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守得當,一路無恙。
越過閬山進了閬水,我們三人便在江畔租了艘漁船。一來,礙於葉璟兄弟倆身份不得大肆張揚;二來,想要從漁家口裡套出些線索;至於三嘛,這是葉璟的意思。既然他是王圖世子,那多少得賣他點面子嘛。
閬水微瀾,葉璟站在船尾,掌心託着朵靈力幻出的蓮花燈,望着遠處烏漆麻黑的景色出神。葉息亦是一改往日嬉笑,微皺着眉頭一言不發。
往昔秀麗山水變作如今的黑水潭,漁船仗着葉璟靈力的光亮,孤單如落入池沼的枯葉,等待隱在附近鬼卒的拖拽,將船拖入冥河,拖入那永世不可翻身的阿鼻。
若不是船頭搖櫓的水聲依舊,我只怕早已陷入漫無邊際的永寂之中。我望着葉璟兄弟,突然有些心疼他們。
人人都說江山如畫,王侯將相都爲這如畫江山趨之若鶩。如果,這江山不再如畫,而是永久籠罩於墨色之中,即便成爲擁有它的王者,也不會開心吧。可世事豈會順遂人心?天帝能爲天帝,則歷經數十萬年數千劫難方成大道。人界一方王公所受災劫與之相比便是九牛一毛。若王家血脈連這麼些劫難都無法化解,江山易主也是情理之中吧。
我雖不信葉璟兄弟是戀棧權勢之人,卻也擔心他們爲了民生煩憂。人心本善,子民被困於此苦痛連連,身爲王者,他們心裡一定也不好受。
我暗歎一聲走到船頭,想與漁家搭搭話。不想還未問出口,漁家卻絮絮叨叨說了起來。
“從前吶,閬中好山好水,祖祖輩輩全是依山傍水活似桃源仙人,一切都發生在孫家大婚那晚……”他頓了搖槳的手,望着天半天沒吭一聲,良久,才又劃拉兩手水繼續道:“孫家是閬中有名的大戶人家,祖祖輩輩皆是文采了得的人,孫家長子孫楠絮更是滿腹詩書一表人才。十里八鄉待字閨閣的姑娘哪有不中意與他的。孫家這少爺想來挑花了眼,竟是而立仍未娶妻。這事情若算在普通人家男子,大約也就空落個家徒四壁尚無餘錢納新人。可孫家墨寶生意不斷,怎會娶不起新人呢?於是,一時間謠言四起,竟傳出楠絮少爺有那龍陽之癖的閒話來。後來,也不知是否孫家長輩按耐不住,急急辦了喜事。可這新娘不但並非出身權貴,甚至是橫出一筆來歷不明之人。”
“姻緣來去,任憑誰也是擋不了的,更不提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仙凡有別,有情自然也能長久。”
葉璟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打斷漁家的話。
漁家嘆息一聲,搖搖頭:“老頭子看公子氣度不似一般人,自然不會和我們這些鄉野鄙人一樣粗淺。可孫家是大戶人家,嫁娶自然是大事,卻將獨子納新草草了事,實在惹人非議。不過,說到底又和我們這些人有何關係,徒添些熱鬧罷了。哪知喜宴散去,洞房花燭之時,楠絮公子挑開的蓋頭下卻是一副駭人的白骨!”
“什麼!”我訝異道。
漁家轉過身面對我們,數月不見陽光的他,滿是皺紋的臉白得有些滲人,他說道:“楠絮少爺失了蹤,孫家似陷入詛咒之中,病的病死的死。而從那夜開始,閬中百姓再沒見過太陽,日日大風,莊稼枯死,城中早已十室九空。我這把打了一輩子魚的老骨頭,還能在這閬水渡幾次人吶!”
葉璟看了我一眼,說道:“既然知曉問題出在孫家,那麼便先去孫家探查一下,若是那妖女作怪,便結果了她,絕不可讓她再興風作浪!”
“嗯!”葉息應道。
漁家卻陡然跪下了。
“二位公子莫要去啊!捨命之事做不得啊!”
