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日頭漸西,馮俏看着漸漸熟悉的宮牆,吃驚又啞然。沒想到她惹怒長公主後,居然沒有被關進大牢。而是被一頂轎子送進皇宮,莞爾笑笑,嘴角苦澀,其實醒來時發現自己在轎子裡時,她就該有所警覺。

二進宮。怎麼辦,她又把自己陷進宮裡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待在長公主府另謀他路。唯一慶幸的事,這次孩子沒跟着。

馮俏勉勉一笑,望着沿路紅牆黛瓦,平整冷清的巷道。宮磚用瓦嚴絲縫合的鋪陳在地,偶爾幾處波紋全都是用瓦片壘出來的。皇宮不講究細景裝點,精妙的擺設都在各宮殿閣樓裡。巷道宮道大殿外,主恢弘大氣,一覽無遺。

一來昭顯皇家威嚴,二來暗防賊人入侵。宮道牆根處的波浪紋,是爲瀝水用的。免得積灘不雅,濺污貴人衣裙。

馮俏搭簾張望,眼看着宮人腳步一拐,繞進一處窄巷。窄巷朱門紅漆剝落,枯枝敗葉無人打理,隱隱約約還有女人瘋瘋癲癲的叫喊聲。馮俏心提到嗓子眼,這是冷宮?

冷宮是關押後宮犯錯宮妃的地方,怎麼會把她送來這裡。

宮人腳步未停,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約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停在同樣冷清的宮門前。太監尖銳着嗓子道:“請章夫人下轎。”

馮俏緩緩下來,看着前面綠蔭冠蓋,遮掩住的巷道。又回頭望了望,開闊一片來路。宮裡是不允許連蔭種樹遮擋視線的。馮俏想着路過的冷宮,暗暗苦笑,看來她被幽禁到了皇宮深處。

宮人擡着轎子很快走了,馮俏望着他們漸漸消失的背影。看四下無人,彷彿並沒有在意她是不是乖乖進去一樣。馮俏大着膽子朝綠蔭遮擋的巷道盡頭去,誰知剛邁出一步,身後的門忽然被拉開。

一個只有九指的宮女忽拉開門,兢兢戰戰的給馮俏磕頭,然後跪着讓出位置,迎馮俏進門。馮俏遲疑片刻,伸手去扶她。目光無意間落到她耳畔,嚇的驚愕的後退一步。——她沒有耳朵。

馮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聲音,九指宮女見她嚇着了,沒有難過自卑。反而指了指自己嘴,露出僅剩下的半截舌頭。抿脣一笑,還挺好看的。

九指宮女兩邊鬢留的長長的,遮住耳朵。若不是方纔跪着,頭髮下垂,馮俏發現不了異端。這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她不說話,不看她的手、耳。誰也察覺不出異樣。

馮俏遲疑道:“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小心翼翼比劃着耳朵。

九指宮女兩隻手做出放大的動作,意思馮俏大聲點,再大聲點。馮俏很驚喜,她失去了耳朵竟然還能聽到聲音。老天保佑!

馮俏拿出吼的姿態和她交談,很快得知,九指姑娘大約叫玉書,或者餘姝之類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就無從得知了,她不識字。光是讓馮俏知道這個名字的發音,兩人就廢了好大功夫。

馮俏決定叫她欲曙。欲曙做字面意思是,將要到來的希望曙光。論做詞,便是馮俏對章年卿深深的思念。“遲遲鐘鼓吹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她會熬過這段黑暗的。

另一邊,章年卿攜兵馬同行,奔赴保定。臨行前楊久安跑到皇宮外告訴章年卿,他沒攔住長公主,母親趁他不注意將馮俏送進宮了。

章年卿冷着臉道:“知道了。”策馬疾奔而去,淚灑馬蹄下。馬蹄高揚,毫不留情的踏碎柔弱的眼淚。章年卿沒有回頭,絕塵而去。

自由身,是章年卿落最奢侈的事。他已經從森嚴的皇宮出來了,再沒有什麼能攔住他。章年卿沒有急於擺脫皇上的視線,到了保定後,在一次□□後趁機逃竄。脫身後才發現,劉俞仁不知何時也從京城出來。不僅人在保定,和謝睿還在一起。

