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蘇念語便聽說了祖母連夜去探了二庶妹的消息。
“……老夫人突然去了沁竹居,倒是讓院子裡的人都吃了好大一驚;請進屋裡之後,二姑娘便兩眼含淚地把事情的真相悽慘道來,老夫人全程都皺着眉頭,只是抿脣不語,待讓二姑娘取下面紗之後看到她的模樣,這才陰沉着臉。”
元香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小心地看了蘇念語一眼,略有遲疑道:“老夫人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但是臨了之際還是吩咐了二姑娘養傷要緊,務必要把臉養好,想吃什麼就讓劉姨娘去準備;還問了門牙有沒有帶回來,知曉保存得不錯的時候,老夫人是鬆了一口氣的。”
鬆了一口氣?
祖母這意思是二庶妹空了兩個牙洞一事還有得周旋?
蘇念語不自覺皺了眉,一旁的元香忙安撫道:“姑娘,二姑娘傷得不輕,老夫人現在對她好也是應該的,吩咐多吃些補品確實也好得快些。”
蘇念語擡了擡眼,見元香小心翼翼的神色,有些想笑。
這鬼靈精竟以爲她是因爲祖母偏心才皺眉的。
她似笑非笑道:“你昨日可不是這樣說的。”
元香聽得如此一說,越發急,“昨日是奴婢一時口誤,奴婢想了半宿,實在懊悔自己竟說出了那樣的話。”
蘇念語撲哧一聲笑了,道:“你也知道祖母是因爲二妹妹受傷故對她更好一些。我怎會想不到這些?自不會去計較。”
倒不是計較不計較的問題,而是她和老夫人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這樣,冷冷淡淡。更談不上親近,對她不好她能惱什麼?
和祖母之間的關係就算想改善,也沒那麼快的。
坐在桌邊上,又把元香方纔說的那番話仔細想了一通,臉色便有些凝重。
她問:“祖母當真說了讓劉姨娘幫着照顧二妹妹的話?”
“老夫人並未這樣說……唔……”元香忽地反應了過來。
二姑娘想吃什麼吃點什麼就讓劉姨娘去準備,這意思不就是讓劉姨娘照顧二姑娘嗎?
元香方纔領悟過來,便見自家主子淡淡道:“原本以爲劉姨娘還得在佛堂多待幾日的。卻不想,二妹妹這一受傷,倒是讓劉姨娘得了機會先一步出來了。”
因着她在佛堂外頭派了人看着。想必劉姨娘這次是不得不一門心思念佛的,心中肯定是知道她搗的鬼;若是知道自己的心血西城田莊被她毀了,她的寶貝女兒也吃了她的大虧,只怕不雞飛狗跳都不行。
她倒想看看劉姨娘會如何反應。會繼續隱忍呢。還是奮起反擊呢?
劉姨娘從佛堂裡出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再瞥見立在身旁的姚婆子和羅婆子時,眼神毒辣辣的。
姚婆子和羅婆子倒不慌不忙行了禮:“見過劉姨娘。”
劉姨娘的臉色沉了沉,一字一頓道:“兩位媽媽今日做下的,我一定會牢記在心。”
說的便是她進了佛堂期間,羅婆子和姚婆子把她看得死死的這事,話裡話外無不透着濃濃的威脅。
姚婆子道:“劉姨娘言重了,主子交代。老奴必要做個全。”
劉姨娘眯了眯眼,恨不得把她們暴打一頓逐出府去;卻也知曉跟前的這兩名婆子是董府老夫人送過來的。若是毫無緣由動了她們,反而對自己不利。
又給了個陰惻惻的眼神,便甩着袖子和前來迎她的碧桃珍珠匆匆離去了。
走在路上,三人步履匆匆。
因着這一段日子無法和劉姨娘取得聯繫,府中累積下了不少的事情,又都無法傳達到劉姨娘的耳裡,珍珠碧桃日日都心神不寧的。
生怕誤了什麼大事。
這會兒見劉姨娘終於恢復了自由,兩個大丫鬟自是十分歡喜;剛走出佛堂院子一段路,恰逢劉姨娘問起,便迫不及待地把府中的事說了說。
“……元秋被大姑娘帶回來了,毫髮無損,大姑娘在田莊遭遇到的事情半字都沒吐露給別人,就如無事一般的,倒不像大姑娘的性格。”
劉姨娘心中很是煩躁,匆匆的腳步放慢了些,嬌嫩的臉上卻是覆了一層冰霜,“廢物,那麼大的莊子竟然連弄死個人都辦不到!留着還有何用!”
豈料,珍珠和碧桃聽到這裡,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
最終,珍珠的眸中略有掙扎,咬了咬牙,小聲道:“……夫人,西城田莊沒了,大姑娘臨走之時,一把火給燒了個乾乾淨淨。”
劉姨娘腳下頓了頓,卻是以爲自己聽錯了,她轉過頭來,面上一片猙獰:“你說什麼?”
