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阿布罕從袖袋掏出一瓶丹藥遞給懷雪,說道:“你瞧,我有好多年未曾服食過丹丸,山間也再未出現過精怪,這一切都要多謝梟兒。”
懷雪握着藥瓶,喃喃:“黑晶之靈……莫非……”
阿布罕頜首:“你猜的不錯,方纔那無形無貌的永無,便是你魔界人人稱道的神魔黑菩提。”
懷雪啞然,腦中一片空白。
阿布罕笑了笑,繼續道:“所以……一旦離了丹丸,往事就會重提,又會有許多人因我喪命。懷雪,我已錯傷過水妖,即便天帝仁善不追求,卻也不能抹去這個事實。幾千年來,我守護着這片極寒之地,對於玉崑山脈的百姓不愧不疚,卻是獨獨虧欠了梟兒。這麼多年了,梟兒跟着我雖不至於挨餓受凍,卻也沒過過幾天富裕日子。如今她傷成這樣,身爲義父不可坐視不理!五個時辰就快到了,我這便施術救梟兒!”
懷雪一把拉住阿布罕右臂:“不需前輩動手!永無前輩已經說過,若他趕不回來,便用我月懷雪之命!”
阿布罕慈愛地擡手輕撫懷雪的頭,說道:“傻孩子。你是梟兒心尖上的人,就算以命相抵救活了梟兒,也只怕她醒來之後永不會快活。況且,你是魔之身,若是強行與神族仙元結合,只怕後患無窮……永無,他只是暫時看你不順眼嚇唬嚇唬你罷了。畢竟,你要奪的他心頭至寶,他對你又豈會有好臉色?這便是當爹爹的心。”
懷雪窒哽:“前輩……他一定會如約趕回來!”
阿布罕望着几案上燃盡的香灰,釋然地搖搖頭:“雖然掛着神魔之名,可永無失去肉身功力大不如從前亦是事實。魔君刈暝素來是看重利益與結果的,此番談判,永無並無絕對的把握。時辰不早了,再拖下去梟兒恐連貓身都將存留不得。”
懷雪急急上前,以指爲刀插入心口,忍着劇痛將心頭之血混着己身修爲渡給梟兒,勸道:“晚輩相信他一定會趕回來!”
阿布罕乍一驚,發了狠勁兒地打開懷雪:“你瘋了!魔族心頭精血乃命之根本,你若出了事,要我如何對梟兒交代!”
懷雪捂住胸口跪下,堅持道:“晚輩自有分寸,若永無前輩及時趕回,便是皆大歡喜!”
阿布罕沉默地揮手劃出一道禁制,將懷雪隔絕在外。接着,一掌重擊自己腹間,從口裡吐出一顆土色的珠子。他用胳膊撐着身體,口中唸唸有詞。須臾,珠子一分爲二,一半穩穩印入梟兒體內,另一半重置自己腹間。
懷雪狠狠擊打着結界,直到術法已成、結界崩析才衝到榻邊,扶起奄奄一息的阿布罕。
“前輩!你這又是何苦!”懷雪欲將心頭之血往阿布罕嘴邊送,卻被生生擋下。
阿布罕嘴角沁出血絲,面上卻掛着滿足地笑:“孩子,梟兒眼光好,沒看錯人,你是個值得託付的好孩子!呵!下面我所說的解救之法,你需得牢記,可以嗎?”
懷雪咬牙點了點頭:“好。”
“半顆仙元還要不了我的老命,卻也因爲只得這半顆仙元,便只能暫時拖住梟兒愈發四散的仙力。三十年!孩子,只有三十年!三十年後,我給梟兒的半顆仙元便會消磨完。在此之前,將我與梟兒封入玉昆湖湖底,你再去尋一顆新鮮的仙元來此,梟兒便能恢復黑貓形態,修行數年復得肉身。爲不造殺孽,這顆新鮮仙元需得你親自修習、天帝親自渡化!魔族的身體無需仙元也能存活,這便是我的兩全之法!”
懷雪又重重點了點頭:“九重天會讓魔族踏入三清嗎?”
阿布罕道:“自然需得你受褪盡魔息之苦,還有可能不止這些苦……你可願……”
“晚輩願意!”
阿布罕欣慰地笑了笑,指了指几案邊的牆根:“牆根處設有暗格,那裡存了我尚爲修仙之人時師傅賜予的道牌,拿着它去蜀中天遙觀找瑤清小子,他古道熱腸自會幫你。”
懷雪頜首。
阿布罕這才閉上眼,將靈力暫封體內沉睡過去。
懷雪又在地上跪了許久,直到几案上的香完全燃盡,方施法以雪爲媒凝出一大一小兩隻冰棺,將阿布罕和梟兒輕輕封入,帶到玉昆湖邊。
玉昆湖冰置已久,要想劈開厚厚的冰層絕非易事。
懷雪輕嘆一聲,開了小冰棺,將梟兒貓身撈入懷中摟了又摟,才小心取下之前送她的獠牙。
“原本想送你的東西怕是留不住了……不過也不怕,日後我再送你更好的。”他溫柔地吻了吻梟兒黑峻峻的貓臉,這纔將冰棺閉合。
懷雪凝了凝神,咬破指尖,取出那把並不時常用起的碧藍色箜篌輕輕彈奏。血順着箜篌之弦的撥動彈入獠牙之上,獠牙似飲血而生的餓獸,在悲曲中化作萬千堅韌的冰棱,隨着時高時低的調子狠狠砸着厚厚的冰湖。
血將箜篌染得殷紅殷紅的,悲曲卻如泣如訴並未停止。天上的雲似能聽懂這曲中情義,鵝毛大雪紛紛落下,將血色掩埋。
終於,巋然不動的冰湖被砸出一個大豁口,兩具冰棺漸漸沉入湖心。轉念,豁口又被那大雪冰封、掩蓋。
天已大亮,懷雪收回箜篌,起身望着已然平靜的湖面,卻發現一株黃梅迎着風雪凌寒而開,明豔可愛。
許多年過去了,懷雪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阿布罕撒的謊,也是這時,他懂了一個父親的心。
仙元殘破的梟兒無法存活,半顆仙元的山神又豈是真的沉睡。
三十年後,懷雪帶着那顆新生的仙元重返玉崑山,卻看見往昔苦寒素白的雪原此時黃梅遍山。
生命已經回到被暖陽遺棄的地方,黃梅帶着冷冽清香提示着嚴寒的更替,鳥獸的到來帶來新的生機,玉昆鎮的村民不再遷徙。
冰棺重啓,黑貓復甦,而這裡的山神,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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