三人見面後閒話不提,謝睿開門見山道:“消息我都聽說了。章天德,我知你是來抓我的。在此之前,先聽我一言,當年齊王繼位,我和母妃是從宮裡密道逃出來的。如有半分虛假,天打雷劈.”

謝睿盯着章年卿道:“看在我給你送上消息的份上。抓我的事緩一緩,等我走後,你我再遇,絕不求你留情。你可答應?”

章年卿笑了笑,“我不是爲此事來的。”頷首感激:“不過,還是謝過四殿下的消息。”

劉俞仁急急道:“現在還能自由出入皇宮,不引起人懷疑的只有楊世子。章天德,你和楊世子相熟。何不請楊世子幫忙,將這個消息遞進宮去。早些救馮俏出來。”

謝睿在一旁頻頻點頭道:“不錯,我母妃如今在汀安住着。此前我已經派人求母親畫下密道圖,想來這兩日就能送到。章大人不若把貴夫人救出來再議其他?”

章年卿不知想到什麼,點頭道:“也好,這樣更穩妥。”長長舒出一口氣。

孤月皎潔,高懸在空。

宮裡膳食不算差,乾煸四季豆,一碟油青菜,一碗米飯,兩個饅頭。飯有些涼,還好不餿,大約是路有些遠,提過來涼了。

欲曙悶悶不樂的對馮俏比劃,馮俏這才知道,原來還有一盤竹筍炒肉,一盅蛋花湯,路上被人劫走了。馮俏問是誰劫走了,欲曙拉着馮俏的手,跑到宮門外,指着林蔭盡頭的一點燈火,努努嘴。

馮俏詫異道:“那裡還有人?”欲曙做了個搓衣服的動作。

夜晚的樹林顯的鬼影匆匆,風聲沙沙,四下無燈火照路,更顯驚悚。

馮俏若有所思,“那是洗衣房?”欲曙用力點點頭。

馮俏想了想,笑道:“你從膳房一路提着食盒過來,也沒人克菜扣飯。想來皇上也沒讓人爲難我,想來洗衣房是不知情。”

宮裡有多麼勢力,馮俏深有體會。長公主把她送進宮裡,皇上又把他扔在這荒涼的地方。即沒有判罪,又不怕她逃跑。更不懼父親來討人。

只有兩種可能,一,章年卿死了。二,柳州事變重演,她第二次爲人質。

不管是哪種可能,在這都得不到答案。

馮俏道:“欲曙,我們走。”

欲曙茫然的跟着她,看清馮俏走的方向,焦急的衝到馮俏前面,對馮俏擺手。馮俏置之不理,一意孤行。欲曙從最初的堅持,到最後的軟化。

浣衣局裡,幾名老宮女正在嘰嘰喳喳的嗑瓜子,大門猝不及防的被踢開。

章年卿打定心思鬧事,科道官,正取官是朝堂上一股清流。他們如當年的柳州學子一樣,心澄明鏡。縱然有些人已屈服權欲,仍有不爲三鬥米而折腰的勇士。章年卿自己不便露出行跡,託李家米行的人,將他的陳詞請。一一散佈到各學館裡。

章年卿陰奉陽違,很快被保定呈報給京城。禮部司務廳儲謙,監察御史許淮,文淵閣大學士馮承輝和他的學生,拼命攔下一封又一封架在章年卿脖子上的刀。竭力爲章年卿爭取時間。

朝堂上看笑話的人很多,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章年卿劍指當今皇上,明着是爲陶金海,暗地裡謝睿得利一分不少。

何況,謝睿有遺旨傍身,比野路子來的陶金海不知好多少倍。若說開泰帝是名不正言不順,陶金海則是明晃晃的謀朝纂位了。

“章年卿這是在鬧什麼。”謝睿支着下巴,摸着發癢的胡茬,有些納悶:“犯魔怔了?”

