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榕的催促下,沈棠只好跟着全叔擠出了人羣,回馬車的路上,沈棠忍不住問道,“全叔,你說爲什麼曹大人他們並不勸阻大哥和林恕的對決?”
全叔想了想,“威北侯府的這位林公子既然存心要尋釁滋事,便是阻得了這次,也阻不了下次。更何況,我聽那些學生們說,林公子是下了戰書的,太學院最重聖人教誨,重信守諾便是其中一條,既然大少爺接下了戰書,那便該要將這戰比完。”
其實,便是有人勸阻了,沈楓也是不會聽從的,威北侯府可以背信棄義,但他沈楓卻不能。
沈棠心中微嘆,大哥自承爵無望後,比往日越發刻苦,便是最不擅長的騎射武藝,也每日起早貪黑地加緊練習,進步可謂神速。
林恕應是並不知曉這一節,想當然地以爲憑自己的那兩下子,撂倒書生意氣的沈楓自不是問題,卻不料,反而陷了進去。
回到安遠侯府之後沈棠並不急着回月桂園,卻跟着全叔到了祖父的書院。
沈謙正坐在書案之上奮筆疾書,哪裡有一絲病倒了的模樣,見了沈棠進來,笑着說道,“棠兒怎麼這麼早就回府了,不多在宮裡玩一會?”
沈棠淺淺一笑,“皇貴妃娘娘這幾日精神不大好,棠兒不敢煩擾她太久。”
“娘娘精神不好?”沈謙臉上頗有些關切。
沈棠想到皇貴妃的囑託,輕輕地道,“娘娘說,只是勞了神,略有些倦怠,並不礙事。”
沈謙微微一嘆,“難爲她了。”
這語氣中的憐惜,讓沈棠心中微微一酸。
她忽然想起了沈灝,他該是從來都不曾爲她擔憂過的吧?
但想到沈灝的爲人,她忽然又鬆了口氣,有些慶幸他從來都沒有對自己好過。
他若對她太好,到時她便會不忍吧?但她對沈灝的不忍,便是對孃親最大的殘忍。
她整了整神色,將這些不該出現的情緒盡都剋制下去,然後微凝着臉色,遲疑地道,“棠兒心中存了個疑問,也有了些猜測,但不知是對還是不對,祖父可否給棠兒解惑一二?”
沈謙難得看到沈棠的臉色如此凝重,心中一緊,忙道,“你且說來。”
沈棠一字一句地斟酌,“皇上正值盛年,太子也不過剛剛弱冠,將來還有的是時間慢慢替太子扶持忠部,培養良臣。但爲何皇上會選在這時機對我沈氏下手?”
沈謙輕撫長鬚,沉吟半晌,“棠兒可知,先皇后並不是皇上的結髮妻子?”
沈棠微怔,與大周朝大多數的臣民一樣,她只知道先皇后出自西昌孟氏,只不過並不是嫡支,家中並無什麼兄弟姐妹,因此朝中並無後族的外戚。
但卻並不曾聽說過皇上還另有結髮妻子一事。
沈謙長長一嘆,“當年皇上還未登基,仍舊是廉王之時,王妃是西昌孟氏的嫡女。孟王妃嫁入三年無出,爲了確保地位,便從孟氏的旁支中擇了一位堂妹到廉王府,若是能生下一兒半女,便記在王妃的名下,充作嫡子嫡女。”
沈棠心中一突,這位旁支的堂妹應該便是先皇后無疑了。
果然,沈謙接着說道,“這位小孟氏好手段,沒過了多久便得了胎,還將廉王所有的心神都繫於她一人之上。她得了盛寵,便漸漸生出了異心,孟王妃因此不滿,便與她鬧了幾次口角,廉王迴護小孟氏,反而埋怨孟王妃沒有肚量苛責姐妹。”
沈謙的眸光一深,“小孟氏這胎不知因了什麼緣故,沒有保住,孟王妃便成了最大的兇嫌。”
沈棠聽得入神,忙問道,“那後來呢?”
沈謙冷冷一笑,“沒過多久,孟王妃便病故了。接着廉王登基,小孟氏因誕下了長子,便被冊封爲後。你大姑母進宮後便被封了皇貴妃。後來,恆王之亂時,孟皇后被賊人所害,只留下了三歲的太子。”
沈棠暗暗心驚,小孟氏的第一胎不會無緣無故地沒了,孟王妃也不會好端端地就突然病逝了,若是將其中的隱情攤開,定是一部哀怨悽婉的血淚史。
就是這孟皇后的死因,怕也絕沒有那樣簡單吧?
她遲疑地問道,“祖父的意思是?”
沈謙微微一笑,“西昌孟氏只有先前孟王妃一個嫡女,她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廉王府,而本該是配角的小孟氏卻一躍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還誕下了太子。孟氏的心情又該是如何?”
沈棠恍然大悟,“太子不是沒有母族,但他的母族卻視他爲仇敵。太子文治武功皆不如三皇子,又沒有母族的幫助,所剩下的便唯有皇上的寵愛和太子的身份了。”
沈謙點了點頭,“太子不如三皇子多矣,朝中亦早有廢長立賢的說辭。皇上心下也知,三皇子更堪當繼承大周的江山,但歷來廢太子皆不得善終,皇上寵愛太子,又怎麼忍心讓他沒個好結果呢?”
這倒是確實,不管是今生還是前世,史書上的廢太子,皆沒有好下場,皇上就算知道太子的才能不足,也會爲了他的平安,堅決維持下去的。
因此,皇上才爲太子選了三個世家的女兒充入太子東宮,爲的便是替他拉攏權臣,增加籌碼。
沈謙繼續說道,“太子雖然名正言順,但三皇子卻不論在朝堂和民間,都頗有聲望,皇上要杜絕後患,必是要剪除三皇子的羽翼,首當其衝的便是沈氏。我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沒想到來得那麼快。”
他的語調漸漸有些低落,又帶着幾分悵然,令沈棠聽着鼻頭有些微微地發酸。
祖父他定是想起了大伯父吧?
她想了想,便將心中存着的疑慮道出,“即便如此,皇上行事,也有些過於急切了吧。棠兒心中有一個猜測,惟獨此事方能解釋皇上的心急。”
沈謙望着她,眼眸一深,“說來聽聽。”
沈棠低低地道,“皇上病了。”
不只是病了,也許還命不久矣,因爲時日無多,這才更急着要將太子登基道路上所有的障礙掃除,皇貴妃也罷,三皇子也罷,沈氏也罷,都是擋在了太子前路上的石子。
沈謙猛然一震,眼中放出精光,沉默良久,他才道,“若果真如此的話……既是危機,倒也不失爲一個轉機。”