“你也太小瞧我哥了吧!”葉息扶住漁家想要拽起他,奈何漁家似有千斤重,葉息額間青筋都突突直跳才勉強將他拉扯了個半跪。
“敢問這位公子高姓!”漁家眼中放光,卻不是看葉璟,而是直愣愣地望着我。
剛想說來着,腰間黑斧祟祟作動,已能看見的對岸閃過一個影子。
漁家迅速起身,將我攔在一邊,矯捷撈起船槳,拼命向對岸劃去。
老翁劃得快,一定有古怪。雖是有古怪,卻無半縷殺機,我正納着悶兒,葉璟卻已板着一張冷臉,利刃架上漁家的脖子。
漁家哈哈一笑,衝我喊道:“老頭子本想矇混過關,不想那妖人仍是隔岸觀火看的好不熱鬧。大約是仙娘仙氣繞身驚擾了妖人,倒讓她如此莽撞的現了身。不過她亦不是好惹的,若是還想讓你的小情郎活命,仙娘便使些術法助老頭子一臂之力。否則,待那妖人施術害得大家落水,你身旁這凡身血肉的情郎可就陽壽將盡嘍!”
“葉璟,他沒有惡意,你快進船艙裡!”我下意識喊道。
葉璟愣了一愣,低頭抿嘴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便拽着葉息進了艙裡。
我顧不了那許多,閤眼將仙力注入漁家身體,只覺方纔輕撫耳鬢的微風凌冽起來,呼呼颳得臉疼。
“小心!”
漁家大喊一聲,扯着我的右臂一躍而起,我一屁股栽到岸邊暗紫色土裡,揚起一陣灰塵,惹得漁家咳嗽不止。
待睜開眼一看,漁船早已成碎片散落四處,閬水盪漾的浪花兒也似舌頭一般縮回那片墨黑之中。
“起來吧。”葉璟拉起我,輕輕彈落我髮梢沾染的枯葉。
漁家和葉息望着我倆嘿嘿直笑,我偷偷看了看葉璟,他的眼裡浸滿了喜悅。
什麼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當能夠喘口氣和風華英氣的葉璟哥哥互送和秋波之際,漁家卻突然倒地不起。
我俯身想要推推他,被葉璟攔住。
葉璟咬破食指,將血滴了一滴在漁家身上,微光一閃,佈滿漁家全身的蛆蟲顯現出來。
“誰做的!”我大喊道。
漁家卻虛弱道:“老頭子無用,那紅衣妖人來歷仍未查到,但必定與那孫家有關……老頭子乃閬中地仙,術法弱小無法保護閬中百姓安危,眼見數十人命喪與那妖人之手,今日有此一劫已在意料之中。望仙娘回了九重天,可向天帝陛下美言幾句,好讓……好讓老頭子下世投戶好人家……”
“要說你自己上天去說!”我抽出黑斧,朝着那蛆蟲揮了揮,蛆蟲四散,留下地仙已被侵蝕不堪的殘肢。
我轉身喚來祥雲,欲要速登仙界請人爲地仙診治,地仙卻用微弱地聲音打斷了我的計劃:“仙娘莫要白費力氣,老頭子僅憑着最後一絲仙氣吊住性命,只爲告訴你,那妖人善用音律惑人,那白骨做的笛……勿要聽,皮囊之下才是真的形……”
“呲”的一聲,地仙沒了聲息,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我下意識退後兩步。葉璟走到我身邊輕輕伸手掩住我的口鼻:“腐仙之氣對你並無益處,阿塵,你屏息。”
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生死一瞬,我只覺五味雜陳。
葉息響指一擊,屍臭被火光所融,白煙暈開,讓黑暗的四周有了短暫的亮。
“走吧。”我捏緊了黑斧,向着昏暗的城門走去。
“阿塵你……”葉璟關切道。
“我沒事。”
膽敢誅仙?這妖人必須下地獄!
迷濛間,紅衣女遠遠望着入城的背影。她吊腳倚坐在岸邊枯樹上,幼白手指摩挲骨笛,似乎方纔一切與之毫無關聯。
她彎起豔麗的紅脣嘆道:“骨笛聲聲纏君墓,試問誰識幽蘭心?一介地仙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