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京城還瀰漫着慌張和悲傷,京城上下已經默認四皇子逃逸成功,籌備着不可告人行動。滿朝文武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選擇’成了他們橫懸在頭上的一把刀。他們迫切的希望有個人來指引他們,給他們透漏信息和方向。

生死大關,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正統’二字是開泰帝和謝睿之間躲不開的劫。

劉俞仁和四皇子是盟友,他一直盯着韋九孝,生怕韋九孝懂什麼手腳,卻忽略韋九孝的乾兒子。他知道衍聖公出事的時候,爲時已晚。

劉俞仁正出門辦事,看到滿街路祭,腦子轟一聲,下馬車時腿腳一軟,直直栽倒。

小廝僕人們立即撲過去,七手八腳去擡。劉俞仁腦袋重重砸在馬伕身上,馬伕哎喲痛呼,卻滿心慶幸。劉俞仁怔怔的,雙目空洞望着上空。天地茫茫,人來人往,彷彿不存在似的。

天空湛藍如洗,白雲依依,太陽高掛在天空上,沒有一絲熱度。前幾日下的薄雪還堆積在路邊。聽說衍聖公死了三日了,壽終正寢。連着三日都是雨夾雪,天流淚地帶孝。今日入葬方纔晴,真是巧的無以復加。

春雪壽無眠,多好的兆頭。

劉俞仁心裡感到不對勁,如今雖是春末,離入夏還早,怎的只停棺三日。春末乍暖還寒,又逢三日春雪,這麼好的天氣,又是喜葬,怎麼不停棺七日在葬?

劉俞仁直覺孔家想隱瞞什麼。

衍聖公是年近百歲去逝的,按習俗當是喜葬。可坊間都說,馮大儒的女兒去祭奠外公的時候,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晦氣的不行。

不許哭。這讓劉俞仁感到十分殘忍。

書房裡,劉俞仁捏着毛筆,端端正正的用館閣體寫着訃文,淚如雨下。寫到末尾處:學生劉俞仁。頓時嚎啕不已,衍聖公一生鮮少收學生,劉俞仁是其中之一。劉俞仁拜入衍聖公門下的時候,衍聖公將他整整從頭到尾脫胎換骨的重新□□一遍。

可是他愚笨,辜負了衍聖公的心血。最終只能靠着衍聖公給他代筆的文章去一逞威風。

再也沒有人會像衍聖公那樣教導學生了,衍聖公幾乎推翻了現實通行的史觀,詩詞觀。他會直截了當的告訴你,這是從哪一輩人流傳下來的史觀。爲什麼會形成這樣的史觀,他們服務的又是怎麼樣的一個皇帝。

劉俞仁對文體的感知遠遠超於其他人,他站在一個不一樣的高度會俯知世界。

這些年他和孔家的聯繫很少了,衍聖公也不願意見他。

只是偶爾想起衍聖公冷眉冷眼,指着他含混的筆觸,斥道:“行筆如做人,寫字是寫自己,你哪裡猶豫了,哪裡遲疑含混了,一絲一毫都瞞不過。人方貴君子,幾筆字都寫不好,不要再做我的學生!”

劉俞仁臉色漲紅,又急又氣。

第二日再來上課,桌上還放了本字體。劉俞仁又屈辱又慚愧。

小馮俏偷偷告訴他,“外公對着你的文章抄了一夜,你要好好練字啊。可別辜負外公的苦心……”後來那篇文章險些讓劉俞仁奪下當年京兆府解元,如果半路沒有殺出個章年卿的話。

一跑神,下筆亂了。劉俞仁頓住,本想重新謄寫。一旁等了許久的門客小聲道:“劉公子,孔府門外已經掛上了三元和六首兩人的親筆書。”言下之意,讓劉俞仁別再寫了。

三元是章年卿,六首是許淮。比起赫赫有名的兩位,劉俞仁的貢士出身,簡直不配稱爲衍聖公的學生。——他寫這些又有什麼用。

何況,三元是孔家的孫女婿,六首是馮家的外侄。孔家掛誰的,也不會掛一個外人的。劉俞仁沉默許久,默不作聲又謄寫一遍。寫完卻沒有交給別人,而是自己收起來,裝進木匣,束之高閣。