劉俞仁慢慢道:“這有什麼奇怪。四殿下當初不也算出章天德會送馮俏走麼。”馮俏是章年卿官場生涯裡最大的一根軟肋,致命的。誰道知道。

謝睿看了他一眼,耐心道:“小魚兒和章鹿佑在一起。這一點你且放心。”

劉俞仁自嘲道:“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範頤鳴見氣氛不對,忙打岔道:“四殿下,我上次給你提的幕僚帶來了。”指了指跟進來一名三、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幕僚被點名,趕緊拱手行禮。

幕僚道:“先前朝堂大軍兵壓時,殿下急中生智,將山西大營的兵力一份爲二,保留了一些兵力。如今想要將大家最快的召集起來。最快的辦法是最水路,一來好沿路撿人,容易整合。而來不易被人發覺。”

謝睿正聽的入神,幕僚買了個關子,道:“聽聞殿下曾在六部觀政,可認識六部司務廳儲謙儲大人?”

謝睿心裡慰貼,瞧了他一眼,只覺他會說話。他當年以皇子之身在六部行走,是不很體面的一件事。他縱然不計較末節,也不大愛提。

這段不堪的過往,落在幕僚口裡,變竟成了觀政。六部行走和皇子觀政之間天差地別。謝睿定定看他幾眼,重複道:“儲謙?”儲謙是楊久安引薦給開泰帝的,禮部一直隱隱有傳言,說儲謙能搭上楊世子,是章年卿給牽的線。謝睿苦無證據,一直也不敢妄下結論。

幕僚道:“水面上吃的開的除了朝廷水師,大多都是江湖人士。這兩撥人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瞧不上,基本沒什麼交集。這些年能在朝堂和水面上說的上話的官兒,只儲謙和章年卿兩個人。”

“此話怎講。”

“儲謙是漕幫李大當家的女婿,水路上很在行。大小船行都給這位漕幫姑爺面子。李家和儲家結親後,互相助力。後來漕幫搭上海運的生意,便是儲大人託的官面。至於章年卿,章大人當年任泉州市舶司提督,協理海運時,一直是漕幫在匡扶。和漕幫交往密切。”重重落在督上。

章年卿當年兼督礦產,是一衆市舶司提舉官中唯一一個提督。

謝睿表情微變,沉默不語。幕僚見謝睿忽然不說話,不知道哪裡觸怒,措辭更加謹慎道:“章年卿章大人和儲大人是至交好友,兩人的妻子也是手帕交。平日裡往來頗密。四殿下有所不知,當年章大人長子滿月的時候,河道、江面、水路上的全都去恭賀。”

一門客插嘴道:“豈止如此,各大船行有頭有臉的人物求爺爺告奶奶的想和章大人見上一面。那章年卿傲氣的很,說他是官身,不便和江湖人士多打交道。呵,說的好聽。不肯和我們打交道,卻肯和漕幫打交道。還不是狗眼看人低。”語氣忿忿不已,神情到沒有多大怨恨。

謝睿敲着桌子,耐心道:“你的意思是說。章年卿和儲謙的面子,能借到這江面上十分之五的船?”

“四殿下小瞧人了不是。一個是漕幫女婿,一個是名震江海的章年卿,豈止十分之五,除了朝堂水師,管他民用是還商船,只要他們點了頭。哪個不聽我們調遣。”幕僚頓了頓,神秘莫測道:“最主要的是,這些商船民船化整爲零,便是將整個山西大營運過來。朝堂也不易察覺。”

範頤鳴頻頻點頭,埋怨道:“要不怎麼說殿下話說早了呢。手握這等重要的消息,你要晚說一步,章年卿多寵老婆的人,肯不答應?”埋怨不已。

謝睿沒有理他的話,反而問:“不能越過章年卿,直接聯繫儲謙和漕幫大當家?”

