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劉姨娘不小心惹了世子爺之後，還當真不敢再往雙喜苑來；饒是她陪着蘇老夫人過來探望蘇子炎，卻也只敢守在院子外面，從來不敢往裡踏進一步。
如此一來，蘇子炎倒是又歡喜又擔憂。
一方面覺得自己能躲開她好好地喘上幾口氣，倒顯得自由自在；一方面卻又怕她無法親自監督自己在屋子裡的一舉一動而惱羞成怒，把氣撒在劉嬸身上。
這日清晨，他收到了世子姐夫的話，說是這幾日有事要處理不過來，讓他自己看着學着，若有不懂的，留着他回來再解決或是請教他人也行。
對於這點，蘇子炎倒沒什麼異議。
而在方纔，自家親姐姐還特意過來告知他，今日她要出門去買些東西，問需不需要給他帶點什麼，他只搖了搖頭。
姐姐走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後，手中握着筆和紙，卻是無心讀書。
他看了看窗外，紅花綠草，新鑿的一個池子裡養了荷花，幾尾五顏六色的魚兒在池裡歡快地游來游去。
他坐了會，忽地從書桌後站了起來，直接走出門去。
門外守着兩名小丫鬟，此刻，二人正站在一處很是小聲地說着話；見小少爺從書房裡走了出來，趕忙垂頭恭敬地問了好，“……小少爺有何吩咐？”
蘇子炎略有些緊張，卻仍道：“我想見劉姨娘。”
其中的一丫鬟福了福，笑着應了。“小少爺果然和劉姨娘感情甚好，奴婢這就去請她過來。”
丫鬟說完，轉身就走。蘇子炎卻直接站在原地，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門口處，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看到劉姨娘出現在跟前。
留下的丫鬟見他翹首以盼的模樣，笑着勸道：“小少爺，觀翠樓離雙喜苑有一段距離呢，就算是劉姨娘立刻趕過來也沒那麼快；不如您就先在屋裡候着，劉姨娘來了。奴婢就把人帶進去。”
蘇子炎想了想，點了點頭。
靜靜地在桌几旁坐下，一眼就瞅見桌上擺着的幾碟糕點和水嫩嫩的果子。他連忙起身往裡屋而去；待他從屏風之後出來，懷裡都多出了個鼓囔囔的小包裹。
小包裹在桌上被打了開，卻都是一些鮮果和糕點之類的東西，他把那幾碟糕點水果又一併倒了進去。小小的臉笑得開懷。
他很是開心地自語道：“待劉姨娘來了。我便讓她把這些吃的帶給劉嬸，這些都是她沒吃過的，肯定會很高興。”
蘇子炎的小眉頭高高地揚着，把裝得滿滿的小包裹給整理了一番，便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桌上，坐在有他半個人的梨花木椅上一心一意地等着劉姨娘的到來。
雙喜苑的小主人眼巴巴等人的同時，劉姨娘還在沁竹居里。
沁竹居里住着的自然是蘇府的二姑娘。也就是已經癱瘓在牀的蘇念晴。如今，她已經一動不動地在牀上躺了近一個月。以前看着是那般清麗的女子，如今卻是瘦得不成人形，再看那雙眼，如一潭死水一般，哪還有半分靈動的影子？
彼時，劉姨娘坐在牀頭，正紅着眼圈給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喂着蔘湯，無奈，後者咬緊牙關愣是不鬆口，這湯水進不了嘴，自然就順着削瘦的面頰往脖頸淌，看得劉姨娘氣憤難平。
索性就把湯碗往旁邊的桌上一擱。
“你如今這個鬼樣子，還和我鬧什麼脾氣？”
說完之後，就陰着一張粉臉一聲不吭坐着，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把話說重了些，這才扭過頭來看了看牀上的人；那人雖一動不動地躺着，眼尾卻有淚水垂落。