文人愛惜羽毛,最珍惜身後名。

韋九孝乾兒子入獄後,劉俞仁向來愚笨的頭腦,竟在第一時間串聯出前因後果。他選擇了一條很不明智的路,在謝睿和開泰帝都欲在衍聖公之死傷大做文章時,先一步着手安排‘瓜熟蒂落’,將衍聖公之死定性。得罪了開泰帝,也得罪了四皇子謝睿。

四皇子借章鹿佑做掩逃跑,一路潛到山西。趙虎將他保護的滴水不漏,整個逃亡的過程都沒有發生什麼波折。謝睿在山西剛落穩腳跟,便收到韋九孝從天牢滴出來的訊息‘衍聖公已死’。趙虎愣了愣,陰陽怪氣道:“韋九孝神通廣大,在天牢裡消息都那麼靈通。”

謝睿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微微斂鄂,沒有說什麼。

衍聖公死在這個節骨眼上,於謝睿有利遠勝於開泰帝。只要謝睿願意,大可以拿着聖旨和衍聖公之死大做文章。韋九孝已經替他鋪好了路,衍聖公是死於御膳房的吃食,開泰帝難逃其咎。

開泰帝不承認聖旨在先,謀害衍聖公在後,其心可誅!

唯一的不便是謝睿不在京城,指揮起來耗時耗力。好在謝睿離開前不只給京城留下韋九孝,還有一個門客遍天下的小孟嘗劉俞仁。

謝睿還來不及鬆口氣,便聽線人來報:劉俞仁力排衆議,堅持一動不如一靜。將衍聖公之死,以瓜熟蒂落畫上句號。

謝睿半晌不說話,低頭看見自己袖裡泛垢,起身道:“有熱水嗎,洗澡見客。別讓總兵大人久等了。”趙虎點頭道:“我去通報總兵大人。”

謝睿不願去想劉俞仁臨陣叛變是爲什麼,內心麻木。有一天韋九孝叛變了他都不奇怪,外公走後,他從來都成一個人。

山西總兵範頤鳴和謝睿在點兵臺碰頭,範頤鳴是王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扶植起來的人。正如謝睿所料,王國舅死後,四皇子不值一提,範頤鳴也沒打算冒險,一直按兵不動。王國舅大概死都沒想到,樹倒猢猻散,他臨走前給謝睿留的一文一武兩個人都放棄了謝睿。

範頤鳴和謝睿相談甚歡,兩人不約而同以王國舅爲話題點開始了回憶。範頤鳴以和王國舅歷年來的交情,表達對謝睿的支持。謝睿以王國舅對範頤鳴的看重,來表達他對山西大營的信任。彼此的態度都很懇切。

酒到酣處,範頤鳴眯着醉眼道:“四殿下,有一事我不知道當不當講。山西和河南比鄰,我與陶巡撫素來不睦。不知殿下是否願意託面和陶家人打聲招呼?”眼底深處卻一片清明,笑了笑,又委婉道:“聽聞殿下和章閣老交往密切,章閣老是陶大人的外孫……想來也不是難事。”

範頤鳴酒量極好,喝的又是當地的汾酒。謝睿硬着頭皮陪,此時也有些醉意,扶着額頭,忍着陣陣頭疼,道:“章閣老,你是說章天德?嗤。”腦子裡涌進章年卿相關的人事,謝睿瞬間清明。他淡淡道:“誤傳罷了。範總兵就沒有不驚動陶金海的辦法子。”

範頤鳴苦笑:“倒不是驚動不驚動的事。陶霸王護短心眼小,老了更不招人待見。前些年我曾得罪於他,實不相瞞,我這邊有個風吹草動。陶金海知道的比皇上還快。”

“這下麻煩了。”

謝睿灌下一口悶酒,苦不堪言。

孔家最近的日子很不好過,馮俏一身疲憊的回到章府時,已是滿天繁星。

馮俏最近和章年卿顛倒過來,以前是章年卿整日上朝點卯,下朝後不是茶談就是酒會,每每回來都是夜色深沉。近來因開泰帝遇刺,晁淑年在四皇子和開泰帝對峙時公開遇刺,開泰帝很是不喜閣臣們。這幾日朝會也停了,由尚文賀全權代領。

曾經首輔呼聲最高的兩位,章年卿和劉俞仁都被閒置在府。

真是諷刺。

馮俏眼睛有些紅腫,見着章年卿勉勉一笑,還沉浸在傷心中。章年卿嘆口氣,吩咐人打熱水。燙水浸溼帕子,一點一點替她暖着眼皮。章年卿低笑道:“感覺好久都沒見你了。”親暱的蹭了蹭她額頭。