“恐怕難。”

幕僚委婉道:“章年卿和殿下之間還隔着個陶金海。若非陶金海,儲家和漕幫未必不會勸說章年卿。”言下之意,有章年卿從中作梗,只怕漕幫會更偏向陶金海一些。

畢竟,陶金海也不是無名小輩。

謝睿不知道的是,他們在此商量大計是。江面上萬艘小船已經親赴河南,趁着夜色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各自拉着三五人,飛一樣的遊移穿梭在運河上。

陶金海的三萬人馬已經悄無聲息的押在京城咽喉之處。

又是一季纏綿雨季。

馮俏咬斷線頭,將那日大鬧浣衣局偷來的衣裙改的得體。宮裡規矩森嚴,若想被少盤問,只能穿應穿的衣服,走應走的道路。

大雨刷刷,馮俏蹲在屋檐下,看着水流順着瓦片壘成的波浪,匯流成汩汩細流朝東流去。幼時對皇宮的記憶總算有個準確的方位。瓦片瀝水,彙總的地方有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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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俏善園治,引水佈景,借石砌景,再擅長不過。書中說,此方有月,挖塘聚水,引月入水,月是我的景。此方過風,修建遊廊,引風穿堂,風爲我的物。此方有水,引水活源,假山小橋,流水放河燈,風月歸我處置。

宮裡除太廟和藏書閣,唯有御花園的假山亭最引人注目。四等宮女能走的道路只有旁門窄道,逢皇上貴人遊園時,有宮鞭清道。

萬幸的是,開泰帝爲了避嫌,宮裡只有皇后,其餘側妃都安置在宮外。

柳州事變時,馮俏和阿丘阿稚就住在皇后寢宮裡,對皇后作息稍有了解。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幼時她進宮是在鳳儀宮面聖,出宮是從小東門。如今小東門她去不得。只能鑽研着從最靠近護城河的地方跳下去。

馮俏心裡一一盤算着,不斷在吐氣呼氣。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不會游泳。如果她沒有成功,被淹死了。天德哥還能不能找到她的屍體?

管不了那麼多了。

天下沒有萬無一失的計策。

馮俏終於下定決心行動,在天矇矇亮的時候,換上衣服。將十指嬌嫩的手,對着地板不斷摩挲。搓的蠟黃,馮俏手不算細嫩,這麼多年爲章年卿洗手做羹,穿針拿線。她的手比不上真正養尊處優的貴婦人。

可比起宮裡四等宮女,馮俏的手還是太嬌嫩了。嬌嫩的不像個幹粗活的宮女。做好一切後,她拿着掃把混跡在人羣裡。一點一點順着自己計劃的方向,一路有驚無險的來到最靠近護城河的小河邊。

馮俏小心的躲着侍衛,掩身在拱橋下,捏着鼻子正打算往下跳。手腕驀地被人拉住,馮俏一回頭,欲曙滿臉是淚的拉着她,跪在地上嗷嗷求饒。

欲曙說:章夫人,求你饒過我吧。當年廢后和四皇子就是從我手中溜走的。我就變成這樣,如果你再走了,我一定活不了!!她比劃着自己的耳朵、斷舌、斷指。企圖喚起馮俏憐憫的同情心。

馮俏不知想到什麼,蹲下來,平緩氣息問她:“你是當年在冷宮照顧廢后王皇后的宮女?”

欲曙怔住,不明所以。

馮俏露出和婉的笑,拉着她的手道:“欲曙。我是章夫人,章年卿的結髮妻子。馮承輝馮大學士的女兒馮俏,我幼時是皇后宮裡的常客,你還記得我嗎?”