那模樣,活像是要吃了人一般。
珍珠的身子抖了抖,不由自主地離了幾步遠,纔敢垂着頭道:“西城田莊被大姑娘給毀了。”
毀了,真的毀了!
那可是她養人的地方!
劉姨娘只覺得一股熱血直往腦門上涌,轟的一下,她扶着額頭晃了好幾晃,纔在珍珠和碧桃的攙扶下穩住。
二人見劉姨娘被氣得緩不過氣來,忙把她扶到路上設着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想着要安慰一番,卻又不知要如何開口,更是擔心這會兒自家主子正在氣頭上,若是出聲安慰,只怕還會換來一頓罵,便閃了閃眸子立在邊上不敢說話。
劉姨娘想着自己的心血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被大姑娘給拆了,心口一陣一陣地疼,一雙手更是握了放,放了又握,拼命忍着要把那壞她好事的大姑娘給碎屍萬段的衝動。
她喘着氣,眼神陰冷:“還有什麼,全部都說出來。”
珍珠便上前來,把方纔還沒說完的接下去:“大姑娘回來沒多久,有一個叫綠枝的丫鬟也找到了蘇府來,說是要來找您的。奴婢看她全身上下髒兮兮的,看着似是趕了很長的一段路,想着她會不會是從西城田莊來的,便想把她偷偷引進府裡來,卻不想,被玉蘭苑的丫鬟柳意先一步帶走了。此時她正被關押在柴房裡,因着大姑娘這幾日有事,還未去盤問過她……”
劉姨娘的臉色仍然很難看,“綠枝?”重複喚了幾遍之後,忽地想了起來,“綠枝是西城田莊裡的人,因着綠枝這人學東西慢,我聽莊裡的婆子提起過,倒對她有些印象。”
又眯着雙眼問:“你說她過來找我,卻落到了大姑娘的手中?”
珍珠道了聲是,劉姨娘默了默,把臉又沉了沉,吩咐道:“千萬要看好綠枝,別讓她被大姑娘給整沒了,我定是要把她給討回來,問問西城田莊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好容易把西城田莊的事兒說了個差不多,珍珠在心裡鬆了口氣,轉而是碧桃彙報了些府中的事情,便說到了蘇念語從汪府回來的那夜,便去了趟寧容院的事情。
劉姨娘也聽說了自家女兒在此次宴會上出了醜,還弄了一身傷的事,若不是因爲如此,只怕她還得在佛堂裡多待幾日的。
轉了轉眼珠子,即刻就明白了蘇念語去找老夫人的目的。
不由恨恨道:“大姑娘倒是聰明,先到老夫人那邊請了罪,我便不能再用長姐未顧好妹妹這一條來說事了,狡猾得很!”
碧桃想起自回到府中便整日躲在房中哭泣的二姑娘,擔憂道:“夫人,二姑娘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也不知是不是和大姑娘有關係的。”
劉姨娘的臉色陰沉沉的,十分嚇人。
她才從佛堂裡出來,硬生生和外界斷了好幾日的聯繫,這其中便是大姑娘做的好事,她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次晴姐兒出事,肯定是和她有關的。
“定是大姑娘搞的鬼,我自要爲晴姐兒討回公道的!”
說到晴姐兒,劉姨娘的臉色才緩了緩,想着她不知是爲何受了傷,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她便一刻也不能再坐下去,忙匆匆起了身,往沁竹居而去。
這兩日,沁竹居上下折騰得不輕,而蘇念晴所住的屋子,更是時不時就會有哭聲、抽泣聲傳出。
蘇念晴躺在牀上,狀態十分不好,剛摔到的時候只是覺得臉部疼,如今過了第二日,沒被注意到的小擦傷及淤青也都疼得讓她猛掉淚。
她握着個銅鏡在手裡,總會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受傷的臉消腫了沒,卻是每每看上一次,就要痛哭一回。
她撫着腫得老高的臉淚眼婆娑,“嬤嬤,我現在成了這個鬼樣子,可如何是好……嗚嗚……”
寧嬤嬤攬着她的雙肩,看着自家姑娘那傷心樣,心裡也不好受。
只能安撫道:“不會的,再養上一段日子,姑娘您就能恢復美麗的容貌了,不用擔心……老夫人不是說了麼,她會請最好的大夫來爲您診治,絕不會留痕的。”
自家姑娘雖纔回府兩日,寧嬤嬤卻是已經把類似意思的話翻來覆去說了近百遍,還沒日沒夜地守在她身邊,委實也是不大放心。
姑娘這次是真的傷心得狠了,整日的以淚洗面,她看得都心酸不已。
蘇念晴只是靠在寧嬤嬤身上不住流淚,一雙平日裡還算清亮的眸子,此刻紅腫不堪。
寧嬤嬤見她手中還握着鏡子的銅炳,輕輕地把它從她手中拿了起來,放置到一邊去。
正好聽到了外頭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以及守在外面的琉璃碟玉驚喜的聲音:“姨娘,您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