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家戶戶的燈火都黯淡下來,卻有一處地方,燈火輝煌,人影幢幢。
邀月樓原先不叫邀月樓,叫尋芳樓。不過是一個妓院,花街柳巷之地,最大的意義也就是供人尋歡作樂。卻有一個書生說,尋芳之名過於俗氣,自稱來此煙花繁華之地意在酌酒淺飲,舉杯邀月,老鴇一聽便命人換了門口的匾額,尋芳樓便成了邀月樓,更巧的是那個書生後來中了進士,邀月樓此後便成了衆多文人雅士爭相到訪之地,彷彿是這個邀月樓培養了個進士出來。
這一夜,邀月樓又是熱鬧非凡。
“大家靜一靜!”邀月樓的老鴇胡媚站在閣樓中央,尖聲細氣地叫道,“一會兒,我們就請出今晚的花魁——水蓮!”
樓下的文人雅士、富賈豪商,個個翹首以待。閣樓上,胡媚所說的花魁款款而出,憑欄而立,白衣素面,不施粉黛,卻是腮凝豆蔻,眸澈冰雪,超脫俗世凡塵的不可思議的清麗震住了所有人。
“好一個美若天仙的花魁!”城東的李秀才率先誇讚道。“果然是水中之蓮,清麗不可方物!”
“世間怎會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萬泰錢莊的徐老闆卻傻了眼。
“這般美貌哪是人生所有,天仙下凡也未必可比!”立刻有許多人跟着附和。
……
衆人的議論聲,在水蓮的耳中,卻是事不關己,不縈於心——她的心裡此時是一片空白,任何記憶與感受。
“大家不要急,現在開始起價,價高者可以買去水蓮姑娘的初夜!”胡媚以團扇遮面,笑得合不攏嘴,這個水蓮是兩天前她出門時在路上偶然“撿”回來的,當時已經餓得昏倒在地,她便把這姑娘隨手救了回來,看樣子這兩三天供這姑娘吃穿用度的花費實在很值,只怕要幾百幾千倍地賺回來。
“我出五百兩!”李秀才叫道。
“我出一千兩!”徐老闆不甘示弱。
“一千五百兩!”又有一人叫道。
……
“一萬兩!”斜刺裡插進一個聲音,震住了除了水蓮外的在場所有人。衆人一齊回頭,見說話者是個青年公子,衣飾華貴,手中把玩着一塊佩玉。
“一萬……兩?”胡媚吃驚得嘴角發顫,說不出話,隨即又故擺姿態,“以我們水蓮姑娘這品貌,少說也得加個五千兩。”
“公……公子……”青年公子旁邊的隨從小心翼翼提醒道,“別忘了,這兩萬兩,我們是用去沈家下聘的……”
這青年公子正是與沈冰凝訂了親的納蘭琛。這次帶了聘禮銀兩來江南,意在去沈家下聘。納蘭琛滿不在乎一笑:“那沈家小姐是何模樣我都不知道,爲什麼要娶她?再說了,就算把這筆錢都花了,大不了,在錢莊再提兩萬兩,有何不可?”不再理會隨從的羅嗦,納蘭琛的目光移向閣樓上的水蓮。“雲妹?”納蘭琛差點叫出聲。剛接觸到水蓮一雙清澈深邃的眸子時,他竟把她認成了陸雲裳。不可能,陸雲裳雖然美麗,絕沒有如她這樣花容月貌、我見猶憐,但無法否認的是,她們眉宇間冰清玉潔的氣質,卻是神似的。
“胡媽媽,我再出一萬兩,我要給水蓮姑娘贖身!”納蘭琛道。
胡媚的下巴抖得幾乎要脫臼了:“一……一共……兩萬……兩。”
“沒錯。”納蘭琛應道,將一疊銀票遞給隨從,“有財,把這兩萬兩給胡媽媽送去。”
有財戰戰兢兢地跑過去把銀票遞交給胡媚,猶覺不妥:“少爺,回頭老爺如果問起……”
“就說我賭輸了。”
胡媚接過銀票,拉着水蓮的手下了閣樓,一直送到納蘭琛的身邊。“公子,我們水蓮今後可就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啊。”說着還虛情假意地以手絹拭淚。
走得近了,納蘭琛益發覺得她像陸雲裳,尤其是眉目神情,每次一看到她的瞳仁,他就恍惚覺得,她就是陸雲裳。
那一次,他帶人砸了陸一笑琴藝招親的擂臺,所有人都認定他是無理取鬧,沒有一人知道,他是真心喜歡陸雲裳。砸擂臺,放狠話,爲的,只是嚇嚇陸一笑和那些想娶陸雲裳的傢伙,打消陸一笑招親的念頭。
後來發生的事,他是過了一兩天才得知的,陸家一日之間慘遭滅門,陸雲裳也失蹤了,生死不明。
“雲妹,你現在在哪裡呢?”擡起頭,望見一彎月牙穿過雲層緩緩前行。
納蘭琛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因機緣巧合被他贖回的水蓮,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陸雲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