冷宮通常不會特意派宮女去服侍的,大多是后妃在自己宮裡的親信。欲曙眼睛一亮,點點頭。馮俏驀地攥緊她,“欲曙,你聽我說。走,我是一定要走的。這些日子你看着我,你知道的安排了多少事情,我可以帶你一起走。”她撒了個彌天大謊,“宮外有人接我。”

馮俏耐心道:“我知道,王國舅當年是帶着皇后和四皇子從密道走道。你當年一直在皇后身邊,你知不知道密道怎麼走?”馮俏剋制着自己情緒,“你看,從護城河走,你我兩個人目標太大,不安全。不如這樣,你告訴我密道。我帶你一起走,反正宮外有人接我,帶上你也不難。欲曙?”

欲曙不由陷入沉思,章夫人心思如絲,從瓦片瀝水,能判斷出流水方向,繼而推斷出護城河方向。引園佈景是貴家小姐的家學,可女兒家喜歡這個的少。從前宮裡的王皇后喜歡,只是沒想到章夫人也懂園治。

欲曙耳濡目染,依稀知道由園治能判斷出哪裡的景緻引月引水,能不引起人注意的跳水,好衝對方向逃出護城河,離開皇宮。

大約是章夫人都幼時進宮印象太模糊了,才生出這麼些旁門左道

欲曙思量良久,點點頭答應了。

*

保定。

章年卿已經着手安排好一切。不顧儲謙阻攔,和許淮不斷勸走的信號。執意回京覆命,回京前,劉俞仁再次代表謝睿,和章年卿見面。章年卿沒有時間見他,哪知趙虎又來拜訪。

趙虎進門便道:“我不是爲謝睿來的。三少爺,有一件事,我須得告訴你。”神色嚴峻道:“五城兵馬司裡有謝睿的人。”

章年卿一凜,“怎麼回事,說清楚?”

趙虎苦笑道:“我也說不清楚。上次宮變,我帶四皇子離京……”

開泰帝讓五城兵馬司包圍聖乾殿。趙虎在謝睿身邊立着,他親眼看見謝睿微微鬆口氣。

老實說,趙虎並不清楚京城兵員調派是個什麼流程。但眼下着場景,委實有些奇怪。

謝睿主動告訴他道:“虎賁軍和禁衛軍打起來了。京城要動,只能調遣五城兵馬司的人。”謝睿笑道:“五軍總都督是兵部左侍郎尚文賀代領。”

饒是趙虎不懂京城的彎彎道道,也不自覺皺眉,“是不是逾越了?”

謝睿嗤笑一聲,“這朝上逾越的人還少嗎。”上頭不管,底下不斂,甚至還有意縱容。

章年卿沉思道:“沒有什麼異常啊。”

“問題就在這裡,東城兵馬司,北城兵馬司和南城兵馬司調兵都很正常。但我發現,西城兵馬司和中成兵馬司不服尚文賀的管,我和四皇子去王家時。很明顯的發現這一點。”

章年卿問,“是不服尚文賀管還是他們已經倒戈四殿下?”

“這就無從得知。不過西城兵馬司的頭領,似乎也姓範。”

章年卿皺眉道:“範?他和範頤鳴什麼關係。”章年卿將疑惑記在心裡。

章年卿道:“我回京後會告訴皇上,謝睿已捉拿歸案。但在此之前,我要見馮俏一面。楊久安已經受我之託帶信進宮。若馮俏平安離宮,你們立即行動。若馮俏還在宮裡,我想辦法把她帶出來。至於謝睿那邊,還勞你多盯着。”

章年卿策馬在宮門外百米處下馬,禁衛軍檢查過章年卿周身後,放他進去。章年卿見他面孔熟悉,笑着問:“上次宮裡鬧成那樣,你們到不受影響。”

禁衛軍記得章年卿,含糊道:“我們只效忠‘皇上’。當今聖上也明白這一點。”