劉姨娘忙拿帕子去擦，當真也不捨得傷自家女兒的心，只得緩了緩自己的脾氣，柔聲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難受，姨娘何嘗不是？每日看到你這般，我這心裡都如刀割一般；特別是我把那賤人的兒子接回來之後，你爹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什麼都給他最好的，卻讓你孤零零地躺在這裡，只遣了兩個丫鬟伺候着，我這心裡在滴血啊！”
劉姨娘這般說着，面上卻變得猙獰，她冷笑道：“哼，還以爲我把他接回來是讓他享福的？做夢！我不過是看中那賤人在老爺心中的位置罷了，原本是想讓那賤人的兒子在老爺跟前提了讓我升嫡母的事，老爺定會依着；卻不想，老夫人也疼他疼得跟個寶貝疙瘩一般，如此倒好辦！只要他開口，只怕老爺和老夫人都招架不住的，誰讓他們把他給弄丟了幾年，心裡還存着愧疚呢！”
劉姨娘把算盤打得啪啪響，一時也忘了自家女兒給自己添得堵，在牀邊直接拿了帕子掩着嘴就得意地笑了起來。
想了想，又把笑容一收，握着少女放在棉被上的小手道：“晴姐兒你放心，待姨娘成了這蘇府的嫡母，姨娘一定會想方設法治好你，還要給你找個天下最好的夫君。”
瘦骨嶙峋的少女只能轉轉眼珠子，表示她聽到了。
劉姨娘的臉色緩了許多，她噙着笑意輕輕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我們母女十幾年了，你也應該知道姨娘心裡一直在爲你和傲哥兒做打算的。所以，你定要好起來，可不要因爲眼下的狀況而心灰意冷，有姨娘在，你只管乖乖聽話，把每日裡給你的湯藥都吃下去……”
劉姨娘這般說着，一隻手已經去夠了那碗蔘湯，她彎着眉眼道：“來，姨娘餵你把這蔘湯喝了，你才能慢慢好起來。”
一隻盛着湯水的又晃到了少女沒什麼血色的脣邊，少女的眼珠子又動了動，終是開了一道小口，湯水便一點一點被灌了進去。
劉姨娘這才眉開眼笑道：“對。把湯喝了纔是乖孩子，來，再把嘴張大一些。”
這般餵了幾口。便聽得外頭有丫鬟敲門：“姨娘，外頭有個雙喜苑的丫鬟過來尋你，說是小少爺想您想得緊，要見你。”
劉姨娘喂湯的動作一頓，忽地又冷笑了一聲。
哪裡是想她？分明就是因爲她這幾日沒去，那小不點得不到關於劉嬸的半點消息，遂心急着找她呢！
說到劉嬸……
劉姨娘應了一聲。遣了外面伺候的丫鬟進了屋，把湯水塞到了她手中之後吩咐道：“……務必要讓二姑娘把這碗蔘湯都喝下去，否則就把你發賣了。”
丫鬟忙答應。嚇得險些把手裡的湯碗給摔在了地上。
劉姨娘這才又換了面孔，朝牀上的少女柔聲道：“晴姐兒你就好好養着，等着姨娘給你帶回好消息。”
又幫着把被角捻了捻，她才婀娜地走了出去。
出去之後並沒有直接跟着雙喜苑的丫鬟走。而是先回她的觀翠樓一趟。她很是慵懶地攏了攏頭髮，道：“你去跟小少爺回個話，就說我回去換套衣裳就來。”
小丫鬟應着，也沒多想，便真的先回去覆命了；而劉姨娘確實是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卻不是真的爲了換身衣裳。
她一走進自己的屋裡，便喚了身邊得力的丫鬟過來，陰惻惻道：“去砍下劉嬸的一隻小拇指。再拿個首飾盒裝着，我得給那個小不點帶點小禮物啊！”
不須一會。丫鬟便捧了只盒子放在劉姨娘的跟前，她也已經換下了一套乾淨清爽的衣裳，又盯着那隻盒子看了半晌，才讓身後的貼身丫鬟捧着，自己則是若無其事地把着團扇率先出了門。
待她慢條斯理地走進了雙喜苑的屋子裡，便見一名衣着光鮮的小公子皺着小眉頭不停地來回走着；有丫鬟先一步稟報了劉姨娘來了的消息，小公子才猛地擡了頭。
劉姨娘端着端莊的笑容和善道：“妾身好些日子沒來雙喜苑了，炎哥兒過得可好。”
蘇子炎眨了眨眼，道了聲：“自然是好的。”
心裡掛念着劉嬸那邊的狀況，卻又不好當着這麼多的丫鬟問話，便把人都遣了下去。
劉姨娘往後看了看，見兩扇門已經關得緊緊的，這才變了臉色，一回頭就酸溜溜地看了他兩眼：“喲，老爺可真寶貝着你啊，什麼好東西都往你身上放，看那身江南春錦裁成的衣裳，再看看你頭上戴着的那個鑲着翡翠的玉簪，當真是捨得呢！再仔細瞧一瞧，當初那黑不溜秋的窮酸樣，如今卻也養得白嫩了。”
