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凌霄殿側宮寢殿,幕間。
天帝斜倚在錦被上,似在小憩。殿中燃着的,還是前些日子西王母送來助眠的幽曇香,安寧悠長的味道。
仙娥一盞茶前通傳的聲音似未散盡,榻前的兩人也不敢吱一聲埋頭默着。
半晌,天帝虛張開眼,輕輕擡手挑落挽紗帳的銀鉤,薄薄的紗帳柔順曳地,隔斷羅樂上仙與留博叉跪拜的身影。
“本尊困了,有事明日再議。”
羅樂有些沉不住氣,小聲埋怨道:“怎這樣!跪得我腿都酸了!不是天尊喚我二人過來議事的嗎?怎又變成我們有事起奏了!”
留博叉對羅樂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安靜。
“天尊請好好休息,臣等這便退下。”留博叉用胳膊肘頂了一下羅樂的胳膊,恭敬起身準備告退。
紗帳內卻傳來天帝的聲音:“羅樂啊,你暫且留下。”
羅樂皺着鼻子朝留博叉吐了吐舌頭,帶些驕傲地催促他:“哼,你還不快些走,天帝可有話單獨跟我說。”
留博叉想了想,又瞧了眼羅樂,便輕輕掩上殿門退了出去。
“聽說,你私下判了星塵與那凡人的罪?”天帝問道。
這話問的,着實有些耐人尋味。羅樂再是如何直言快語,此刻也不得不在心中粗粗分析分析。
天帝這個大神,從來不問無用的問題,從來不問無謂的問題。可如今,南天門天王決策一個小小的天官,略略判了個私會凡人的罪,竟勞他老人家大駕,驚天動地的詢了一回狀況。真不知道星塵這傢伙在神尊處玩了什麼巧,讓向來對天宮刑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天地共主默了幾萬年的嘴,開了一把。
既是天帝問了,便是他已知曉,撒謊是行不通的,可以欺瞞也不是羅樂所行之道。
羅樂掛着笑,坦然道:“不錯,星塵怎麼說也是個老神仙了,卻仍是隨隨便便就給仙界惹來了桃花債,此債還牽扯地上的凡人,實在該罰。”
天帝笑了笑,話裡藏着慍,說道:“好個‘老神仙’,那本尊想問你這仙品更爲高階的上仙,是否上仙之位做得久了,便生出忤逆本尊密令彩翎的氣度來?”
羅樂心裡憤憤,面上卻恭敬道:“哎!天尊這是說的哪裡話,我怎敢忤逆天尊的意思。若不是那密令彩翎,星塵那傢伙大約昨夜就被業火教訓完了。”
天帝道:“你倒是盡職盡責。”
羅樂得意道:“自然爲了天界秩序盡忠職守。”
“糊塗!”
羅樂臉色僵住,俯身道:“不知我爲何事糊塗,請天尊明示。”
天帝捋了捋長鬚,眯眼望他:“三界六道牽扯重重,有時仙者必依大局而爲妖者之事,此爲障眼之法。既然本尊已秘傳你將其二人放走之令,便是自有其中牽扯之道理。可今日朝會間,本尊竟仍是收到刑天官的呈報,說是午時將九道業火加於星塵之身。你可知,如今的她根本無法承受足足九道業火之刑,而黑菩提神識必定以己身護其周全!你糊塗啊!”
羅樂不解:“恕臣斗膽!臣已然按照天尊之令,免去星塵囚於鎮仙府以及十八道業火之罰,若不是有天尊密令網開一面,那私通凡人的天刑怎止九道業火?難道天尊是要讓臣下目無法紀放任其肆意妄爲?臣下斷斷做不到!”
“放肆!”天帝惱怒,廣袖一揮,砸落一旁盛香料的玉盒子,玉碎一地,香味騰起。
羅樂咬牙倔強俯身跪着,心裡一百個不服氣。
天帝深吸一口氣,語氣和緩不少:“虞峭之變你亦聽說過,整個天界包括你我,即便無心爲了惡,卻也是真心欠了虞峭山那四人的債。如今,便是整個天界爲其還債的時候。”
羅樂偏過頭:“何爲債,臣不懂!臣只知道當年之事,死在黑菩提與那狂鵬手上的天兵足足二百人,其中還有臣唯一的徒兒。那孩子在凡間歷了七世百劫方得大道,又以過人天資拜於臣門下,難道他的死亦是無心之失?天尊亦知曉臣與留博叉的情誼,如此一來,臣與留博叉永不得一男半女,故將心力傾注徒兒身上,視他如己出。一介凡人初初修爲仙身,要吃多少苦,要經多少磨難,才能同那些生來仙胎的天兵無二,天尊怎會不明白!難道臣徒兒這條命便是世間蜉蝣,不值得一提?”
天帝合上雙眼,突然笑了出來:“羅樂,你可是對本尊埋怨已久?”
羅樂撇撇嘴:“臣不敢。”
天帝睜開眼,虛點了點他:“你未曾相信過本尊,卻又顧念本尊天地共主之虛名,故而將密令折中而爲?”
羅樂微無可微的點點頭。
天帝笑了笑,右掌一攤,一面水鏡置於他掌中。
“你過來。”天帝道。
羅樂起身,小心翼翼靠了過去。只見天帝略略施法的左手往水鏡一抹,鏡中之境便如水紋般盪漾開去。隨着天帝注靈越來越多,水鏡所照之處越發清晰,直到畫面停格某一處,羅樂才瞪大雙眼捂住忍不住驚呼出聲的嘴。
“天尊!”羅樂跪下。
天帝又笑道:“現在,你可萬全信任本尊了嗎?”
羅樂俯身道:“羅樂着實糊塗!求天尊降羅樂以下犯上之罪!”
天帝示意他起身,溫和道:“羅樂,本尊素來知道你的直脾氣,故獨留你詳談。方纔水鏡之所見,還得暫時瞞住留博叉,你能做到嗎?”
“一定做到!”
“至於懲罰你的不敬之罪麼……呵呵……”天帝玄而又玄的哼笑兩聲,便躺平了身子,將銀鉤束着的紗帳放下。
末了,從紗帳中伸出一把普普通通的銅鑰匙,羅樂屈身上前接過。
“這是……”羅樂把玩着鑰匙不解問道。
紗帳內傳來天帝的聲音:“崑崙臺本尊的玉虛行宮,開啓內裡地宮之門的鑰匙。若你願意,帶上留博叉一同前去取得地宮血鼎扶助永無。只是,水鏡所見務必咬緊,此行所求亦需保密。”
如此重要之事卻指派受盡指摘的兩位斷袖天王,天帝這是明着默許他與留博叉的事情了?
羅樂猛然擡頭,暗喜不已。
“是,臣等定將不負天尊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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