章年卿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忽然明白爲什麼帝王們都寵愛虎賁軍。比起這些只效忠的‘帝王’的禁衛軍,當然是自己的親兵更可信。

可也因此,禁衛軍永遠不會被離棄。這是一把雙刃劍,有利有弊。

章年卿徒步進宮,黑甲軍矗立在身後,如城牆下一道堅硬的鎧甲。長風呼嘯,卷夾道而過。宮女太監們迎風逆行,埋怨這入冬似的鬼天氣。

腦海裡閃過一幕幕。“小姨夫,紙包不住火。明面上能攔的摺子我們都攔了。皇上另有耳目,我們也束手無策。不要回京,回京後只有一絲!”許淮在信裡嘶吼,焦急之情衝破紙面。

心如擂鼓,章年卿一步步踏着鼓點前行。馮俏和欲曙在漆黑的地道里遊走,手中的燭火已經滅了三次。幸好欲曙身上帶着火摺子,兩人不泄氣的又將摺子點燃,摸黑前行。

另一邊楊久安揣着章年卿的信,正跪在紫來殿,久久不起。楊久安求情道:“舅舅,馮俏只是女眷。你把她交給我,讓我照看她。我一定把人看的好好的。”

開泰帝看也不看他一眼,順手將身邊的團龍坐墊扔下去,砸到楊久安腿,“愛跪便跪着。哪來你這樣的孩子,不順心就哭鬧,這像什麼話。”

楊久安頭垂的低低的,“至少你讓我見她一面。”

開泰帝正欲答應,太監高聲道:“啓稟皇上,章大人回京覆命,在殿外求見。”

開泰帝似笑非笑看了楊久安一眼,指着內殿道:“你且避在裡面。看看你這麼個好兄弟,是怎麼個陰奉陽違的君子。”意有所指。

楊久安對章年卿十分有信心,微微一笑:“舅舅你一定不會失望的。”話畢,避進內殿。

“罪臣,章年卿叩見皇上!”章年卿恭敬的磕頭行禮。

開泰帝瞧了瞧章年卿身後,沒叫他起來。問小太監道:“門外可有誰還候着?”換了個姿勢靠着,“章年卿此番戴罪立功,謝睿呢?人抓到哪了。”

章年卿正欲答,忽聽尚文賀急急求見,已經等不得召,匆匆上前道:“皇上,謝睿在囚車上,沿着御街□□,正往皇宮方向來。”

章年卿在底下聽不真切,只見開泰帝臉色聚變。劈頭蓋臉對章年卿罵道:“你好大的膽子,誰給你的權力自作主張。”

天下果然沒有不漏風的牆。章年卿以爲自己在保定的所作所爲已經暴露,扯扯嘴角,坦然道:“臣妻代臣入罪,如今章年卿覆命歸來,想看看代罪之人,如今是否安好?”

京郊。

韓江瞪大眼睛,“什麼,謝睿先我們的人進宮了?”陶孟新聽到動靜,夾馬靠近。

來人道:“謝睿坐着囚車在官道上晃了一圈,押進宮門後。五成兵馬司的人立即動了,可守門的禁衛軍只肯放西城兵馬司和中城兵馬司進去。說是兵部尚侍郎吩咐的。”

陶孟新狐疑道:“這是怎麼回事。”

城門外,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啐一口唾沫,叫罵道:“你們這一羣王八羔子,謝睿是什麼狗東西,坐個狗籃子就能進宮了?那不如現在拿副枷拷把我鎖上。”

禁衛軍答:“是章大人奉命押解逆賊的進宮。”

“狗屁!你不知道章年卿是反臣!”氣急敗環。

禁衛軍面無表情,“指揮使消消氣,我們也是奉詔行事。你們三城所謂惡毒若想進宮,要麼拿詔來,要麼卸兵甲,或者……”挑釁一笑,叫囂道:“從我們兄弟們屍體上踏進去。”聲音凜然:“皇宮重地,豈容爾等宵小放肆。莫不是想趁着宮亂之際,趁機謀反!”

