說:“你有骰子麼?”
“幹什麼!”我火冒三丈。
“擲一下,我們誰輸了誰敲門去把洛西風拖出來。”
我:“!!!”
“不用了,我在這。”說話間,一襲紅衣耀眼,黑髮瀑懸。
我嚇得後撤了兩步:“你怎麼出來……”
“結束了呀,你不是說我半盞茶麼!”洛西風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飲而盡,我的臉卻替他紅了大半。
可就在這個時候,狐嫂哼哧哼哧地跑進來:“出……出事了……”
“怎麼?”我們幾人頓時神情一凜,跟着衝出了院子。
只看到一個渾身鮮血的男人倒在門口。衣着打扮有點眼熟。
這時,兩個陪着唐芷嫁過來的丫鬟尖叫不已:“這是,這是宅子裡的趙師兄!”
唐家宅?
難怪我覺得衣裝眼熟,原來真的是唐家宅。
洛西風將那人扶起來,我看得清明,胸口處的一道抓痕幾乎要撕開整個胸腔,黑紫的血幾乎染透他全身
可我怎麼覺得,這傷口好像挺熟悉的呢?
洛西風搭了下他的脈搏,搖搖頭。
“妖怪……白髮的魔鬼,全死了……”那人說完就斷氣了。多餘的話一句也沒問出口。
“不行了,傷在致命。”洛西風把那人放下,神色凝重地站起身來:“阿黛,看來你猜的沒錯。唐家宅怕是出事了。”
“那,要不要叫小姐出來!”兩個小丫鬟嚇傻了,抱在一塊直哭呢。
“不要去打擾了,她睡了。”
“睡了?”我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句。
“怎麼!我生猛行不行!”洛西風咬牙切齒:“她累了還不能睡着麼?”
我:“……”
“你分明就什麼都沒做嘛,只是點了人家的昏睡穴……我聽房的時候都看到了。”一隻小老默從草叢裡冒出個頭,三條兩條地跑到我身邊,一點不怕洛西風。
花默默說:“阿黛你別傷心。阿寶不在了,我也是你的孃家人。”
星堂在一旁表示笑得肺有點疼:“那,你是繼續回去幹該乾的事,還是”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可就在這時,房裡傳來一個丫鬟哭腔嚎叫。
我有幸,在洛西風的新婚之夜,我還是順利地進了他的婚房。
“怎麼回事?”
只見唐芷臉色慘白,呼吸和脈象都微弱到極致。
“不知道啊,我想叫醒她的,可是怎麼都推不醒。”丫鬟哭着說。
“大概是又犯老毛病了。藥呢?”洛西風起身去找藥箱,卻被另一個丫鬟攔住了:“老爺吩咐過,說小姐不用再吃那個藥了。還說一旦病發,就……就把這個餵給她。”
說着,丫鬟急急忙忙跑到客房,從那一堆彩禮中找到了一隻錦盒。
打開來,竟是一顆散發着濃郁麝香的淡白色珠子!
這是什麼東西?我們幾人面面相覷。
“啊!這是……這是……”狐嫂捂住嘴,驚恐到語無倫次:“這是狐族的內丹!”
啪嗒一聲,洛西風端着錦盒的手一鬆。
“原來,真的是這樣。走吧,去唐家宅。”
“去唐家宅?”
“是,去收屍。”看着身後依然昏迷不醒的唐芷,洛西風吩咐丫鬟把這內丹給她服食下去。
“不!”狐嫂老淚縱橫:“這是我家殿下的,你們不能拿走它!”
“狐嫂!”洛西風按住老人家的肩:“抱歉了,已經來不及了。靈雪白狐的內丹能被完好取出,只有一種可能他已經入道成魔,不再需要這個了。所以……”
看了看地上那句血淋淋的屍體,洛西風嘆了口氣:“如果我猜的沒錯,唐家宅現在已經不剩一個活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