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吐出來的血,是紅色的,但翁析勻這個“毒人”流出來的血卻是深得帶黑色。
牀單上,地板上,都是那觸目驚心的液體,散發着刺鼻的血腥味。
桐一月魂飛魄散,可還沒來得及上前去,她的胃部就劇烈翻騰,下一秒,轉身往浴室跑去,然後趴在洗手檯上吐得一塌糊塗的。
她懷着孕呢,呼吸到血腥味,胃部就抗議了,控制不了嘔吐。
吐完了已經是頭昏眼花,強撐着走出去,到了翁析勻面前,身子一軟,蹲在地上……
翁析勻此刻的形象真是慘不忍睹,鼻子裡的血流到了嘴裡,牀單上和地板上,而他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掙扎着想起來,可這身子根本不聽使喚,好像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他痛苦的眼神看着桐一月,她顫抖的手在爲他擦去臉上的血跡,她紅腫的雙眼噙着霧氣,但卻苦苦忍着沒有哭出來。
她無法形容這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她好像都感覺不到血液在流動了。
她哆嗦着嘴脣,嘶啞的聲音在乞求:“老公……別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求你了,爲了我和孩子,求你一定要撐下去……”
翁析勻不是不想說話,而是根本說不出話。他渾身似是被無數只大手撕扯着,催心的疼痛在肆虐,彷彿每個細胞都在開始粉碎了。
他曾受過的苦和罪也不少,但這生物毒劑所帶來的非人的折磨卻是足以摧垮他強大的意識。
這也就是翁析勻能撐到現在,正是他求生的強烈慾望在支撐着他。是他心裡滿滿的愛在煥發出生命最後的光亮,否則他在生日當天都可能永遠的離開了,能熬到現在真是奇蹟。
他想說話,想抱着她,想吻着她的眼睛……只可惜,他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這種痛苦真不是人受的,難怪霍韋和赫軍對這種毒劑都要談虎變色。
“老公,你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嗎?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如果知道,請你一定要撐下去……求求你了……如果沒有你,我也……我也活不下去……”
桐一月的心痛與懼怕,都已經崩潰了,那種無助,深深地刺痛着她。翁析勻當然是清醒的,可正因爲清醒纔會更感知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痛到好像被分裂成無數個碎片……
翁析勻連續眨了幾下眼睛,這個動作在桐一月看來就是對她的明示,表示在點頭,表示他一定不會放棄求生的意志。
桐一月擦乾他鼻子上的血,心疼愛吻着他發乾的嘴脣,捧着他的臉,像個孩子那樣茫然無助。
“馬上就送你去醫院……”
剛說完,薛龍就衝進來了,見到那一灘血,薛龍只覺得心驚肉跳。
“大少爺!”薛龍差點哭出來,一把將翁析勻背起來,急急忙忙往樓下走。
變異了……所謂的變異,就是代表着擴散。毒素原先是被壓制在大腦的某一處,可現在卻擴大的範圍,翁析勻虛弱的身體受不住這種衝擊,纔會流出近乎黑色的血液。
翁析勻被
送往醫院,做了詳細檢查,但僅僅是這樣而已,沒人能解決現狀。霍韋匆匆從京城的實驗室裡趕過來,把翁析勻的血液進行採樣,檢測的結果,讓這個冷靜沉着的醫生也氣得跳腳。
最後,霍韋只能如實告訴桐一月,這一次翁析勻體內的毒素變異所導致的結果,超出了原先的估計,最壞的後果將會是……翁析勻不僅是會昏睡而已,如果不盡快出現解藥,最可怕的情況就是會腦萎縮,直到死亡。
腦萎縮……死亡……這無疑又是一記響亮的驚雷!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未知的細菌和病毒,從來都不是遙不可及的,所有人的人類加起來都不敢說真正瞭解了這個世界。
當有些喪心病狂的人刻意在研究時,世人都感知不知道自己原來距離危險是那麼的近。
霍韋待了幾個小時就急着趕回京城去,他的研究更迫切了,一刻都耽誤不得。
但在臨走前,霍韋給翁析勻打了一針,是類似於強心針的東西,能讓他清醒半天。
翁析勻不願待在醫院裡,執意要回家去,他要看看孩子。
當翁析勻又一次坐在椅子上,他的精神看起來暫時好了幾分,只是那臉色極爲蒼白,能說話了,可就是有些吃力。
他讓桐一月爲他換上了他最喜歡的衣服,房間裡放着他最喜歡的音樂,然後叫來兩個孩子。
房間都清理乾淨了,看不出任何髒亂的痕跡,孩子們也不知道爸爸流鼻血了。
一個沙發上,窩着兩個小寶和一個大人,幸虧有霍韋那一劑針藥能維持一下翁析勻短暫的清醒,不然,兩個孩子就更可憐了。
寶寶現在也不矜持了,大大方方地窩在翁析勻懷裡,依賴着他,粘着他,像個可愛的小寵物似的。
“爸爸……你都做了什麼夢啊?”