四皇子的囚車駛進鳳儀殿後便停了,謝睿在鳳儀殿匆匆換衣服,問:“宮內現在什麼情況。”

巖陀道:“紫來殿前後守衛二百三十七人,殿內只有章大人,楊世子,和開泰帝,尚文賀四人。另有太監宮女大大小小十八人。可戰者不足五人。”

“西城和中城兩指揮使已經帶兵進宮。其他人被禁衛軍攔在宮外。陶金海那邊還沒有動靜?”遲疑片刻,不敢確定,他對外面的消息不太靈通。

京郊處,陶孟新一勒馬,忽倏地明白什麼。大驚失色道:“糟了,只怕謝睿在和我們搶先機。韓江,你在這整頓大軍。我先帶五百精兵去探探情況。”

“洛陽公子!”韓江橫馬攔在陶孟新前面,以不容人拒絕的口吻道:“如今宮外擠着三城兵馬司、禁衛軍。你帶着區區五百人太多冒險。既然要精兵簡騎,不若我去。說句大不道的,論行兵打仗,我可比公子擅長多了。”

陶孟新一笑,淡淡道:“正是因爲你擅長才要留你在此。宮裡若有異動,五城兵馬司先動,緊跟着京郊大營便會由兵部調遣。宣武大將軍以‘死’。只怕這次帶兵的會是建由候或昭武將軍。我對着這些人才是吃大虧。”

韓江惱火至極,陶孟新說的有理,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氣急敗環道:“這謝睿可真會鑽營。”

陶金海大軍和欒家軍都是在西北殺紅了眼拉過來的,一當十,還打沒過癮呢,就被到拉京城來。若不是想的是來揍皇帝老兒,他們到現在還心不甘情不願呢。比起相對‘養尊處優’的京郊大營。陶家軍算得上虎狼之軍。

陶孟新壓陣行,若是指揮還得韓江來。倒不是說陶孟新本事不如韓江,只陶孟新是儒官轉武將,這些人又跟了韓江多年的,韓江知根知底,用起來比陶孟新有優勢。

不過論起親兵,韓江差點身份。陶孟新再不濟,無子嗣。也是陶金海的親兒子。

京郊大營如果壓不住,陶孟新才危險。只要京郊大營壓住了,邊防重鎮調兵跋涉過來尚需時間。離京最近的保定,在和謝睿的人糾纏時已經損傷過半,緊跟着山西和河南,一個跟了謝睿,一個是陶金海的大本營。

這波開泰帝必輸。

謝睿。陶孟新穩了穩心神,道:“韓大哥,這裡就交給你了。”

韓江重重點頭,謝睿帶兵直奔皇宮而去。

紫來殿里正驚慌失措一片,謝睿和兩城兵馬司進宮的消息很快傳遍。章年卿跪在下側,腦中混亂不已。謝睿的人?孟新舅舅呢?現在什麼情況?

章年卿還沒有問出馮俏的消息,紫來殿上下已經被包圍。謝睿帶着禮部尚書晁淑年,前司禮大太監韋九孝闖進來。章年卿還在發怔,尚文賀已經拉他起來,退到角落。

章年卿詫異的看着他,尚文賀微微一笑,“我是和景十年,受先帝密詔去齊地監督齊王的。”難怪,尚文賀是先帝的人!