這般說着，她已經自顧自地在太師椅上落了座。
蘇子炎卻只當沒聽到，跟在她身側道：“劉嬸怎樣了？”
劉姨娘涼涼地扇着風，“哦？你還記得她啊？我還以爲你這些時日過得如神仙一般逍遙，已經把所有的事都給忘到九霄雲外了呢！也不知劉嬸養了你這麼久，有沒有養熟你這隻白眼狼。”
蘇子炎抿着脣，小小的眸子裡有了一絲狠光，“我並不是白眼狼。”
劉姨娘嘖嘖了兩聲，眸光陡地變厲，“還不是？那我問你，我讓你在老夫人跟前提嫡母的事，你爲何遲遲沒開口？幫我說上兩句好話又能如何！我要的是結果！你可別忘了，劉嬸還在我的手裡，到底想不想救她，就看你了。”
蘇子炎一聲不吭。
劉姨娘慢條斯理地看他，心知要打一個巴掌給個甜棗效果纔好，扇了兩扇又道：“若不是這事非你不可，我亦不會這般逼着你，我答應你，只要你幫我坐上了蘇府嫡母的位置，我即刻就給你和劉嬸一大筆的銀子，任你們遠走高飛，如何？”
蘇子炎擡頭看她，嫩生生的模樣卻有說不出的剛毅，“我如何能信你？”
劉姨娘即刻就冷哼一聲，“你如今還能信誰？難不成還想靠了你那嫡姐和世子爺——”
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停頓了下來，又緩了口氣道：“總之，在蘇府裡頭你也只能信我，你可別望了是誰把你帶回蘇府吃香喝辣的。”
蘇子炎卻只是盯着她道：“你帶我回來不過是利用我。”
“利用你又如何？總之一句話，這忙你幫最好，不忙也得幫，且還要在這幾日！想必有你幫着開口，再加上我把你尋回來的大功勞一件，老爺和老夫人不難點頭。”
見他還沒鬆口，劉姨娘一挑眉眼，指了指從頭到尾被她擱在桌上不聞不問的一個精美的首飾盒，“哦，這東西是要送給你的，你過來打開看看纔好。”
蘇子炎往那盒子望了望，眸中不免又生出了幾絲警惕，“那是什麼？爲何要送我？”
劉姨娘說得雲淡風輕，“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只要打開看看不就成了。”
見他站着不動，索性把盒子塞到了他的手裡，森森笑着，“打開啊！”
蘇子炎忍了忍，到底還是沒經住好奇，小手一個使勁，只聽得啪的一聲，匣子應聲而開；待他看到盒子裡裝着的是什麼東西時，當下就嚇得啊了一聲，直接把盒子扔出去。
聲音帶顫道：“那……那是什麼？”
劉姨娘笑眯眯道：“哦，那是劉嬸的小拇指。”
蘇子炎氣極，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你爲何砍劉嬸的拇指！你是個大壞人！”
劉姨娘卻是陰森道：“這兩日我若聽不到想聽的消息，下一次送過來的可就是別的東西了，比如一隻耳朵，或是一條舌頭……”
蘇子炎忽地通紅着一雙眼睛撲了上來，咬牙切齒道：“你放了劉嬸，放了劉嬸！”
劉姨娘雙眸兇光乍現，袖子狠狠一甩，撲上來的小人兒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去。
劉姨娘眯眼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你應該也知道要如何做了吧！”
見那小人兒只坐在地上狠狠瞪她，她冷笑了一聲，便拉開門出去，還能聽到她對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說道：“……炎哥兒因着太過勞累，如今已經睡下了，你們萬不可打擾到他。”
外頭交疊着幾聲是或好之類的話，便沒了聲響。
徒留小公子坐在地上氣得發抖，只拿眼瞪着那兩扇門，半晌，才忽地滾下了兩行淚水，把頭趴在雙膝之間嗚嗚地哭了起來。
須臾，腦海中卻又閃過方纔劉姨娘的片刻言語，原本灰暗的眸中陡地又亮起兩簇火光。
……其實，他並不是只有信劉姨娘這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