寶寶這麼一問,綿綿也嘻嘻笑着,親暱地摟着翁析勻的脖子,稚嫩的聲音問:“爸爸做了什麼夢,哥哥說,爸爸一定會夢見我們的。”
翁析勻這心裡,一半是歡喜的,因爲終於聽到寶寶叫“爸爸”了,因爲兩個孩子對他的愛。
可另一半感受卻是比黃蓮還苦的,比凌遲還痛的。
天知道,此刻的每一秒對他來說是多麼的珍貴!
翁析勻只覺得胸口悶悶的,酸酸的,擡頭望望天花板,硬是將眼眶裡的溼氣給憋回去了,露出慈愛的笑意:“爸爸夢見你們長大了,長高了……夢見兒子長成一個比我還帥的小夥子,穿着燕尾服,彈着鋼琴,綿綿站在哥哥身邊唱着她最喜歡的歌,而我和你們的媽媽就坐在臺下看着你們……”
與其說這是夢,不如說是翁析勻的幻想。因爲夢境是無法被操控的,不是他想夢見就夢見。他所說的做了這樣的夢,只是想逗孩子們開心。
“哈哈,爸爸知道我想長大以後當個鋼琴家!”寶寶拍拍手,很高興。
綿綿也笑得好開心:“爸爸好聰明啊,知道我最喜歡唱歌啦!”
“可是,爸爸……我和哥哥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翁析勻溫柔地揉着孩子的頭髮,心底那最柔軟的地方生生地發疼……他多希望孩子能在瞬間就長大,因爲他真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這時候,桐一月端着一個碗進來了,冒着熱氣,是給翁析勻盛的湯。
他連續一個多月都只是靠營養液活着,現在就算醒了也不能立刻進食的,只能喝點湯,否則腸胃負荷不了。
“老公,趁熱喝吧。”桐一月蹲在他面前,仰着腦袋看他,明眸裡盡是一片深情。
翁析勻喝得很慢,細細品味着,臉上都是滿足的神色。
桐一月爲他扶着碗,都能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顫抖,知道他是身體太虛弱所致,但在孩子們面前卻不能表露出來。
一家四口就一直這樣窩在房間裡,有說不完的話,時不時會傳出笑聲,彷彿這日子又回到從前一樣。
多希望時間能停止啊,就定格在這一刻吧,讓這充滿磨難的一家人能別再忍受分離的苦,讓孩子能永遠依偎在爸爸的懷裡,讓妻子能永遠與他深情對視。
永遠到底有多長……沒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永遠,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幻夢。
桐一月他們吃過晚飯,翁析勻的精神狀態開始萎靡了,漸漸的眼皮很沉重,他知道自己又要昏睡過去。
好不容易支開了兩個孩子,翁析勻和桐一月單獨說說話,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放在脣邊,不停地親吻着。
他那雙眼窩已經凹陷了進去,人變得很消瘦了,顴骨也變得明顯,但這又怎樣呢,在她眼裡,他是完美的化身。
雖然瘦了,可他的眼睛卻依然如星光燦爛,閃耀的光澤,就是對她深刻的愛意。
“月月……老婆,兩個孩子就靠你照顧了。寶寶喜歡鋼琴,他也已經六歲,可以讓他學習更多的指法。綿綿喜歡唱歌,你也注意培養培養她在這方面的興趣。”
“嗯嗯……我都知道,你放心好了……”
“還有你們今後的生活,不用愁,我留給你們的錢和財產,足夠你們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我這一生,或許很短暫,但是卻很值得,因爲我遇到了你。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陪伴你和孩子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嘴角分明噙着微笑,可是卻淒涼得令人心碎。
他這就是在交代遺言啊……
桐一月死死咬着下脣,不敢鬆口,她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哭得昏死過去。她必須要保持清醒,哪怕是在他還沒昏睡過去之前多與他對視一秒也好……
“哎,我曾想過將來要爲綿綿準備什麼樣的嫁妝,要爲她物色一個什麼樣的丈夫,我也曾想過要讓兒子去哪裡留學,想看看他將來娶什麼樣的女人回家……只可惜,原本應該是我陪着你完成的事情,可能將來我要缺席了。老婆對不起啊……”
這些話,每個字都飽含着一個父親對子女割捨不下的情懷,血濃於水的親情。每個字都是他對愛人深深的情意和愛。
但這些話也是催淚彈,催了心肝斷腸,催了男子漢的剛強堅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