難怪尚文賀出身齊地,還能投靠謝睿。

章年卿心裡一緊,他和謝睿之間難以說清。若謝睿就此繼位,不必開泰帝在位好到哪去。思及到此,章年卿掙脫尚文賀的鉗制,站在正中,高聲道:“四殿下,且慢。”

章年卿細細給他們分析了一遍現下局勢,盯着開泰帝和謝睿緩緩道:“……臣有一策,皇上即未作古,不若效仿前朝,提前禪位做太上皇。如今先帝之子以成人知事,一步步籌謀到今天。也是腹有計謀之輩。皇上代侄繼位這一遭,也算功德圓滿。”

轉身問謝睿一行:“四殿下覺得如何?亦或,執意要……”沒有說下去。

謝睿等人聞言,一起商量可行性。

章年卿藉機附耳開泰帝道:“我章家和謝睿有宿怨。臣妹妹曾遭謝睿□□。在鶴城山時,我外公亦圍剿過謝睿大軍。這些皇上都知道。若陛下信任臣,大可擬一道遺旨,明寫禪位,暗寫逼迫。將謝睿此次逼宮一事,從頭到尾寫訴一遍。”肅然道:“臣願攜章陶兩家輔佐齊王殿下。”

開泰帝幽幽看着章年卿,“此話當真?”

“絕無半分虛假!”章年卿環視一圈,看了看殿內僅存內閣大臣晁淑年和他,低道:“陛下若願告知代臣入罪之人在哪,是否安好。臣願以內閣之身代爲擬旨,再由陛下謄卷。”

開泰帝緩緩點頭答應,忽的一笑,“我倒要看看你怎麼一份聖旨,寫出兩篇文章。”

章年卿謙遜道:“臣不才,此生不偏不倚,正靠筆桿子吃飯。這點小事還是辦得到的。”

謝睿那邊也點頭答應,但要求先看看旨意內容。章年卿當着諸人的面,僅用了三炷香的功夫便促成一封禪位旨意。謝睿那邊點頭,同意開泰帝親筆謄寫後。章年卿低聲對開泰帝道:“倒着謄。”

開泰帝會意,言明自己需在內殿獨自一人寫。謝睿不以爲意,整個紫來殿都被他包圍了,還怕他跑了不成。

開泰帝很快拿着筆墨進內殿,御案上,玉璽已經醮好紅泥。

開泰帝先將章年卿的擬旨倒着通讀一邊,一邊感嘆章年卿之才,一邊稱讚他的華詞溢彩。章年卿的筆,除卻公文奏事,一直是花團錦簇,頗有華美之風。以前開泰帝用旨時,也最喜歡在旨成後,讓章年卿潤色一番。

讀到末尾,愣住了:古有程嬰舍子救孤,吾王父慈,願以命全子乎?杜鵑滴血,嘔血之處方爲驚豔。——這顯然是不屬於將要謄寫的話。

章年卿,這是讓朕死?

開泰帝愣住良久。狂笑不止,是啊,若要小齊王繼位,他這個做父親要不是被慘烈逼死,又怎能得之起義軍。薄得天下人同情呢。

開泰帝謄完整道聖旨,拿起玉璽,蓋下印泥。紅泥如血,開泰帝看着自己手上的老斑,也罷,活到這個年紀,夠了。解下腰帶做三尺白綾拋上屋頂。

外面謝睿已經等不及了,焦躁的環視一圈,指着章年卿道:“有勞章大人進去看看。”

章年卿卻之不恭,“是。”

剛一掀簾,凳子應聲而倒。章年卿一個箭步衝上去,眼疾手快的扶住凳子。免了那一生巨大的聲音,章年卿心裡鬆口氣,真巧。所爲神助,不過如此。

章年卿看着開泰帝不在掙扎,趕緊來到御案前,抓起筆模仿皇上的筆跡,在幾處關鍵地方添筆。

開泰帝只知這是一份正反可讀的兩份聖旨,卻不知只要在關鍵幾處,稍加添改。這便是獨屬陶家的聖旨。陶家當不了皇上,但陶家想讓誰當皇上,誰就能當皇上。

有風吹過,開泰帝拿進來的擬旨飄落在地。章年卿正好添改玩,放下筆去撿,一隻手先一步拿住。

章年卿擡頭。

那是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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