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風波,化解於無形。
趙宣手執酒壺,再次替衛小詩斟了杯酒,兩人相視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趙宣問道:“小衛,酒滋味如何?”
衛小詩笑道:“小衛?”
趙宣道:“這是我給你起的稱呼,老是衛公子的叫你,似乎不夠親切。怎麼,你不喜歡這個稱呼?”
衛小詩道:“喜歡,喜歡得不得了。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你,趙公子,或者是太子殿下?”
趙宣笑道:“我比你癡長几歲,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大哥。”
衛小詩當然不會客氣,笑道:“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大哥。”
“大哥”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絕沒有半分的受寵若驚,或者諂媚阿諛。
趙宣滿意的笑了,他閱人無數,像衛小詩這般的少年,卻還是第一次碰上。冰封已久的心扉,終於毫無防範的推開。
衛小詩淺淺品了一口酒,讚道:“三十年的女兒紅,好酒!不過……”
趙宣道:“不過什麼?”
衛小詩道:“不過酒雖好,酒杯卻太小了。”
趙宣哈哈大笑,叫道:“來人啊,拿四個大海碗來,越大越好。地窖中的藏酒,不妨再拿十壇來,今天我要不醉不歸。”
趙玉惜皺眉道:“皇兄,十罈女兒紅,你喝得完麼?當心醉死了你。”
趙宣笑道:“十壇酒四個人喝,怎麼會醉死?”
趙玉惜道:“哪來的四個人?可別算上我,你知道,我酒量一向不太行的。”
趙宣眼珠一轉,笑道:“自稱酒量不行的,往往都很能喝。這個道理,我七歲那年就懂得。所以嘛,兩罈女兒紅,你是無論如何也推辭不掉的。”
一罈女兒紅十斤,兩壇就是二十斤。趙玉惜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不過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吭聲反駁。
她笑了笑,道:“好,兩壇就兩壇,不過我要雲將軍陪我一起喝,我喝多少,他也得喝多少。”
趙宣點頭道:“這個自然,師父的酒量跟人品,一向是來者不拒。你請他喝酒,他怎會拒絕?”
雲千疊嘆了口氣,道:“你們兩個小鬼,擺明了沒安好心,想灌醉老夫,叫我出醜是不是?嘿,也罷,就遂了你們心意。”
他雖然在嘆氣,但眉間眼角露出的笑容,畢竟隱藏不住。
不多時,酒已上桌,碗已擺好。
大海碗,一碗能裝一斤酒。
趙宣拍開酒罈泥封,一股濃濃酒香瀰漫,說道:“大家隨意,自斟自飲。”
四人各拿一罈酒,在碗中斟滿,舉杯輕碰,趙宣詩意勃發,吟道:“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爲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詩罷,將酒水灌入候間。
雲千疊哈哈一笑,也吟詩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笑聲中,將碗中酒一口喝乾。
趙玉惜不甘落後,也道:“綠蟻新醅灑,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她不但能飲,而且飲得快。
衛小詩沉思一陣,吟詩道:“衣如飛鶉馬如狗,臨岐擊劍生銅吼。旗亭下馬解秋友,請貰宜陽一壺酒。”詩畢,酒水落肚,趙玉惜喝得快,他喝得也不慢。
趙宣微微一笑,再次斟酒,再次吟詩“少年對酒且爲娛,幾日樽前垂白髮。安得滄溟盡如酒,滔滔傾入愁人口,從他一醉千百年,六轡蒼龍任奔走。”
雲千疊亦吟詩道:“楚蘭不佩佩吳鉤,帶酒城頭別舊遊。年事已多筋力在,試將弓箭到幷州。”
趙玉惜也道:“雲散天高秋月明,東家少女解秦箏。醉來忘卻巴陵道,夢中疑是洛陽城。”
衛小詩亦道:“仗劍紅塵已是顛,有酒平步上青天。遊星戲鬥弄日月,醉臥雲端笑人間。”
四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各自將碗中酒飲盡。
趙宣意猶未盡,再次吟詩“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賞。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雲千疊大聲道:“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趙玉惜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飲盡劉伶愧。對月邀飲嫦娥伴,一江愁緒酒中會。”
衛小詩拍掌附和:“說得好!鸕鶿酌,鸚鵡杯,百年三萬六千日,日日須傾三百杯。”
四人斗酒吟詩,彼此生出知己之感,你一碗酒,我一碗酒,喝得昏天暗地。
觥籌交錯間,傳來淡淡琴音,李夢妍隔簾彈琴,始終不與衆人見面,琴聲悠揚,奏的是一曲《夏閨怨》:
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香汗薄衫涼,涼衫薄汗香。
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
趙宣此刻已喝了三壇酒,酒意上衝,聽得琴聲婉轉,讚道:“好曲子,寫得妙,彈得更妙!”
將碗中最後一口酒飲盡,大袖一揮,說道:“酒足飯飽,也該回啦。玉惜,師父,咱們走。”
衛小詩醉眼惺忪,迷迷糊糊*趙玉惜錯認成趙宣,一把拉住她衣袖,叫道:“大哥,別走。咱們再喝三百杯。”
趙玉惜臉色微紅,忙用勁甩開衛小詩右手,眼瞧見衛小詩醉酒模樣,皺眉道:“我不是你大哥,你抓錯人啦。”
衛小詩訕訕放手,忽然間往桌子上一趴,沉沉睡去。
趙玉惜笑道:“皇兄,你瞧,這小子醉得跟死豬一般。”話沒說完,身子一軟,險些便要栽倒,趙宣一把將她扶住,揶揄道:“別光顧着取笑別人,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忽聽得雲千疊大聲叫道:“都不許走,咱們再來拼酒!”話沒說完,龐然身軀倒地不起,鼾聲大作。
趙宣搖頭苦笑,一把提起雲千疊腰帶,將他扛在肩上,另一隻手挽住妹子掌心,兩人走到珠簾前跟李夢妍道別,趙宣道:“李姑娘,得聆琴音,幸如何之。臨行前在下有個小小請求,不知姑娘能否答允?”
李夢妍柔聲道:“公子請說。”
趙宣道:“我想見見姑娘容顏。”
李夢妍沉吟一陣,輕移玉足,緩緩自珠簾後走出。
趙宣眼前一亮,只見李夢妍身着輕紗,盈盈而笑。就這麼一笑,趙宣神爲之奪,讚道:“傾國傾城,絕世妖嬈。”
趙玉惜笑道:“皇兄,李姑娘生得真美,連我都見了心動。乾脆娶回皇宮,讓她做我嫂子好了。”
趙宣皺眉道:“別亂說話。”凝視李夢妍,笑道:“李姑娘,可有筆墨?我想送你十四個字。”
李夢妍笑道:“太子的書法,名動京城,奴家慕名已久呢。”取來筆墨,在桌面鋪好。
趙宣提筆揮灑,寫下兩行讚美李夢妍的句子:
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爲神玉爲骨。
字跡瘦硬挺拔,盡顯名家風範。
李夢妍得趙宣題字讚揚,微微一笑,道:“太子過譽了。”
趙宣不再言語,拉了趙玉惜手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