馮俏怔怔的擡着頭,熱帕微燙,暖在腫脹的眼皮上有些刺痛。她情不自禁去摸着章年卿手背,一愣,章年卿瘦了。不敢置信的攥着他整個手,細細摩挲。“你瘦了。”馮俏脫口而出,打起精神細再看,章年卿兩頰有些消瘦,棱角分明,眼底淤青嚴重,看起來許久都沒睡好。

章年卿啞然,“我算是服氣了,這都能知道。”若有所指的捏了捏馮俏掌心,她的手軟綿綿,暖呼呼的。胖了瘦了都很容易察覺。男人的手多寬大,薄肉薄情,除了天生肥胖的男人。很少能從手上感覺出來胖瘦。

馮俏有些犯困,慵慵道:“你的衣裳鞋襪護腿護碗哪樣不是我經手的。這點胖瘦都察覺不來,白嫁給你這麼多年了。”她沒有說的是,章年卿常年牽着她,什麼時候咯一點,什麼時候綿一點她都知道。有段時間馮俏學新菜,幾次不得要領,章年卿違心誇讚也瞞不過她。

一句話說的章年卿格外心酸,看着馮俏不服的揉着肩,撒嬌道:“天德哥,叫宜佳過來幫我捏捏。”章年卿心裡一動,柔聲道:“我幫你。”不待馮俏說什麼,手已經放上去。

夫妻二人說着家長裡短,衍聖公過了二七,馮俏不必在日日過去了。其實頭七後,馮俏已經行盡禮數,只是馮俏不放心孔祖母和孔丹依罷了。孔丹依對馮俏素來嚴厲慈愛,很少見她哭成嬌嬌女兒的樣子。

衍聖公是喜葬,明着哭不吉利的。可孔丹依知道衍聖公是怎麼死的,夜裡總要抹眼淚。馮俏心疼母親,一直陪孔丹依在馮家睡着。偶爾也眠在孔家。

馮俏這些日子累壞了,按着按着,就睡着了。章年卿把她抱到牀上,蓋好被子。想了想,沒有離開,和衣躺在他身旁。剛一躺下,馮俏就醒了,黏黏糊糊的推他,嘶啞的哭腔中帶着軟濡,“天德哥,我還在守孝,你不能睡這裡。”

章年卿親了她一下,安慰她道:“我知道。安心睡吧。”掖了掖被角。

馮俏閉着眼,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孩子們怎麼樣了?爹說那天阿丘和小魚兒一起走了。阿丘認識汪大哥嗎,你不是說去打聽嗎。他現在到哪了。”

章年卿見她心裡掛着事,睡不踏實,一邊拍着被子哄着她,一邊聲音低和道:“前些日子通州船行的老六來見我了。是阿丘是從他手上走的,在安陽下的船。你就放心吧。”

馮俏睜開眼睛,冷不丁問,“安陽?”倏地坐起來,錦被滑落,露出桃紅色裡衣。馮俏僵着臉問,“安陽朝南走是河南,朝西走是山西。既是通州船行護送着,想來一路一夜安全,爲何不直接讓阿丘在河南地界下船?”

章年卿眼中風雲聚變,瞬間明白什麼。他笑容不變,不動聲色道:“可不是嗎。通州船行素來小心謹慎,必然是看着阿丘安全了纔敢離開。如今局勢緊張,沾着河南還有阿丘活路嗎。傻。”

馮俏腦子一團漿糊,這些日子精神緊繃,她也以爲自己犯蠢了。抿了抿脣,不在言語。悶頭悶腦鑽進章年卿懷裡,什麼避嫌都給忘了。

章年卿被她纏的磨人,也只能苦笑一聲,靜靜的抱着她睡了。

安陽,山西。

章年卿眼中凝重,望着漆黑的顏色,怔怔出神。耳旁是馮俏的清淺呼吸聲,暖暖的熱意拂在他頸側。章年卿手無意識在她背上摩挲,不知不覺合上眼。

是夜,章年卿不知夢到了什麼,手臂一緊。驀地將馮俏勒醒,馮俏表情還有些茫然,懵懂的看着章年卿緊皺的眉頭,俯身親一口。章年卿眉頭緩緩舒展開來,馮俏用捂的熱乎乎的手,給他按平眉頭上最後一點褶皺。

她忽然就不累了,抱着章年卿的脖子,感到分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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